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细雨淅淅沥沥,无序地砸落在屋檐与青砖之上,春雨遍及大地,为之带去生机,又受其馈赠裹来春意。
绵绵春雨已停,程知意倚在门边感受新雨后的清新空气。近日常是雨天,只要不必冒着雨水出门,她是享受雨天的。这些时日里,无论听雨入眠,还是听雨望景,她已做了个遍,好不惬意。
在安远侯府的日子,依旧平淡如常,不过知意也觉出一些不同。她的目光瞥向房门另一边的小小身影,竟从中读出一丝忧愁。
元娘的浅眉微蹙,眼中少了往常的闪亮,偶尔还会发出轻叹。
孩子的这副模样使得知意生出一种未敢轻易靠近打搅的感觉,但是知意似乎能理解她的那声叹气。
怎么说呢?有些类似,二十一世纪学生面对开学季的那种无奈、伤感。
作为经历十几载读书生涯的知意,忽然自觉多了一些前辈的自觉,对元娘关心询问:“平日在学堂里过得不开心吗?”
前些日子进了一回宫中,回来后贺归亭便送向元到国子学念书,至于那府中的夫子只需每月按旬到来辅导。
知意眼前闪现元娘得知此消息时,刻意按捺的期待和喜悦。尽管她曾说过不喜欢小孩子,但是孩子的喜欢与讨厌来去都快如流星。
元娘抬头望她,没甚精神的样子完全显露在知意眼中。
“不是不开心,只是……”元娘回答一半,犹豫起来。
知意耐心等着她的后半句,发现她不想说了,便兀自猜测着向她求证:“难道是学堂的文章太难?”
元娘听了摇头,还是不说话。学堂里先生传授的还是《三字经》《百家姓》,那些是她四岁就熟读背诵的书籍。
她看见知意仍在旁边望向自己,并不像奶娘那般蹲下身子和她说话,心里不禁高兴几分。起码,在她心中,知意没有把她当成超级小的娃娃。
因而,她把犹豫着没说出口的话补回:“只是学堂和我想到的样子,不一样。”此话说罢,她认真地定看知意的神色。其实,她想说的是,完全不一样。
程知意未料想到是这样笼统的回答,不过还是细细回想自己在这个朝代的读书生活,试图找出安慰元娘的方式。原主也识字读书,可那是孩童时期于程府中,跟先夫人学得的。再后来便是同妹妹们,跟着府内请来的年老秀才学了两三载。知意搜刮记忆,找不到学堂的经历。
知意的视线向下,对上元娘含探索意味的目光,有些尴尬,只好换个角度对她说:“元娘,学堂有许多先生与同伴,同在家中相比,总是不同的。”
知意还要往下说多些,却感觉所说不便孩子理解,因而换了话锋:“最近春分,不如改日放学时,我和元娘放风筝去,可好?”
元娘仔细地听着知意的话语,听见要放风筝,一下腾跃至知意身边,紧抱对方的双腿,恢复往日的元气。
知意乐得与她商定日子,适时院外传来门房的东西,绿灯走上湿哒哒的小道,从院门处取过,又原路返回,送上知意的手中。
知意端详手中的物件,是一个信封。门房处还能有她的信?她在晟朝并没有知心的好友。怀着疑惑与好奇,她牵着元娘进了屋内坐下,撕开封口取出其中的纸张,快速浏览起来。
内容不多,知意却读了好一会儿。红盏在旁,见得其眉眼时微扬,时轻皱,有些拿不好主意。
知意心中亦是如此,先惊后喜,再又忧虑。她拾起被放至圆桌的信封,其纸面右下端有朱红的印章,是隶书字体的“墨上闻”三字,与信件的落款一致。
墨上闻,一个十分熟悉的名字。
知意想起来了,灯节那日圈中的两本话本子正是这间书肆印刻的。红盏替她找来话本,她打开话本,翻到最后,果真有个相同的朱红印章。
知意终是轻轻地笑出声来,元娘与众丫鬟尚是不解,她抬眼看众人,然后目光停在采云身上,笑盈盈地说:“采云,这是西市一间书肆捎来的信件。”
如此一说,大家恍然大悟,皆为知意欢喜。不过确认书肆所在之后,知意记起上次的经历,事后常想自己大概是险些上当了。那掌柜先是夸赞,后是言说瑕疵,最后提出低价买断,还是一个难以令人接受的低价。知意确信自己所写不那么符合当下市场的潮流,但她已找不出她所写的优势了,连带那份完整的稿纸也不再翻阅过。因而,她也不大相信眼下这封来信。
她复低头读信,信上所言极为精简,概括而言共有三点。一是稿件已阅,提出合作;二则合作应当细谈,含稿件修改与相关事项;三乃有意合作请择日到店相谈。
总归情况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次日正午,知意瞧着天晴风朗,取出整稿带上丫鬟便向西市出发。
西市,正如其名,是洛京城内相对东边集市而言的西边集市。因安远侯府位于城东,要到西市,少不了在路上花上些时间。
走进西市的区辖,四处扬起吆喝声、喝彩声。相对东市的有序不紊,西市呈现出的特点倾向于乱中有序,此乱并非凌乱,而是零落支起的摊子与人声鼎沸的场面融合于一处的热闹、接近地气。
知意第一次到西市来,下了马车即领着采云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找寻那所名为墨上闻的书肆。
