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有人到访。
闻酒坐在书房看书,更准确地说,他在看昌平军的手册和上一场昌平军与北吾军的战报。
他看的专注,一页翻过一页,房间里只有他翻书的声音,显得安静极了。
直到那拐杖的声音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传来,闻酒才从文字中抽离出来,抬头向门口看去,就见闻长安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进来,父子俩隔空相望,闻长安看向了闻酒的手。
“受伤了?”
“没有,我自己划的。”
闻酒将手放下,手心还在隐隐作痛,可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和闻长安一样。
闻长安走到书案旁,居高临下看着闻酒,他的眼中情绪复杂,似乎想透过闻酒看到另一个人的模样:“你二叔和三叔尸首我都收起来,烧成骨灰了,等到回丰都,我送他们进祖坟,闻家的血脉不该连家都没有。”
听到闻长安这么说,闻酒抬起头,突然主动开口:“你为什么要帮百里典?”
“旧主该帮。”
“如果你想得到他会杀了你的两个弟弟,你也会帮他们吗?”
闻长安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才开口:“闻酒,这世上没有如果。”
闻酒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他站起来,压低声音向闻长安讨要,不是小孩子要糖,而是为了成全自己的恩义:“我要救二叔。”
“你二叔已经死了。”
“我说的是谢檐。”
闻酒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道出了自己的决心:“若没有二叔养我,我早就曝尸荒野了,就算你对我没有父子之情,你就不能看在他对闻家有恩的份上,救救他吗?”
他咬住舌尖,有些颤抖,第一次叫了闻长安:“爹。”
闻长安脸上的皮肉抽动了一下,却没有松口:“他逃你也会走。”
“我不会。”闻酒早知道他会这么说,果断打断了闻长安的话:“我捅了步成戈一刀,百里典已经让我做了昌平军的军师,我不会跑,我只要二叔安全。”
闻长安的手在拐杖上摩挲片刻,不知怎的按到了一块完全不起眼的凸起,拐杖中空,里面藏着一张纸片。
闻酒眼看他将纸片抽出来,放在手心中,压在桌面上,慢慢推向闻酒。
直到他以同样的方式离开,这个过程中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闻酒拿起来那张纸片,慢慢展开,才发现那是一张地牢布局图,上面准确地标注了地牢巡兵的位置和交接时间,有了这张布局图,要救二叔就容易多了。
他带着这张纸转身进了书房后面的书架上,他在书架上敲了两下,一双眼睛从夹缝中探出来,烛光中隐约能看清那人一只眼睛被黑布蒙着,另一只眼睛闪着光芒。
闻酒慢慢将纸片塞进书架里,塞到那人手中,低声道:“霍大侠,我二叔就拜托你了。”
躲在书架中的霍星伤点了点头:“你不走吗?”
闻酒摇摇头:“我不能走,不过等战事结束,我会找到你们的,放心。”
霍星伤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嗯了一声,眼看闻酒心事重重地离开,他握住手里的长刀,靠在书架与墙壁之间的缝隙中,闭上了眼睛,他一定要救谢檐离开。
第二日清晨,辗转一晚未睡的闻酒听到了外面的响动,他赶紧起身披上外衫出去,心中虽然早有预感,可是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
莫非霍大侠那儿出了什么岔子?
“有人劫狱,快追!”
“殿下,不好了,谢檐被人救出去了。”
百里典刚走出房门,部下就报告了另一个坏消息,百里典脸上表情难看极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不追?”
“是。”
“殿下,我去吧。”
就在此时,一道瘦削的身影从百里典身后闪现出来,那青年梳着高马尾,眉眼沉稳,看着年岁不大却有着超脱世人的冷静。
“天狼要去?”百里典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好啊,我早就告诉谢檐,只要他乖乖待在地牢,一定会平安无事,没想到他还是一门心思想逃跑,这样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天狼,去吧,不用留活口。”
“是。”青年只等百里典一声令下,随后如同鸟儿一般飞上房檐,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闻酒瞧见那青年的身形动作,心中惊异,步成戈身边徐庆和柳声声武功皆十分不俗,没有哪一个有他这般利落:“这人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
“他叫陆天狼,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护卫,武功在那位独眼侠客之上。”
身后闻长安慢慢开口,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武功在霍星伤之上?闻酒一愣,随后脸色同样难看起来:“你不能阻止他吗?”
