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隔岸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透无一郎感觉头上一重,脸上传来痒意,像啄木鸟一样,在发间和脸侧叨叨个不停。

时透置身于一个很温暖的地方,他试着辨清身处何地,从混沌的意识中飞速抽离,睁开了双眼。

光亮刺入眼帘,头顶是陌生的蓝白天花板,黑色鸟羽在他脸侧一扫一扫的。

时透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褥,脑袋上的伤已经上了药,还被手法娴熟地包扎好了。

忙忙碌碌的银子师傅见时透无一郎醒了,鸟喙上的动作一滞,焦急尖叫:“无一郎醒啦!无一郎醒啦!”

时透无一郎脑仁一痛,再想制止都来不及了。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隐听到银子的大喊大叫,赶忙跑过来查看情况,看时透余毒清了后,脸色虽然差了点,但已经没什么大碍,总算松了口气,出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炎柱。

当日,主公听了鎹鸦传递回来的消息,面色凝重,马上通知在附近执行任务的炼狱杏寿郎,让他尽快乘坐游轮去鲛渔湾。

时透灭鬼的能力无庸置疑,但人心复杂,那个孩子很可能会再次遇险。

这些年产屋敷还是会在每年冬季,收到一封来自日向良子的信件,信中都表示她还安好,无需主公挂念,十年前只是一场乌龙。

鬼杀队向来十分厚待退役的队友,寄过去的物资银钱,那边也都照常收下了。

直到前阵子,良子突然写信请求支援,说渔村来了恶鬼,产屋敷也是没有怀疑地派了柱前去帮助。

如果良子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那近些年跟他通信的就只可能是那居心叵测之人。

果然不出产屋敷所料,增援的人在一艘破旧渔船上,找到了中毒昏迷过去的时透无一郎,脑后还有很严重的殴打挫伤,看上去不像鬼所为。

如果再来晚一点,时透的情况就很危险了。

时透慢慢坐起身来,靠在床头。窗外海雾四起,只有模糊的黑影绰约,看来这是在回鲛渔湾的船上。他收回视线,清冷地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一提到这个,银子情绪激动起来。

昨夜,游轮在浩瀚的海湾中航行,雪下得越来越大,像是要用雪白将汪洋彻底覆盖。奈何风平浪静的海面下像藏着熔岩,无法凝结任何浮冰。雪一落到海里,又无功而返地消融。

不过也正因如此,游轮才能顺利地夜间航行。

炼狱杏寿郎来到游轮甲板上找到银子。这只平常牙尖嘴利的乌鸦神色恹恹,站在栏杆上发呆。鸟羽沾雪,也毫无察觉。

那个渔村都敢丧心病狂地烧死一个前任鬼杀队队员,还不知道会对无一郎做些什么。

它很担心无一郎。

杏寿郎拍了拍银子的脑袋,把雪掸落。宽厚有力的手上布满厚茧,捉住鎹鸦揣进了怀里。无一郎没有饲养别的动物,可别给小孩的鎹鸦冻死了。还不忘中气十足地安慰道:“无一郎很强的,不用担心。”

银子缩在炎柱的羽织里,闷声问道:“炎柱,你有认识一个叫良子的人吗?”

炼狱杏寿郎好好想了会,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小时候见过好几次,问道:“是日向良子吗?”

十多年前,在父亲还是炎柱的时候,有一个良子阿姨与母亲关系很好。她的羽织鲜艳绮丽,跟总是一脸笑意的温柔脾性有很大的反差,所以给年幼的杏寿郎留下了深刻印象。

银子点了点鸦头,问道:“她后面怎么了?”

“后面?”杏寿郎回忆着母亲去世,父亲消沉的那段日子,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再也没见过良子阿姨了,从只言片语中得到的消息是说:“她执行任务时,受了很严重的伤,提前退役了,跟着丈夫去了一个宁静的村庄生活。”

炼狱杏寿郎至今都记得良子阿姨的儿子,那是个圆润可爱的小男孩,咿呀学语地躺在摇篮里,不哭不闹地看着凑过来的大脑门。

碧蓝眼眸像澄澈平静的大海,是蔚蓝的延展,好奇地探索着这个未知的世界。

想到这,杏寿郎不由展颜笑了笑。自己现在也能跟父辈一样,守护着这些善良的人们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还过得好吗。

接下来银子的话却如惊雷乍现,让一向好脾气的炼狱失去了表情管理。

“日向良子被鲛渔村的人当作怪物烧死了,丈夫失踪,她的儿子也一直遭受着虐待。”

鎹鸦囔囔控诉道,几句话就总结了日向良子的生后。

原来善良的人未得到善待,以生命为代价获得了背叛。

炼狱赤红的瞳孔紧缩,心狠狠沉了下去,神情落寞空旷,久久没有回神。他望着漫天飞雪,指着海面,良久才凝声说道:“那是无一郎吗?”

