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特先生凶巴巴地目送“骚气的黄色眼镜”离开后,“啪”的一声,重重关上了门,他从房间的一头走向另一头,嘴里哼哼着,显然仍气愤难平。我生出了一个有趣的猜想,即便觉得此时提出来太不礼貌,但仍忍不住开口了。
“您觉得要是我的父亲,他现在会怎样呢?”
他当然没想到我会问他这个,站立在我的面前,冷冷地审视着我,尤其是盯着我的双眸。
“你有一双清澈、透着善良的眸子,却也有一颗不安分的心。”
“如果您不想回答,可以不用......”
“为什么不呢?我正好想要再同你探讨下那个家伙呢。”
“您也许可以坐着说。”
“说得没错,”他摊摊胳膊,回到了座位,“和你说话有意思多啦,就同跟米莉一样,”他提到了米莉,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却低着头,仿佛陷入到某种沉思中,“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及不上你父亲的哪怕十分之一。你猜得没错,要是你父亲在这,他会同这些家伙们愉快地相处,即便他们一向愚蠢、目光短浅又自以为是,可是,只要他一成为他们的带头人,他们就好像变得聪明而且生机勃勃,这些都是我无法做到的。即便我同他在思想、情趣方面一见如故,但缺少他的那种特殊的本领。他总是能够把自己的想法付诸于实践,他这样想便这样做,但我做不到,别人更做不到。而正是这种本领,给予了他无穷的力量,让我们之间的距离逐渐变得遥不可及。”
“但您的那次演讲的确振奋人心,他还不一定能做得比您好呐。”
“哈哈哈,”他大笑了起来,显出一副自嘲模样,“对友谊的真切怀念,让我将感情寄托于言语之间,至于其中的方式,也不过是对他那令人惊异的演讲技巧,进行了最为拙劣的模仿......”
“得啦,谈到他总会莫名地让我陷入自卑的境地,我们该换个话题,”他又提出。
我本来还想再问问母亲的事情,不过,他一定不太愿意再提及她,我也就不大好多问了,再者,我了解自己的性格,说过的事情若不能够做到就总会内心不安,我可记得自己说过——不会耽误他太久的,而我想了解的事情又实在太多,我因而需要寻些对自己来说最为紧要的问题来问。
我想起了米莉。
“米莉,先生,您刚才提到了米莉。”
“米莉么,哈,她可是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小坏蛋,想来艾希瓦娅已经告诉了你一些,”他看着我,接下来的话却实在让我大吃一惊,“米莉是我的亲侄女,我除了她便再无任何血亲。”
“您的侄女?艾希瓦娅小姐只告诉我,她的伤来自于米莉,却没告诉我原因。”
“米莉是我一手带大的,就像我的亲女儿一样,也许正是同我生活在一起的缘故,她也形成了如我这般反复无常、性情暴烈的脾性。对这脾性,我当然是承认的,我对自己相当了解。最初,我并未发觉,直到艾希瓦娅开始疯狂追求我时,米莉看穿了她的一切。她对我说,在艾希瓦娅温柔的背后,其实隐藏着她的狠厉,她为了得到我,不惜改变自己的一切,这是爱的力量,却展现着她的疯狂和不理智。可我已然陷入到爱情的旋涡之中无法自拔。那时艾希瓦娅对我百依百顺,却同米莉深如水火。米莉认为,自己有拯救唯一亲人的义务,并决心付诸于行动,却忽视了自己的能力。她的行动被艾希瓦娅一一识破,米莉恼羞成怒毁伤了她那美丽的脸。最后我仍然同艾希瓦娅结了婚,算是为米莉获求原谅。唉,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可怜的艾希瓦娅却始终无法放下心中的痛苦与仇恨,甚至因为自卑不敢要孩子......”
