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鸣从夜空传来,相原柊太扬起略显苍白的脸庞,书桌上悄然落了只纯雪白净的小鸟,尾羽沾了些血色余辉,恰如好处地停在这寂静深夜里。
相原柊太放下手中的笔,他与这鸟对视着。
男人的紫眸一颤,泛起涟漪,刺骨的冷意袭人,他逐渐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是你吗……”,他喃喃低语,生怕惊扰了眼前之物。
白鸟歪头注视着他,眼神熟悉温柔,相原柊太手指伸出,在触及的那一刻,白鸟啼鸣,缓缓展开双翼,翅羽纷飞。
这世间的别离,无尽无声,相原柊太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死去的吉崎堇回来了。
但重逢的惊讶很快被乌红覆盖,他的手被一口咬住,血液从鸟喙的边缘垂落到桌面,贪恋的本性暴露。
相原柊太没有选择将手收回,而是任由这鸟啖足了鲜血,才将这鸟拢到面前,仔细端详着。
月色温柔,他笑得苦涩,随着对森鸟县过往了解的愈多,他已经不能幻想这是吉崎堇的转世,血珠蹭过白鸟的头部。
“你变成鬼了,堇。”
这个他曾经的爱人,已经成为了缪尔的容器。无言的叹息,在紫眸飘浮。
相原柊太没有指责,也没有愤怒,只是看着这只已经失去记忆,跟下弦四同步了视角的白鸟,缓缓开口:“我可以帮你。”
这里的人都带着罪孽出身,踩着他人的性命存活,死不死都无所谓。相原柊太现在只需要搞清楚,相原修的父母到底是鬼杀的,还是人杀的。
他知道缪尔想要什么,这份默示态度让鬼误会,以为他也是森鸟县知道内情且默许的人,两人很快就达成了契约。
在取得下弦四信任的同时,相原柊太拥有了白鸟的饲养权。白天这只鸟就毫无心机地仰躺在阴暗的笼子里,不仅窗户要关得严实,外面还要罩着黑布,一点阳光都不能见。
满身药味的男人让缪尔痛恨,靠近一点都要捂住鼻子,每天嫌恶说着这人吃不得。但没有意识的堇却心生好感,全心全意信任着相原柊太。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睡觉的时候,这个奇怪的人总是站在鸟笼旁边围观,神情是那么悲伤。黯淡紫瞳穿过时空,在追忆那永无挽回可能的过去。
缪尔有些时候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故意顶着吉崎堇的样子来见相原柊太,每次相原都会不悦地警告她:“不要用这张脸去吃人。”
缪尔不以为意地耸肩,坐在桌子上翘着腿,一把拽过相原柊太的衣领,声音清脆,恶狠狠说道:“你管不着,你别以为你们家当年没在这,我就不吃你。”
缪尔的同化的血鬼术,能够很好地隐藏真身,前段时间还打赢了那场换位战,眼中出现了新的字符。她现在已经是很厉害的下弦四了,轮不着这个普通人来说教。
相原柊太懒得跟这只心智还不成熟的鬼说话,这鬼说两句就要动手,暴躁惯了。
缪尔的手滑过相原柊太的脖子,那被拽开的衣领下露出一截刺青,如黑蛇缠绕在白皙的皮肤上,错综盘绕,看不出准确的形状,她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相原柊太懒得动弹,闭上嘴不回话。
但是缪尔的眼睛很尖,她手一松,将人往远处一推,捧腹大笑起来:“你试过自/杀是不是,真是个懦夫。”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刺青下面,有一道深红色无法消除的疤痕。以言说的过往,强行埋藏在这黑色的纹路之下。
