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你们一定要想办法保住孩子,好不容易熬过了前三个月。”
“对对,医生,我孙子最要紧,拜托,拜托了。”
母子俩,一人一边拉住孙松的胳膊,恨不得把人架起来,孙松哎呀一声,倒退一步甩开,接着拿起手边的酒精开始狂喷,有意不让两人靠近,“救人我们义不容辞,但保住了母体,肚子里的孩子才能有救,懂吗?”
在里面同产科会诊的乔毅听到外面的对话,出来时正撞上这对峙的一幕,隐约觉得哪里不妥,右眼皮跳的更快了。
此刻他心里还有别的事,纷纷乱乱,一咬牙,嘴唇内侧热意涌出,铁腥味贯穿鼻腔,一阵刺痛,瞬间清醒。
在签术前同意书时,这些问题再次被确认了一遍。
手术还算顺利,只是在最后关胸的时候肌肉僵硬,使用了膨松剂。
病人被送进icu一切正常。
一般大型手术,根据病人耐受程度,麻醉会在6-8小时过效,病人自动清醒,
凌晨检查一次,正常。
凌晨四点检查一次,正常。
再有1-2个小时,病人就可以清醒,正好可以赶上家属20分钟的探视时间。
聚集在icu外的家属都是面色凝重的,沉闷的,也许都在祈祷里面的人下次就可以跟自己一起回家。
家属进来前,护士再次巡检,发现本该有意识的孙鑫依旧没醒。
仪器上各项指标都是正常的,呼吸也是正常的,安排好进来的家属,护士立刻打电话联系了乔毅。
就在这个间隙,检测仪器开始报警,血压以10为单位往下降。
孙鑫的老公慌了,大喊着叫医生,引得其他家属及病患不满,也开始叫护士。
好在护士长老道,立刻停止了探视,疏散家属,控制了局面。
乔毅是跑着来的,产科的主任也是跑着来的,但血压已经临近崩盘,病人呼吸困难到开始惊厥。
三个护士固定病人,乔毅和icu的值班医生一个除颤,一个接上心肺复苏。
产科主任已经接上了检测仪,此时,已经没有胎心了。
这样的场景在急诊,在icu几乎每天都在上演,但并不是所有努力和祈祷都能换来好的结果。
“够了,乔主任。”乔毅是被硬生生拉开的,他的双手还保持着按压的动作,眼睛没离开过病床上的人,“宣布死亡时间吧。”
走廊传来一声哀嚎,震亮了安全通的声控灯。
护士把孙鑫的家属带到了休息室作后续的安排,半个小时后,孙鑫的婆婆带着七大姑八大姨杀到了医院。
没有任何的协商,没有任何的征兆,直接把“杀人犯”的横幅拉在了急诊的大厅。
乔毅在值班室冲了个冷水澡,靠在冰凉坚硬的墙面上,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干点什么,就这样木木的看着虚空。脑子和心脏两大主宰器官仿佛从身体中消失了。
这是乔毅职业生涯的第一次,一尸两命。
他想依靠,想说话,胡乱的套上衣服出来找手机,但拿到手机又犹豫了,看着最后通电话直到手机自动息屏。
半响后,把领口的白玉观音握在手心,缩着肩膀细声呢喃。
大会议室里,孙鑫的十几个家属加上院里的领导麻雀开会炸了锅。
产科主任郝平是从急诊被家属抬上来的,此刻已经没了脾气,直勾勾的盯着窗户想跳。
乔毅进来后,又是一番计较,不论过程,不究事实,家属只管硬呛,让两个主刀医生承担所有责任,医院赔付所有费用。
一众人闹到半夜才离开。
手术时的录像已经被反复观看,不存在任何问题。
抢救的时间,过程,完全符合流程和标准。
病人的死亡原因是血压骤降引起的高度缺氧,多器官功能受阻,那引起病人血压骤降的原因是什么?一直沉默的乔毅突然开口,“孙主任,病人在三院的产检病例调过来了吗?”
孙松早就忘了这茬,皱着眉努力回忆,“三院回复孙鑫就验孕的时候去过一次,后来有没有产检他们也不知道。”
“如果孙鑫有妊娠高血压隐而不报,那这就是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
梅思远一锤定音,“我们是医院,不是上帝,既然不存在医学上的失误,除了安抚性的赔偿外,其他的想都别想,要投诉,要打官司,奉陪。”
医院有术前的视频,手术报告及理论分析,而孙鑫家属拿不出任何的证明,在卫生局的研讨会上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前几次医闹都是家属自己冲锋陷阵,没有章法,总结了失败的经验后,他们通知了媒体。
乔毅接到梦白的电话,问他知不知道仁暄的医闹,她正在赶去采编的路上。
“知道,我是主刀。”乔毅顿住脚步,淡定的回道:“正想找你帮忙还原真相。”
“那你还这么淡定,我跟你说,这次去的媒体可不少,你要不先躲躲?”