他那最后一句话,解释了我一直以来的疑问——为何大家都会称呼她为“小姐”,而不是“太太”。二者的区别仅仅体现在有无孩子。可他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黯然,似乎陷入到无尽的痛苦之中,我开始有些同情起眼前的这个男人,觉得他同自己的距离也许并非遥不可及。
“其实,”他突然看向我,脸上带着一丝愧疚,就像犯错之人在乞求主原谅时那样地诚恳,“请原谅米莉。”
“啊,先生,她已经为她所犯的过错过付出了代价。”
“不是这件事。”
“她也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祈求主的原谅,一直以来我通过米莉在观察你。”
“什么!?”我几乎跳起身来。
“对,是我让她这么做的,你知道的,她不愿意,但我对她说,这对你是好事。”
“好事?您不明白,”我的情绪激动异常,“您不明白,我把她当做自己真正的朋友,可是您却让她这样做!您难以想象,那种痛苦的感觉,就像一切的**被突然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任人观赏!呵,多么可怕!”
“我想你应该冷静一点,乌衣,我的小乌衣,我们也许可以试着心平气和地,好好探讨下这个问题?”
“和一个偷窥者—— 一个魔鬼?”
“你的话让我很难过。”
“我说的是事实”,我痛苦地看了他一眼,“我比您更难过。”
“求你原谅,再也不会有下次呐!但是,你情绪太激动了,也许你可以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于是我坐了下来,这倒让他感到很是惊奇。
“我很欣赏你,小家伙,善良、理性又果断,”他的脸上浮现出微笑,最后评价道,“像你父亲。”
“也许您也这样评价过米莉。”
“不,她区别于你,在被弄生气前就总咄咄逼人,而你就像现在,是在恼怒之后,而且,你从不失去理智。”
“您倒对我了解颇深!”
“你有一张尖嘴鸟般的厉害嘴巴。”
这时,楼下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声音由远及近,富有节奏、逐渐清晰。
“自由公正、女男平等!自由公正、女男平等......”
“瞧,”他来到窗前看着窗外,“过来看看。”
我走了过去,看见在灿烂阳光下的那条有着稀疏枝叶的校道上,一个庞大的约莫百十来人的巡游队伍,正浩浩荡荡地从大楼旁经过,毫无疑问,清一色的男性。他们正在道路两边的“欢迎人群”中走出富有节奏的步伐,加上那些手臂带感的挥舞动作,就像一群打着节拍踏着Ind邦传统舞步的雄性舞者。若不是有着那个硕大无比的横幅与足够响亮的口号,只怕得到的掌声会更热烈些。也许是大家对杰特先生的威名仍念念不忘,当教授刚从窗口露出身影,队伍立刻嘈杂起来,有几个胆大的叫了起来,说外面有比办公室更温暖的世界在等着他。教授回答道,自己并不知道有比办公室更温暖的外面世界在等着他。巡游队伍自然很是失望(那模样太过明显)地离开了。队伍走远,嘈杂声不再,这里再次恢复到宁静时光之中。说是宁静,却也不静。我们俩几乎同时笑出了声来。笑声渐止,气氛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杰特先生咳了一嗓子,恢复到作为教授应有的模样。
“小家伙你不知道,有比这更有趣的呢。”
“洗耳恭听。”
“前几天呢,有位有钱的太太过来找我,她为了我给她孩子低评分那件事,骂我是‘男婊’。”
“您怎么做的呢?”
“我当然大怒,给了她一耳光!”
“这倒符合您的风格,”我由衷地赞美道,觉得他更为亲切起来。
“‘您的风格’,”他自言自语道,“我想,一定有人向你说了我的坏话,哼,一定是洛瑞。”
“只是说您的脾气有些古怪。”
我有些奇怪,他竟一下猜到洛瑞大叔,但转念想着,看来他俩一定很熟识了。
“得啦,也许我得去找找他,”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你这个聪明的爱打听的女孩!说吧,你一定还有什么待解的疑问,统统一股脑说出来吧,机不可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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