那圈红痕是他试图逃离枷锁的证明,但很多原因,相原柊太最终留了下来。
面对缪尔的嘲笑,相原柊太眼神微敛,心底掠过冷意,嘴上也是歹毒极了:“轮不到你这贪生怕死的鬼来教训我。”
相原柊太现在把缪尔的底摸得清清楚楚,虽然遭到了很多人为的阻挠,但他也手法通天。
缪尔拍案而起,就要现原形。但想到这人确实为自己提供很多有用的信息,省得她额外花精力去找食物的份上,强压下愤怒,给人扇倒在地,也算出气了。
相原柊太身体本就不太好,这对普通人来说还能接受的一下,对他来说,就要了半条命。
但好在这样就不用解释脖颈上的刺青问题,相原柊太擦了擦嘴角的血,沉默地爬起来坐好,五脏六腑搅合成一团了,缓了好一会,这口气才顺过来。
自从那日雪夜后,这道刺青就伴随着他了。脖子上的伤早就感受不到疼痛,如同麻木撑着的人生。尽管如此,他也不愿意言说这段过往。
知道下手重了点的缪尔,这次面对相原柊太那烦人的要求,总算积攒出一丁点的耐心,到底为什么这个男人一定要知道她十多年前干了什么。
“在吃人。”缪尔一般就这样敷衍。
但相原柊太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性别、年龄与外貌,说清楚。”
到了这一步,缪尔往往就开始凶相必露,骂道:“你吃饭还记三餐有什么菜啊?给我滚开。”
今天相原柊太直视的目光让缪尔有些发毛,她听着相原修父母失踪的那个日期,静下来回想了一会。忽然脸色一变,后移开眼神说道:“那天有事,什么都没做。”
相原柊太唇色发青,强撑着病体没有倒下,看到了希望地追问道:“什么事?”他知道缪尔这次是真的回忆,而不是张口胡说,必须要这鬼说清楚。
缪尔眉头紧蹙,最后咬着牙道:“我哥哥祭日。”
到此,相原柊太就已经能确定,相原修父母不是死在鬼手上了,而是人杀了他们。
一想到又有人命赖她头上了,那头的缪尔又自顾自想起了一件怪事,她确实吃到了吉崎堇两兄妹的家,但去的时候人早就死了。好像那家的女仆人跟强盗是一伙的,提前被主人家的孩子发现想偷东西,就直接动手杀人了。
因为人死没多久,尸体还算新鲜,缪尔就捡了个漏,有吃白不吃。当时她吃人的时候,那女仆人还在旁边围观呢。
“你们这的人一边怕我,一边有什么事都往我身上赖,你们应该感谢我。”缪尔托着脑袋感慨,鸟羽展开,残忍天真地说着。
她干的事痕迹会被消除,她没干,但是像她干的,也会被人隐瞒下来。
森鸟县太大了,有主之地纵横的罪犯众多,人跟鬼的界限压根没有那么清晰。但相原修的父母让所有人知道了鬼的存在,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只是缪尔还没得意多久,人跟鬼的烂账就全被相原柊太翻出来了。为缪尔请来了鬼杀队的柱,为恶人请来了一场大火的清算。这个男人算计了所有人。
至于他自己,本就是浮萍之躯,早在十二年前就该死了。
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但是死之前,相原柊太看着双眼泛泪的相原修,又有些迷茫。
他私下谋划的事情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相原柊太以为这样就能让嫉恶如仇的相原修憎恶自己,不会为他难过,但此时他有点迷惘。
这个孩子为什么这么悲伤?
