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久久未传来动静。
许栀紧紧抱着自己,不敢动弹。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混乱闯进她耳朵里。她迟疑回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红色焰火、灰白浓烟、匍匐在地上的焦尸瞬时间消失了。
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吗?
江乐言和林捷把她从桌下扶起来,让她靠在椅子上,平息杂乱的呼吸。
“Cathy,你刚刚说在在不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江乐言问。
许栀指着包里那本红色笔记本,绝望回道:“所有的一切,都在里面,我们都被谢影盯上了。”
那是赵罄的日记本,记录着许多杂乱的内容。刚开始,里面只是记录着她对许栀的控诉和公司的不合理之处,但渐渐地,她的文字开始歇斯底里,尽管赵罄已经努力保持自己的理智。但她再也受不了,最终选择离职回家修养。
8月10日,她因为公司给自己社保减员的信息选择的是双方协商离职,导致自己没办法领取失业金,只好前来公司讨公道。
那天从公司回来后,一切就都变了。
她总是会觉得很困,整天都在睡觉,但却被噩梦缠身。梦里,她循环经历着一个好友的死亡经历。
她昏昏沉沉地在医院的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是谢影。
我怎么会变成了谢影?
惊诧之余,她试图逃离这具身体,灵魂却仿佛被栓在他身体里,只能跟着他一起强忍不适走到蓝色文化大楼,乘着电梯走进公司。
这是周六,大家都在家里加班,没人愿意来公司。但是她还是跟着谢影走到老板的办公室。
赵罄看到了老板那张肥硕的脸,对方不悦地驱赶着自己。她感觉到谢影快要晕倒了,但努力强撑着从包里拿出病例,摊在他面前,歇斯底里地讨要着自己被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工资。
对,对了,公司好久没发过工资了。
赵罄离职时候,也没能顺利讨要回自己的工资。
她能看到的画面已经越来越有限,她有些听不清楚老板说什么,只感觉到很吵,谢影的状态好差,他真的快要站不住了。
抬眼,老板气势汹汹冲过来一把拽住衣领,把谢影狠狠甩到茶几上。
赵罄不敢看了,她想闭上眼睛,从他身体里逃出去,但只能眼睁睁看着老板骑到他身上,拿起桌上精美贵重的烟灰缸,面容狰狞地高高举起它,重重砸向脑门,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
眼前一片腥红。
“咯——”她听到了骨头碎掉的声音。
铺天盖地的疼痛瞬间从碎掉的骨头里渗透开,裹着眼泪掉进漩涡里。
谢影依旧没有闭上眼睛,他就这么睁着眼,看着老板的所做所为。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我明明那么努力工作了。
我不过是,想要活下来。
浓烈的委屈从心底荡开涟漪,慢慢地翻起波浪,海啸一般席卷全身,赵罄渐渐感受不到疼痛,浑身上下似乎只剩下了那海浪一样不肯平息的不甘。
她在谢影的眼睛里,看到了老板后知后觉惶恐地表情。
他伸出手,想要合上这双让他不安地眼睛,却怎么也没办法。他又慌张四顾,抽完所有的纸巾把谢影身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跑出办公室。
赵罄只能听见他杂乱的脚步声在外面游荡,很快他又进来,拖着谢影的身躯,一步一步带着他到不远处的卫生间。
谢影被塞进了柜子里。
他依旧不肯合眼,就这样盯着老板的身影,光一点一点暗下去,直至柜门被关上最后一刻。
赵罄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掉进了冰冷的河里,又冷又黑,浑身像穿着永远都拧不干的衣服一样,好难受。
她跟着谢影飘飘荡荡,直到失去所有感受,渐渐从世界里抽离出去。
赵罄是被可怕的窒息感憋醒的。她从床上惊坐起,身旁的衣柜里,蜷缩着一个满头是血的男人,就那样默默盯着她看。
赵罄不理解,这一切到底是因为自己生病了,还是真的被谢影盯上了。
从公司离开大概一周的时间里,她都昏昏沉沉不断陷入噩梦里,一遍一遍经历着谢影死亡的最后一天。
日记本上的字迹也越来越不像自己。
有时候,上面还会出现一些“帮我”“杀了他们”的字样。
赵罄惶恐地撕掉那些不是自己字迹的纸张,但次日它们依旧会出现在新的一页纸上。
慢慢地,她开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仇恨也可以传染吗?
她又开始怀疑自己病情是否加重了,昔日许栀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随着噩梦变得越来越清晰,自己因为她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而她却拥有美好的家庭,依旧厚着脸皮踩着所有人的尊严继续上班。
为什么这样的人,这么多呢?
老板是,许栀也是。
世界上有无穷无尽这样的人。
赵罄觉得自己不的病会再好了。
她好像没有办法再和这样的世界相处下去了。
最后的那个夜晚,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日记里记录下不停循环的噩梦,并把它交给父亲,让他替自己寄出去。
她不能就这样离开,至少走之前,要让所有人也付出代价。
自己这样也是不得已,她其实也是被谢影的死亡传染了吧?
