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往生渡厄

腥黄的月亮悬在干裂的河床上空时,九娘正蜷在芦苇席下数米粒。

母亲把最后半碗糙米推到她面前,陶罐里煮着观音土的气味从门缝钻进来。

"明日去二叔家借粮。"父亲磨刀声忽然停了,昏黄油灯照着他凹陷的眼窝,"他家三个小子...该分些肉汤。"

九娘浑身发冷,昨夜柴房传来的惨叫还黏在耳膜上。堂姐被拖走时踢翻的陶罐碎片,现在还嵌在门槛缝里发黑。母亲突然紧紧抱住她,冰凉的眼泪渗进她后颈里。

子夜时分,九娘被塞进泡菜坛改成的浮筒。母亲颤抖的手将麻绳系在她腰间,混着泪水的唇印烙在眉心:"顺着浊河漂,莫回头。"

腐臭的河水灌进耳鼻时,九娘看见两岸飘着绿荧荧的眼睛。饿疯的流民举着火把追着浮筒奔跑,直到某个漩涡突然吞没了所有声响。墨绿的水草缠上她脚踝的瞬间,有双冰凉的手托住了她的后背。

"好苦的魂魄。"

水妖的面容隐在粼波之后,发间缠绕着溺亡者的指骨,"想活命就吞了这滴血。"

吞了水妖的血,与它缔结契约。

九娘七岁那年,水妖教她在掌心养出第一朵水莲花。透明的花瓣里晃着走马灯似的幻影,那是她刚被吞噬的晨间记忆——现在她只记得要帮水妖收集人类的执念。

"为何我总记不清早饭吃的什么?"九娘看着掌心消散的莲花。水妖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青黑,"这是窥探阴阳的代价,记忆越少,看得越清。"

往生渡厄术需要以记忆为引,每次施法都会抽取特定记忆,九娘从十五岁起开始独立为人渡厄。

城门口的老铁匠是第一个客人。

垂死的老人抓着她的手,浑浊瞳孔里映着门外纷飞的大雪:"让我再见阿秀一面..."

铜镜在炕桌上嗡嗡震颤,九娘咬破指尖,血珠悬在镜面化作红莲。白发老妪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一如往昔般与他交谈。猎户浑浊的眼泪砸在镜面上,震得九娘太阳穴突突直跳。

当幻象消散时,她突然想不起水妖教她术法时的表情。

当九娘在破庙歇脚时,发现银锁内侧刻着陌生的生辰八字。她对着篝火翻转银锁,突然想起水妖说过:"人总以为记得便是拥有,却不知遗忘才是活命的药。"

梅雨时节,九娘在渡口遇见了眼覆白翳的琴师。他的桐木琴里锁着亡妹的魂魄,每根琴弦都缠着青丝。"她说想看看我的眼睛。"琴师拨动商弦时,九娘掌心的莲花突然变成血红色。

往生渡厄术中的亡者由求见者心念凝聚,真实度与执念深浅直接相关,过度沉浸会引发魂魄离体风险。

琴师太过执念,竟损了本就不多的寿命。

“遗忘才是活命的药……"九娘重复念着。

渡魂术的反噬来得比想象中快。当九娘站在渡口给船夫展示亡妻幻影时,突然忘了要说的话。

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与记忆深处的竹篮摇晃声重叠,她恍惚看见水妖站在芦苇丛中,银发间缠绕着血色丝绦。

"今日不接活了。"九娘收了术法转身,低头见渡船荡开的波纹里,她瞥见自己眼底泛着妖异的银光。

记忆被撕扯的剧痛中,九娘看见当年母亲系浮筒的麻绳——原来另一端始终攥在水妖手里。银锁不知何时浸满浊河水,水妖的声音从锁芯渗出:"小九儿~"

她终于想起当年的血誓——

原来每段被抹去的记忆,都成了滋养水妖的养料。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终在十七岁生辰那夜,九娘背着包袱爬上河堤。水妖的声音混在浪涛里:"离了浊河水,你掌心的莲花活不过一年。"但她还是踩着露水走向官道。

无论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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