没听到回复就断了线,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午饭时间,乔毅跟郝平两人正说着这件事往食堂走,被拦了路,一人迎头一身红油漆,接着围上来孙鑫的各种家属,谩骂,指责,后面是各种记者的引导性恶劣问题。
郝平压不住火了,抄起地上的油漆桶就要反击,被乔毅拉住。
梦白是顶着随时失业的压力报道了与所有媒体相悖的内容,关注真相的人没有,看热闹的大有人在。
“收黑钱,洗白无良庸医”的话题与医闹并肩冲上热搜。
车库里,一声油门的怒吼,仿佛是驾驶员在发泄,杨广话不敢说,气不敢喘,只拉着车门不松手。
眼看着坚持不住,苏南冲出电梯直接拦在了车前。
“嘎吱”又是一声带着脾气的刹车,周清予紧咬着后槽牙,眼里的怒火恨不得把人烧死,一脚踹在将关未关的车门上。
“你现在去找他就是害了他。”苏南整理了下跑乱的头发,理清思路,“现在贺偶然的事情正发酵到关键时刻,这牵扯到整个周氏,万一暴露,乔毅不单是杀人犯,还会是男小三,我们跟贺家谈判的筹码也会缩水。”
这是周清予花大心思布的局,一步错满盘皆落索他何尝不知,但总归关心则乱。
两个深呼吸算是找回了理智,嘶哑道:“我去找大哥。”摆摆手示意苏南让开。
“不用跑了,我自己送上门来了。”电梯门合上,周润成拄着小拐杖走了过来,开门上了车,“打电话了,让回家一趟,车上说吧。”
诺大的餐桌上,只有兄弟俩和郑女士三人,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沉默的略显尴尬。
周清予随意吃了两口,说嗓子不舒服就要上楼,郑女士见在不开口就没机会了,轻咳了一声也放下了筷子,“我问你,什么天大的事,天大的人物让你堵上自己的脸面,堵上周氏的存亡?”
平时很少见到两个儿子,难得回家团聚,她也不想闹得太僵,已经很是克制,自觉说的话近乎心平气和。
两兄弟也注意到,话里只提了周氏,这也说明医闹的事她还不知道。
周润成把擦嘴的纸巾折好放回桌子上,抬头说道:“上去休息会吧,我来聊。”
“什么意思,跟我说句话都都多余吗?”看着径直上楼的小儿子,压着的脾气腾一下就上来了,转头指着大儿子气急道:“好,你说,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耗在这吧。”
周润成并未生气,他是个斯文人,再就是早就哀莫大于心死,“我先问问,事儿都出了好几天了您才发作,是哪个大伯还是婶婶又来这嚼舌根了?”
“胡扯!”
“哼,您不说我也知道。受人窜对一次就够了,次次如此,不能找找原因吗?”
周润成摆摆手,制止她说话,“别人是想看我们兄弟阋墙,坐收渔翁之利,您如果也想这样就继续闹吧。”
“铛啷啷”碗碟碎了一地,“不管是作为周家长辈还是公司股东我都有权过问,他不知好歹胡闹,难道老爷子也纵容他?”
“那您不妨猜猜老爷子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带小和平去了徽山。”
周润成也上了楼,只剩了郑女士一人,灯光下的影子孤零零的,良久,她招呼保姆收拾残羹。
媒体围攻,人身攻击,院里多方考虑给两个主刀放了假。
秦怀民欲言又止,明明想安慰,却拉不下脸,倒显得乔毅大条,“主任,别担心了,没事的,公理自会昭彰。”
“扯,我会担心你?”其实他担心的并非医闹,对于乔毅的实力毋庸置疑,他只是害怕死去的孕妇会对乔毅产生心理上的影响,话已至此,再藏着掖着就矫情了,真情流露起来,“第一次有人从我手上过时,我手抖了三天,哭着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上不了台了,你比我强多了,真的。”
曾经针锋相对,过节重重的秦怀民说出了这样的话,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乔毅诧异之余多是感动,没想到第一个发现他心迹和安慰他的人竟是秦怀民。
巷子本就老旧破落,路灯又坏了两盏,光线昏暗。
在巷口挂断莫一成的电话,就看见几个蹲在地上的人影,本能的想撤退,这时,脚步声从后面响起,一声不吭的推搡着他进入了监控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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