就这样想着,推脱着责任,赵罄走进谢影一直蜷缩着的衣柜里,在黑暗里结束了一切。
她不想,只一个人做噩梦。
江乐言和林捷惊愕地从笔记本里抬起头。
许栀绝望地坐在一旁,不停用手背擦拭着眼泪。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平白无故接受谢影的惩罚?”林捷这样说着,心里却涌起一股浓浓的绝望感。
事已至此,他们或许都知道了自己该面临着什么,却又像是从未了解过事实一般,恍惚又茫然。
许栀无言,她擦完最后一滴眼泪,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步伐坚定地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江乐言从屋里追出来。
许栀脚步暂顿,她侧过头,“无论如何,谢影都别想带走我儿子,他是无辜的。”
说完,她迈开脚步,朝楼梯间走去。就算是爬,她也要爬到八楼找到儿子。
许栀强忍着恐惧,在昏暗无光的楼梯间里爬了一层又一层,烟熏烧焦的味道混杂着潮湿的脏水,刺激着她的感官。
许栀知道,自己就快要到八楼了。
杂乱的呼吸声在楼梯里被放得很大,空荡荡地回响着。楼梯焦黑一片,她脚下不知道踩着什么东西,混杂黏腻的触感让她非常恶心。
爬着台阶的双脚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恐惧,开始不受控制颤抖起来。
许栀打开手机的灯光,微弱的光线照亮楼层的数字。
8楼,是这里了。
“嘎吱——”她推开厚重的大门,走进被烧得宛如地狱一般可怕的办公室。
“在在?”许栀试探性开口,手机冷白色的灯光在漆黑中不安游荡。她小心翼翼穿梭在脆弱的工位间,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她不断小声喊着在在的名字,在无数回荡开的声音中,突然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回应。
“妈妈?”
许栀停下脚步,她站在原地不断看向四周,手机的光线不敢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在在别怕,妈妈来接你了!”
“妈妈……妈妈……”儿子听见声音,啜泣着连忙回应。
许栀循声找到了卫生间的门口,手机电量耗尽,最后一点亮光被掐灭。
“妈妈!我在这里!”儿子的声音从卫生间的门里传来。
他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开始嘶叫着。许栀再也无法忍受了,无论里面是什么东西,她都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她哭着冲开卫生间的门,闯进这个窄小的空间。
“碰!”
门在她身后紧紧关上。
许栀被巨大的关门声震得心头一颤,她哭哑着喊道:“谢影,你把我的孩子还回来!”
空气瞬间凝固住,一股寒意从脚底摸上来。
“妈妈,我在这里。”在在天真的声音,从洗手台的柜子里传来。
“在在别怕,妈妈这就来接你回家。”许栀壮着胆子走过去,伸出僵硬的手拉开柜子。
漆黑的,空无一物的柜子,朝她张开大嘴。
里面什么都没有。
许栀却不敢动了,因为她从镜子里看到,一只湿漉漉的、灰白的手正搭在自己肩膀上。
“啊!!!”
一股非常诡异的感觉爬上林捷心头。
他抬头看向大厅空荡荡的天花板,却总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许栀走后,他和江乐言分头寻找可以砸开门的工具。
林捷小跑着在大厅里寻找着,就在刚看见大厅前台背后放着的灭火器时,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他猛地转头,江乐言出事了?
林捷循着声音跑过去,只见江乐言昏倒在地上的身影。
“你怎么了?”他慌乱抱起江乐言,翻过身却看见了一张爬满数道血纹的灰白脸庞。
那是无数次,他在梦里见到的男人。
林捷脑子空白了一下,浑身突然僵硬在原地,没有办法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影朝自己露出笑容,眼角滑落一滴血泪。
江乐言走到安全通道附近,终于见到了立在门边的灭火器。
浑身紧绷的力气突然松懈了一些,她长舒一口气,连忙拿起笨重的灭火器朝大厅门边走去。
“林捷!我找到了!”她大声呼喊着同伴的名字,焦急地寻找着他的身影。
不管了,先把门砸开再说。
长期不规律的作息早就摧毁了她的身体,她拼命扛起灭火器,挤出全身的力气朝玻璃门砸去,一下又一下。
“咔嚓——”
一道裂纹出现在门上,玻璃门外的景色瞬间崩碎。
他们不会被困在这栋大楼里了。江乐言一脚踹开被砸碎的玻璃门,劫后余生地朝身后看去。只见不远处,林捷毫无生气地躺在地面上。
她内心一惊,慌忙跑过去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你怎么了?”
林捷整个人陷入了昏迷,没有办法回答他。
江乐言看向被砸开的门,咬咬牙将他架在身上,一步一步拖着他朝门口走去。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林捷的身体不知为何突然变得笨重无比,她咬牙切齿拖着身上的男人走着,浑身湿透了。
汗水一滴一滴落下,她不由停住脚步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又再度扶住林捷挂在她肩膀上的手,准备继续前行。
两人的手刚碰到一起,江乐言瞬间愣住了,不敢再迈出脚步。这是一只肿大、滑腻的手,灰白色的指尖滴落下冰冷的水珠。
空荡荡的大厅里,一具臃肿且湿漉漉的尸体,趴在江乐言身上。
傍晚,昏暗的保安室里,小电视突然亮起,温柔清亮的新闻播报声从里面传出。
——8月18日,警方在蓝色文化大厦8楼卫生间发现3具死者遗体,死因不明。此前,该楼层曾因故意纵火导致32人丧生,目前共计死亡人数35人,具体原因待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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