百里典似是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隔着极远插话道:“不用帮忙了,有天狼一个就够了。”
闻酒脸色一变,见闻长安没有反应,立刻要冲出去,却被百里典拦下:“你也要跑?”
闻酒狠声道:“百里典,我二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必要用命来偿。”
“哈哈哈哈哈——”百里典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连武功都不会,拿什么要我偿还?”
“那你就试一试好了。”当闻酒被其他士兵绑住时,心跳如鼓,手脚冰冷。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让霍星伤去救人。
他后悔了。
霍星伤背着谢檐在前面跑,陆天狼在后面追。一只飞镖袭来,霍星伤躲闪不及,怕飞镖扎到谢檐,干脆转过身子主动挨了一下,飞镖擦过他的胳膊,深深地扎进不远处的树上。
好消息是,飞镖上没有毒,坏消息是,陆天狼已经借此机会追了上来。
他使剑,霍星伤使刀,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十几招,霍星伤心中暗自震颤,此人年纪轻轻,武功竟然如此高深。
就在他分神之际,霍星伤被陆天狼一脚踹到树下,眼看他的剑已经指向自己的喉咙,霍星伤开口道:“一换一,你杀了我,放他走。”
“凭什么?”陆天狼道:“殿下有令,你们一个也不能放过,你不是我的对手,不配跟我讨价还价。”
霍星伤在他的注目中将昏迷的谢檐放下,再度提起刀,没受伤的那只眼睛依旧明亮,带着豪气万丈:“那就先杀我,再杀他,要死我也要死在他前面。”
陆天狼退后两步,点了点头:“有义气,好,我成全你。”
他等着霍星伤站起来,主动攻向他,他甚至背过去一只手,只用右手持剑与对方对决。
如同老鹰捕食一般轻松,无论霍星伤怎样倒下又站起,都抵挡不住陆天狼的进攻。
第三次,霍星伤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天狼走到面前,扬起了剑,他随口问:“有遗言吗?”
霍星伤摇摇头:“技不如人,甘愿受死。”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可是等了一会儿,他并没有等到剑划破他脖子的疼痛,霍星伤睁开眼睛,看到陆天狼手上拿着他腰间的令牌:“玄武?你是玄武军?”
霍星伤不明所以,只是沉默。
陆天狼看了看令牌,又看了看霍星伤被黑布蒙住的眼睛,伸出手扯下来那块黑布,霍星伤撇过头不想让对方瞧见,陆天狼却扳过他的脸逼迫霍星伤把头转过来。
借着阳光,他看到霍星伤受伤的眼睛,以及贯穿眼睛上下一道似龙爪的伤疤。
“你!”
“你是不是姓霍,叫霍星伤?”
霍星伤感到难堪,刚要推开陆天狼,听到他问自己,动作一顿,他的令牌上并没有写姓名,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
听到霍星伤自认身份,陆天狼沉默片刻,松开手,将令牌和黑布一道还给他。
“你记不记得三年前抗蛮中陆家村里被你救下的一个姑娘?”
陆家村?霍星伤听着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摇头:“不记得,当年我随文将军出征,救过的百姓不计其数,陆家村我早就没了印象。”
“……也是。”陆天狼起身,退后两步:“你们走吧。”
霍星伤大为不解,这个原本狠厉的青年人为什么突然松了口,他不由得警惕起来:“为什么?你不是要杀我们吗?”
“是。”陆天狼不在意他的警惕:“我刚才说的那个姑娘是我的恩人,我想报答她,她临死之前希望我能找到你,亲自跟你说一声谢谢。”
“你救人,我放你。今后再见,不会留情。”
陆天狼留下这几句话,随后转身离开。
“等等。”霍星伤叫住他,陆天狼转头,眼中带着还未散去的悲伤,还有几分疑惑。霍星伤垂眸,问他:“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阿云。”陆天狼抬起了头:“随风飘动的云。”
“我虽然忘了她是谁,但是现在我记住她的名字了。”霍星伤向陆天狼点点头:“多谢不杀之恩。”
这次陆天狼没有回头,他的背影轻盈,如同伴随白云的鸟儿一般。
霍星伤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最终他只是抱起谢檐,继续奔命。
陆天狼回到了冬州侯府,几人见了他,脸色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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