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酒一愣。
步成戈的故事他已经听说过七七八八,功高盖主这种事向来无解,他不知道前朝国君的为人,自然也无法评判这些是非对错,但从如今来看,步成戈确实比百里典更适合做北吾国的君主。
“你要不要脸跟我没关系。”闻酒道:“但一个人有活下去的念头,其实是一件很好的事。”
步成戈没想到闻酒会这么说,从来没人跟他说这种话,他的臣民他的部下,他的敌人都将他视为另一种存在,唯有闻酒会安慰他,告诉他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谢谢……”
声音落在闻酒耳中,很轻,闻酒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其实他什么也没听到。
“你说什么?”他忍不住回头,对上了步成戈的双眼。得到的只是步成戈隐匿情绪的双眼,连声音都是低沉的:“没什么。”
步成戈躲开闻酒的眼睛,将视线飘到远方,随后将嘴唇绷紧,用力一夹马蹬:“驾——”
两人骑着马追逐月亮而去。
北吾军队安排的极快,当晚他们就整装待发赶去松麓,徐庆和柳声声劝说步成戈不该御驾亲征,毕竟君王安危才是大事,外有西蛮虎视眈眈,内有百里典阴险狡诈,不得不防。步成戈却毫不在意,三年前他就和西蛮军队交过手,如今他们卷土重来,步成戈更是要亲自挂帅,与西蛮军对决。
西蛮人一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们信仰神明,相信为了国君而死,死后就能洗脱罪孽重入轮回,因此他们个个不怕死。
所以当听说松麓城还没被攻破时,当年参与过抗蛮之战的将士们虽然惊讶,但是却没有不相信的。
闻酒却觉得其中可能有诈,步成戈思考再三,决定先派一股队伍去城里打探究竟,大部队原地待命。
而他们得到的情报是,松麓城竟然真的没有被西蛮军攻占。
步成戈犹豫片刻,当即决定进城,城中将士见到步成戈,当即欢呼不已,闻酒却隐隐觉得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第二日,西蛮军队照例攻城,步成戈带着援军到来,攻城自然不可能成功。
第三日,步成戈收到探子来报,西蛮军队放弃攻打松麓城,转而攻打松麓城北边的刹潼城,而且西蛮派出军队人数众多战力极强,刹潼城易攻难守,一定难以抵挡。
徐庆当即领兵五千前去增员,这一战打了三天三夜,北吾军惨败。
为了阻止继续西蛮军继续攻城,步成戈干脆率兵亲自阻拦,这一战自然是胜了,步成戈成功击退进攻刹潼城的西蛮军队后,命令刹潼城将士开门。
就在钢铁铸就的城门慢慢被打开时,眼看着从城头射下来的箭雨,城中涌出来的西蛮军,步成戈才明白一件事,他们中计了。
而先前佯退的西蛮军队又卷土重来,北吾军遭受两面夹击,结果惨烈可想而知。
这是徐庆自从跟在步成戈身边以来,见过的最惨烈的一场大战,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步成戈如此狼狈的时候。
箭雨入注,穿破了士兵的盔甲,刺破了他们的肉身,战场上只能听见惨烈的声响,满目鲜血淋漓。
“陛下——”
“快撤退。”步成戈沉声吩咐,面色凝重,他不能露出分毫破绽。
“是。”徐庆赶紧叫剩余的将士们撤退。
就在此时,一只羽箭破空而来,趁步成戈转身之际刺中了他的后背。
步成戈瞪大双眼,低下头,正好看到冰冷的铁箭头从他的胸口钻出来,他感受到血肉被撕裂的疼痛,感受到了生命流逝,他听到徐庆的声音,却像是隔着一层隔膜,整个人陷入了黑暗中。
“陛下!陛下!”凄厉的喊声被兵戈战场淹没,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屠戮。
闻酒在松麓城等待着战报,明明周围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可他的心却怦怦跳个不停,他不愿承认他在担心步成戈,直到士兵传回最惨烈的消息,直到他看到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步成戈。
在那一刻,闻酒觉得时间仿佛暂停了一样,周围的慌乱和闹哄哄被他隔绝在身体之外,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不断盘旋:步成戈不能死!
巫婴和易相逢在屋内抢救,闻酒守在外面一动不动,直到将士又发来了坏消息:西蛮大军又开始攻打松麓城。
闻酒突然明白了一切,怪不得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原来从一开始松麓城就是诱饵,诱惑他们入城,给他们甜头,随后在刹潼城中设下埋伏,击溃大部分北吾军,刹潼城被占据后,松麓城两面受敌,就会成为西蛮军的囊中之物。
而到了现在这个境地,西蛮军再攻打松麓城,松麓城就成了孤立无援的城池。
真是好狠毒的计谋。
同样焦急的徐庆听到这个消息后更加崩溃,他身上的盔甲还没换下,脸上身上全是干涸的血痕,分不清哪一道是他的,哪一道是步成戈的。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去迎战。”
他刚走出一步,闻酒已经拦下了他:“等等徐将军。”
他直视徐庆,对他道:“我去吧,你在这里守着国君。”
徐庆很惊讶:“世子——”
“将军忘了吗?我在南星国的时候大小也是个军师。”闻酒低声说了一句,还是没忍住火气:“我可不想没等来他醒,又等到你重伤。”
徐庆白了一张脸,低下头,可是闻酒刚走,他还是没忍住开口:“世子,您一定要守住松麓城。”
闻酒回过头,看着徐庆殷切的目光,他只说了三个字:“我尽力。”
尽人事,听天命,如是而已。
当闻酒站上松麓城楼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似乎在什么时候他也曾在脑海中响起过这个念头,是在南星国的时候吗?为什么他已经忘记了呢?
城楼下西蛮军叫嚣着要破开城门,闻酒的望着周围表情惨淡的将领,冷声道:“愣着干什么?我们还没败。”
“可是世子,陛下他——”
“陛下只是受伤而已,其余人等听我指挥。”闻酒指挥众人,声音冷硬:“放箭!”
明明是那样温和的风,吹在闻酒脸上,却让他像是被刀子刮了一样疼。
北吾军守了两天城门,西蛮军像是不知疲倦,就算被箭矢射中,也毫无顾忌地向前冲,闻酒只好命令弓箭手在箭上绑上浇了煤油的白布,放箭之前将白布点燃,同时命令其他士兵将酒坛投向西蛮军,火苗遇到烈酒瞬间燃起,西蛮人被烧的心惊胆战,竟真的不敢再进一步。
将士们瞧见这副情景,都欢呼不已,闻酒也松了一口气。然而不到一天时间,西蛮军竟然又开始大举进攻,这一次不论投石放火,都改变不了他们攻城的决心,更令闻酒心焦的是,城里的酒已经不够了。
酒和箭若是全被用光,接下来还有什么办法抵御敌人呢?
闻酒倚在城墙边,周围武功高强的将领都已经受不了了,他一个不会武功书生更是筋疲力尽,可他没有倒下,他坚持到现在只是为了等一个消息,一个让北吾军所有人都振奋起来的消息。
在步成戈被救回松麓城的第五天,他终于等来了这个消息。
“世子,陛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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