黎明之光,透过纱窗,弥浸房中。屋内深处,浅粉纱帘下,黎禾正卧床而眠。
院外传来“沙沙”响声。
长发遮掩下的眼睛,微微颤动;片刻,黎禾睁眼,眼眸流光。她坐起身来,摸了摸身上的白棉裙,又握住盖在她身上的墨绿被褥。
她眉头微蹙,环顾四周:熟悉的梳妆台,亲切的气味。不会错,这是在黎宅,在曾经自己的闺房之中。
她能听见院子里有人。那人好似坐在石桌上,用什么细小的坚硬之物轻轻敲打石桌。
黎禾勉强撑起身子,可刚站起来,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她扶着床榻,一点一点适应这副虚弱的身体,缓缓站起身来,步履艰难地朝房门走去。。
一打开门,阳光一涌而入。
清脆的嫩树芽,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几只燕雀在树梢跳跃,叽叽喳喳。
院中,祝余坐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指尖夹着一块界子,轻轻敲着桌面。
祝余听见开门声,抬眸见:黎禾脸色憔悴苍白,一袭浅白寝衣,披散长发,轻轻依靠门框。
他撑着脑袋,饶有兴致。
黎禾实在无力言语,她盯着祝余,希望他能为自己解释此情此景:为什么自己在黎宅?又为什么他在这里?
祝余咧嘴一笑,“你不问点什么?”
黎禾愈发疲惫,眼神变得哀怨。她实在站不住,靠着门框,缓缓蹲下。
“你需要食梦,不然会被饿死。”祝余起身,将界子抛向天空后,“啪”一声接住,“可惜这白日,睡梦人太少,你还得熬到晚上。我劝你再继续睡一会儿,晚上再起来。”
黎禾坐在门槛上,微弱呼吸,“你……这……”
“放心,黎宅还没解封,应当不会有人闯进来。”
“不……不能……”
祝余行至黎禾跟前,他本就高大,霎时将黎禾笼罩在阴影之下。他蹲下,双眼凌冽,“你不愿食梦?”
黎禾抬眸盯着他,眼神里竟是倔强。
“会死哦。”
黎禾渐渐闭上眼。
祝余眼神寒冷,嘴角却上扬,“其实食梦未必会伤人,相反,它能助人。”
黎禾睫毛微动,但没有睁开眼睛。长留也这样说,可是她还是伤害了朱凌雪。
“怎么?害人然你感到愧疚?良心不安?”
黎禾漠然。实则她并不会愧疚,也不知何为良心。但一想到周遭人用那恐惧的眼神看着自己时,她会害怕。
祝余抱肘,道:“曾经有个梦妖只食人之噩梦,帮助人们驱散心中恐惧,为人们带来美梦。”
黎禾睁眼。
“在那座城里,人们甚至一度信奉其为梦神。它拯救了无数深陷绝境无法自拔之人,将无数站在悬崖上摇摇欲坠的人拉回。然而,”祝余眼里闪过寒光,“吸食他人的恐惧、痛苦、绝望、无助,虽能果腹,也会让梦妖一遍一遍经历这些情绪。于是梦妖开始渴望,渴望温暖,渴望幸福。”
黎禾聚精会神地凝望着祝余,好似深陷于他的故事中。
祝余故作神秘,轻吐一口气,“呼——只要迈出第一步,它所谓梦神幻觉就会顷刻间消散。”
“它……是长留吗?”黎禾问道,声音虚弱。
祝余起身,俯瞰她,“我哪知道,快去睡,再决定你今晚是谁。”
黎禾抓着门框,用力挣扎。
祝余眉头一簇,当即弯腰,一把捞起黎禾。
黎禾一惊,紧紧抱着祝余。
祝余跨过门槛,撩开窗帘,轻轻放下她,“睡吧。”
黎禾半晌没回过神来,怔怔地盯着祝余,
“怎么?还要我给你盖被子、讲故事?”
黎禾微露疑惑。
祝余挥挥手,转身离开,“啪”一声关了门。
黎禾静坐发呆,思索刚才祝余所言。所以吸食噩梦,真的能够帮助他人?万一又是谎言该如何?
祝余是捉妖师,他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黎禾很快无力思考,躺在床上,须臾沉睡。
夜间,她猛然睁开眼睛;无数缕香气缭绕鼻间。
祝余一脚踹开门,“还睡?”
黎禾一惊,抓着被褥。
祝余见窗帘里黎禾的身影,“起来吧,我在院子里等你。”
说罢他转身里去。
黎禾披上披风,扶着周围的物品,行至院落。比起清晨,她感到身体有所恢复,但饥饿得厉害。
祝余一袭黑衣,腰间挂着双刀,站在暮色中。他转身,眼眸带过一丝戾气。他用指尖夹住一颗界子,放于唇前,念:“眀渊,出。”
登时那形如铜钱的界子散发出一股红光,一道如阴阳八卦阵的光图扩展开来。
随即,祝余将界子抛向空中。
一道刺眼的红光炸开。
一只巨型赤狐从光中一跃而下。她有三尾,尾巴如同燃烧的火焰。
黎禾全身紧绷,怔怔地盯着空中缓缓落下的赤狐。
赤狐落地,光芒也消失;但她血红的毛发依旧微微泛着红光。
“介绍一下,这是正儿八经的血狐,名唤眀渊。”祝余颇有得意之色。
眀渊盯着黎禾,发出一声“哟~”,声音为女子声,娇媚十足,“小余余,你口味独特呢!喜欢这么小的?”