不知西市往日状况是否总如今日,知意鼻尖浮现一层薄汗,与采云于一间当铺檐下歇息。
方才问了一老者,对方道书肆就在此处附近。知意扫视四周,未找到她想要的字样牌匾,倒是于众多吃食小店之间发现一块独有的宣传布面。
知意走近观望,才知这是字画兼具的宣传图示。这块长方布面边缘有泼墨花草跃然纸上,正中是隶书字体写成的书籍种类,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应是加大加粗的“野史”两字。
这已算是晟朝罕见的“吆喝”方式了,借历朝的轶事八卦用如此显眼的形式来拉客,未免太会做买卖。
知意再往上方望去,是更为显眼的黑墨大字,乃“于墨上闻,知天下事”。
她瞬间了然,侧目探究这间经营于市井中的书肆。大门时常敞开,只悬挂着透光的麻布,其上正是店的牌匾,只不过先前被隔壁店家飘扬的布旗遮挡住了。
知意毅然踏进店内,此店的布置不同上次那间书铺,各类书籍按照一定次序摆列在各自的方块柜面上。粗略看过一遍,她发现这般的方块有十二个,由此可知,这是一间挺大的书肆。
有三两个顾客在不同的方块柜台上翻阅书卷,还有两个年轻小伙在整理书籍。其中一个伙计见到走进店内的知意,放下手上的活儿,迎上前来,麻利的问候道:“这位夫人,您好!我们墨上闻的书卷种类多,旧书新书都有,任您挑选。”
知意听着伙计的介绍,正要开口询问老板的位置,她的对面方向打开一扇木门,走出一个身着墨绿衣袍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打开门便留意到店内正门位置的女子,因而径直走到女子面前,示意伙计离开,对女子直言:“夫人,你好。可是前来商谈话本之事?”
待男子开口,知意才反应过来眼前人原是男子模样的女子。她的声线偏中性,细听倒能觉出一些独属于女性的成熟与理智。只是她高束的青丝,绑扎的宽袖与那腰间的革带欺骗了众人,误以为她是男子。
知意见她直接,也不绕弯,对其坦言。她们于那扇木门后的小庭院谈论细节,印刻宣传出售皆由对方负责,收益的分成是对半。
她们坐下谈的第一件事就是合作事项,未经历过这种情况的知意有些担忧地问:“文老板,你不看看我的全稿吗?”
这个老板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当然对方的草率可以促成她卖出第一本话本,但她有点担心对方亏本,毕竟印刻、宣传与出售期间是对方出钱。她还不想书没出成,反而多一桩经济纠纷。
“哦,那是要的,你放桌上吧,待会我让伙计送去印刻即可。”文有闻言,轻点桌面示意。
确实是个爽快的老板,只是有些超过知意的想象了。
知意试图说出她的顾虑,对方又插了一句:“对了,夫人,你这话本应要改个通俗的名字。”
知意被打断发言,对比上个老板所说的通篇改过,现下只需改个名字,她的接受程度大大提升。再者对方似乎承担更大的金钱风险,她也不大好意思拒绝,因此她朝对方点头以示同意。对方确定只改名字,知意并无它想,干脆随对方去改。
如此,日头逐渐偏向西山的时候,知意出了书肆准备归家。对比来时,她身上多了一份与墨上闻的合作契约。
西市辖内的行人不复正午那般盛况此时,采云去找停放马车的小厮,她便沿着周围的摊位走动,直至行至一古玩铺。见其店前并无过多小摊,就站到店门旁的圆柱下等采云。
方才她心中对话本能否盈利的忧虑消退许多,重新涌上心头的是富有实感的雀跃。若是要用元娘的话来形容,应是,心里满满的,像要即刻炸开。
这样想着,知意几近要于大庭广众之下扬起嘴角,她快速低头抿嘴,又以常见的表情抬头。就在这一刹那,一只飞镖迎面冲来,以极速擦过她的发丝,准确无误地扎进脸旁的木柱。
知意后知后觉地闭起双眼,胸膛的心跳犹如鼓响,待她恢复听觉,听得街道人声依旧,才慢慢睁开眼睛,去看那枚飞镖。镖身扎着一张纸条,知意看向飞镖的大概来处,那窗内的白色身影才闪离窗边。
她举起手去拔深扎柱内的飞镖,无果。她把双手展开,才知掌心冒出细小汗珠的两手是颤抖的。
她抚慰自己般轻笑,再抬手便是径直扯下那张底下的纸张。
“安远侯府的夫人当好了,别忘了做徐国公府的线眼。”
她的指腹在无意间抚过黑字,唯留下不复最初清晰的字迹。
这个破班真的不想上了(但是不能真的开除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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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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