远处飘来艘小渔船,一团身影倒在其中。白茫茫的冬雪为时透做裘,白发尽染,他与混沌天地融为一色。

好在时透等来了增援。

“原来是这样。”时透听完银子的描述,垂眸淡淡说道。

是炎柱救了他。

炼狱杏寿郎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看到醒来的时透兴趣黯然地盯着窗外,脸上洋溢起爽朗笑意,双眼明亮有神道:“无一郎,船马上就要上岸了,你在这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这个人好像永远没有阴霾,不管发生什么都能消化得很好。

时透摇了摇头,拒绝了杏寿郎的好意,少年侧目,乌发如缎,遗世独立间,眼眸尽是寒星,他只道:“我跟你一起去。”

时透打算有始有终地完成这个灭鬼任务。

···

时透一行人是在黄昏时分上岸的,不想白日早早地打草惊蛇,避免鬼在渔民的掩护下逃逸。

今日终于见到了消失已久的太阳,无力洒出惨淡又聊胜于无的光照。在驱散寒冷与灰蒙的任务里,早早宣告了失败。

时透跟杏寿郎并排走着,污雪弄脏裤腿,显得愈发肮脏沉重。

看着脑袋上缠着纱布的时透,杏寿郎耐心叮嘱道:“到时候战斗的时候,不要勉强,都交给我。”无一郎确实比当年的他要厉害很多,但在炎柱眼里,终究也还是个孩子,忍不住多操心了些,

时透没有漠视这份关照,应声道:“好的。”

炎柱欣慰一笑,这彻骨寒冬,都要被暖化了。

今日的渔村有些怪异,屋内没有鬼鬼祟祟窥视的目光,也没有呼吸声,人都不见了。

时透不信那个鬼会一夜之间把所有人都杀光,正是因为太弱了,所以才不得不借助人类的力量来得到供奉。微弱的鬼息也是很好的证明,瑟瑟缩缩地躲藏,生怕叫人知道了原型。

一阵劲风来过,两只兀鹫在空中盘旋,发出凄鸣。

炎柱看着那怪叫的鸟,发出疑惑:“奇怪,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这种鸟?”这种食腐的鸟一般都不喜欢海。

时透也在思考,忽然远处传来惊惧的哀嚎,血的乐章奏响,从地心内部传来的腐烂味道,令人晕眩又迷醉。

来自祭坛的方向。

炎柱跟时透有了不好的预感,尽全力朝那边跑去。

还没有彻底天黑,恶鬼居然就胆大地出来作乱,看样子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等两人来到声源地,扁舟状的祭坛像一只血红的赤瞳,死锁着闯入者,宛若地狱来的鬼使。

祭坛前围满了渔民,哭泣的声音是从这里传出,他们仰头张望着什么,时透和炼狱顺着人群的目光抬头。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对着众人挂在那,他的身躯脆弱地被风带着撞击铁架。如同普通人对命运不公发出振聋发聩的诘问,可惜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

那低垂的脑袋上,露出鲜血淋漓的半张脸,烧伤的痕迹纵横交错。

棕褐色的兀鹫鸟羽反着绿光,不再飞旋,停歇在铁架之上,撕下一片片血肉,啖骨食肉,堆叠血腥。

从第一滴血珠落地,冬日的余晖终于散尽。

兀鹫误啄断了绳索,少年的身躯快速坠落。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碎裂,发出巨大声响,人群惊呼着退后。

一时之间,时透的大脑陷入空白,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他的愕然与这声响一同震耳欲聋,巨大的坍塌从内心深处传来。

“霞柱,我不走了。”日向在海边笑着挥了挥手,绷带散落,他转身跑入了暗夜。再见的时候,已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浅绿的瞳孔倒映出普通人的丑态,在场的人无一人再敢动弹。

那个去而复返的黑发少年,身上散发强大无形的气压,像给人脖子上绕了根细线。等真正收紧之时,人们的惶恐感依附到了实处,跟脚从高处踩空一样慌乱,迫切想抓住眼前之物。

紧张的吞咽声四起,凝结的空气让人不适。

炼狱杏寿郎看到这一幕,神色晦暗,他听着身旁无一郎的呼吸声变得异常清晰,迟疑问道。

“这是日向吗?”

“是。”

荒凉遍布,斑驳破碎,还是来晚了,炎柱攥紧了自己的日轮刀。

一切都那么混乱、寂静、仓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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