祝余眼神一冷,眀渊立刻脸色一变,谄笑,“开玩笑的。难得唤我,什么事?”
祝余无视眀渊,对黎禾道:“你现在太虚弱,就骑这家伙去食梦吧。”
黎禾冷静下来,她望着祝余,实在觉得这人可疑:白天他的神态、表情,那般玩世不恭、慵懒洒脱;可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透着冷漠,那双眼睛更是暗藏着深不可测的杀气。
黎禾犹疑,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四周温度骤降。祝余冷声道:“我厌恶犹疑不决之人。如果你放无法成为梦妖,我倒是可以唤醒长留。”
黎禾眉头一簇,“什么意思?”
“你被长留附体,处于半人半妖状态。虽然不食梦,你不会真的饿死,但身体也会越来越虚弱,最终枯竭而亡。”
黎禾问:“无法驱逐长留是吗?”
“不能。”祝余围绕黎禾,缓缓转动,“在附身之前,长留为哀乐重伤,至今未能恢复,所以他暂时无法吞噬你的灵魂,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
“可我食梦,不是依旧会帮助长留疗伤?”
“反之,食梦也会让你强大。”祝余停步, “你有两个选择。放弃,我唤醒长留,让长留主宰你的身体。或者你食梦,变得强大,最终吞噬长留。”
“为何不让我与长留一同死在这儿?”
祝余眼露厌恶之态,“没有第三个选项。”
黎禾忍不住后退。
祝余吐出一个字,声音深沉、冰冷,叫人不寒而栗,“选。”
“我,”黎禾思忖片刻,“食梦。”
“得,”祝余的语气一转,“上马吧!不对,上狐吧!”
黎禾试探性地抓住眀渊的毛发,温热柔顺,随后艰难地爬上眀渊的背。
待她坐稳后,眀渊踩踏空气,跃上房梁。
她们奔走在济中城上,暮色笼罩,月光明亮。
黎禾问眀渊,“他到底想做什么?”
眀渊冷笑一声,“小丫头,你招惹上那家伙也是可怜!他可不在乎你是死是活,他只想要一个梦妖罢了。”
“梦妖……”
“你看见他腰上那串界子没?就是长得像铜钱的东西。每一颗里面都锁着一个珍惜妖怪。他就这癖好,在我们妖界出了名的可怕!老娘也是倒霉,奶奶的,我就是想出去勾引一个男人,结果好巧不巧遇上他!好巧不巧他又是个帅哥!就被他的美色吸引了!奶奶的,难怪人族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
黎禾觉得此时此景有些奇怪:一只巨大狐狸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
“那他说食噩梦不会伤人,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噩梦就是伤人的东西,你吃了伤害人的东西,当然不会伤害人了!但是干嘛在意这些?伤人就伤人呗!也是,小妹妹你刚成妖,可能还没这觉悟。莫要担心!姐姐我可是杀了好几百个人的!哈哈!以后姐姐给你传授经验!哈哈——”
黎禾顿时语塞。
“不过,”眀渊的声音又变得柔媚起来,“梦妖可真是稀罕妖,千年来都未必能有一个。稀罕且强大,怕是很多捉妖师都想要吧。”
说罢,眀渊停步。黎禾看见一扇窗,问道一股刺激的香味从缝隙里透出。
“去,我还没见过梦妖食梦呢。”眀渊发出窃窃的笑声。
黎禾颤颤巍巍站在屋梁上,一点一点往下缩。
眀渊嘲笑,“小妹妹你是妖,没那么容易死!步子放大些!”
黎禾踩在砖瓦上,总感觉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她轻轻推开那扇窗,蹑手蹑脚翻入屋内。
落入房间的那一瞬间,黎禾视线忽而一晃,长留的记忆好似那一瞬间窜出,又与此时此景重合。
所以,很多年前,长留也是第一次这样踏入别人的梦乡吗?
朱府内,朱凌雪又因那场奇怪的梦而哭醒,她一边大哭,一边吵着:“不要——不要烧了他!”
府内被惊动,朱夫人与朱彬匆匆赶来安抚。可朱凌雪哭得越发撕心裂肺,她对着烛火尖叫,“不!灭了!灭了!”
朱夫人只好忙得命人把屋内所有烛火都熄灭。
桂香站在一旁,面露忧色:看来小姐又做了那个关于傻胖与长留的噩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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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黄粱一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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