但相原柊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的最后一步棋没有下完,为了相原修安全,最好让他只知道应该知道的消息。
相原柊太肯定以时透无一郎的心智,人肯定很快就会再回来的,而他也安排了帮手带他们去找真正的下弦四。
缪尔还是那么天真,她既然敢让她的哥哥被同化的同时,保留神智,就要做好被他发现后,让这件事再被复刻出来。
缪尔的哥哥就躲在那片寂静森林里,相原柊太循着那个固定日期,就轻易知道了缪尔的行踪。这件事有赌的成分,但还好最后成功了。靠近过拓真的白骨鸟,自动依附着哥哥,保留了自我,缪尔再一次有了遗漏。
想到这里,相原柊太扯着嘴角笑了笑。
明天的葬礼肯定很热闹,相原家在这里富甲一方,等他死后,巨大的利益亟需分割,许多人都想来分一杯羹。能不能分得走另说,走不得出这扇门他来决定。
贪婪不是恶,暴食不是罪,活着不是罪,但这些混杂在一起,人即是鬼。
这也只是一个很小的警告,也许他死了,森鸟县不会有任何改变,但他要人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是天衣无缝的。
恶果人自食,真正的恶鬼退散后,天是否会亮起,相原柊太用生命下了全部的赌注。
在沉沉入死亡之门时,相原柊太感受到手上点滴落入的温热。他现在不用再受这些年的谋划所累,能够平静地回忆着那寻常的日子。
寂寥大地上大雪纷飞,天地银白,一身雪的相原修从屋外冲进来。
冷风卷起寒意,为这温暖的室内带来了清冽的冰雪气息。
屋内烛火被风带得忽明忽暗,虚弱的男人倚靠在床榻之上,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紫眸深邃如玉,里面是被病痛压着的微光。
相原修从鬼杀队休假回来,他看到叔父还活着,松了口气,一边抓紧将门掩上,一边关切说着:“叔父,最近怎么样?”
相原柊太扫了眼相原修,冷声说道:“死不了。”
这是相原修刚加入鬼杀队不久,之前相原柊太明确反对很多次不准去。这小子还是偷偷联系了他父母的培育师,并被告知是个非常好的苗子。
现在一年都着不了几次家了。相原修不是这笼中鸟,他有更广阔的天空。
见叔父还有精力说这丧气话,相原修那心更加落到了实处。
相原修怕人无聊,难得回家一趟,就像个初入世事的晚辈,稀奇说起他在鬼杀队那里交到了很多朋友,认识了一个叫伊织的女孩,伊织对他很好,她对所有人都很好。
这些话相原柊太在信里都快听得耳朵生茧了,这好大侄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
相原柊太没有中途打断,半死不活地听着。
等到相原修说得脸颊都泛起了红晕,像个坠入爱河的毛头小子一样。他才低头轻笑,笑声从喉间溢出,眉眼染上暖意,笑到最后狂咳不止。
相原修有点暗恼,觉得叔父肯定在偷偷笑话他,嘴上嗔怪,身体却很老实地去接了杯温水,让叔父缓缓。
相原柊太将水杯推开,没有接过,他抬起头问道:“你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吗?”心中沉积的压抑暂时得到释放,眼中光彩清朗。
相原修这些年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冲动了,行事稳重了许多,他重新坐下,说道:“还不错,叔父还活着,鬼杀队的人对我也很好。”
相原柊太紫眸凝视着相原修,仿佛要看穿这个人:“还会想起你父母吗?”
相原修一愣,后仓乱埋头,回答道:“还是会的。”他这么心急地想要升到更高的等级,忍受训练中的所有辛劳,都是为了有招一日能够杀了那只鬼。
只是那只鬼好像离开森鸟县了,这些年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相原柊太被深思笼罩,情绪在心中泛滥,他先前的笑容已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原来你也还想着这件事。”
这道伤疤不是不提就会消失不见的。
“如果……”相原柊太停顿道,看着相原修“你发现凶手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你会怎么做?”
相原修以为叔父是想说这只鬼很强,他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说道:“那也不会放弃。”语气坚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执着莽撞。
相原柊太抬起头,脸上没有显露任何情绪,内心已然下定决心。沉寂的湖泊周边,是一汪泛滥潮水的湿地。
他早就将所有的仁慈抛弃,脑中只剩下清晰的计划,他轻轻说着:“我也是。”
“修,你可以再去看看那些石碑……”相原柊太合上了眼,烛火微弱跳动,直到彻底熄灭。
——那底下还埋葬着你的父母,你要带他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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