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是一年过去,北美夏季日光节约时间开始的四月,西雅图北部史盖基谷地的郁金香花田再次盛满了娇艳的色彩,与纤细的樱花完全不同的鲜艳瑰丽在风中傲然炫耀它们的丰姿,宛如中国南方美人与北方佳丽的截然相异,唯一相同的是它们同样的美、同样的动人。mengyuanshucheng

冉樱驾车行驶在整洁宽广的道路上,一路不停的看手表,就怕晚一点侬侬又要跟同学跑去麦当劳了。

原以为从日本搬到美国来之后,孩子们至少会有好一阵子适应期,没想到反而是他们比她先适应了,而且最快的竟然是念念。

语言不通?

没关系,他那张迷死人的漂亮笑脸是全世界通行无阻的通关证,简直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跟着是侬侬,刚开始她还噘了好几天嘴巴,可是半个月后,记忆回来了,她开始跟同学邻居们叽哩呱啦的扫射机关枪,虽然是很明显的英国口音,但也在两个月后修正过来了,美国小孩是最幸福的,拥有自由自在学习与欢乐的权利,因此没多久,侬侬就开始高喊著“妈咪不希罕,朋友最重要”的口号了。

至于她自己,她至少花了半年时间才搞清楚东西南北,然后打了几个月工之后,决定可以自己开店了,最近她正忙着找地点,联络厂商。

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忙改用左手抓紧方向盘,右手则摸进放在乘客座上的背包里拿出手机。“哈-……哦!嗨,麦克……我正要去接女儿……咦?真的?你终于找到了吗?太好了……不必,你觉得可以就行了……好啊!什么时候……没问题,没问题……不用,家里有管家在……对……好,那就这么决定了,拜!”

麦克是个很一般的美国人,也是她的邻居,褐发褐眼、五官英俊、个性温和,他们是很好的朋友,真正的朋友,彼此没有任何企图,只因为同病相怜而成好朋友,两个同样被伴侣抛弃的男女碰在-起,很自然就成为彼此最佳倾倒苦水的馊桶了,所以,她与麦克相处得特别融洽,因为她不必存在任何戒心,也因为彼此的境遇是如此相似。

尖锐的嘎一声,车子突然在路边紧急煞车,旋即,冉樱把脑袋探出车窗外大叫。

“你这个不良少女,又想给我摸到哪里去了?”

正与同学嘻笑着走向路口的侬侬蓦地停住,并诧异地望向这边。

“妈咪,你来这边干什么?”

“废话,来接你呀!”

“妈咪啊!我早上不是说过,我放学后要和露西一起去买玛丽亚的生日礼物的吗?”侬侬一脸受不了的表情。“你又没有注意听我说话了是不是?”

“咦?你有说过吗?”

“妈咪!”侬侬抗议地大叫。

“好,好,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去接你?”

“你不用来接我了,妈咪,我和露西会在晚餐前一起坐巴士回去。”

“好吧!那……你要小心喔!”

“知道了!”

直到侬侬走远后,冉樱才转动方向盘往回开。

侬侬已经不会老把爸爸挂在嘴边了,虽然还是会提到,但已不再那么频繁了。而且,也不再问爸爸为什么不来看她,而是问爸爸住在哪里,从事什么工作之类的,也许是同学问起,所以才想问的吧!

一回到家里,她头一个就问:“南妮,我回来了,念念呢?”

黑人管家立刻从厨房跑出来,“夫人,念念还在睡午觉,我正在准备晚餐的南瓜派。”

南妮虽然年轻,却非常尽责而且能干,凭良心说,如果没有她的话,冉樱的适应期可能会更长。

“哦!不用准备我的晚餐,我要和麦克先生一起去参加宴会。”冉樱一边上楼朝主卧室走去,一边吩咐道。

“好……啊,对了!”南妮也跟在后面。“早一些时候有六位先生来找你。”

“一起来的吗?”

“不是,是分别来的。”

“你问了是谁吗?”

“第一位很高很瘦,金发绿眼,没有说他是谁,第二位是弗康南先生,第三位穿着一身昂贵的亚曼尼西装,可惜又矮又胖,同样没有表明身分,第四位最夸张了,居然戴着墨镜,我还以为他是黑社会的呢!第五位是平井先生,第六位是个痞子模样的家伙。夫人,为什么你认识的人都这么奇怪呢?”

进入卧室,“我交朋友从不在意对方的身分,不过……”冉樱扔下背包,踢开鞋子,再脱下衬衫和窄裙露出修长圆润的身躯。“今天来的人大概都是厂商吧!”

自从生下念念之后,她更形丰满了,甚至腰部还有加粗的趋势,在日本时,她懒得理会,反正又不会有人在意。但是到了美国以后,因为空闲时间太多,她就学一般美国女人去练健身操,顺便和美国女人交际联谊。于是,四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材竟然还相当不错呢!

“我想也是,所以,我就告诉他们你和麦克先生去约会了,而且你们常常一起出去,所以要和夫人面谈的话,最好事先联络。”

冉樱一听,就猛翻白眼,“哦!拜托,南妮,请别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好吗?”说着,她走进浴室里再脱下内衣裤。“我不是和麦克先生约会,是去办事情,他在帮我找店面,懂吗?”

“可是你们晚上常常出去吃饭约会或参加宴会,这是事实吧?”南妮一面替雇主拿内衣裤和浴巾,一面反驳。

“偶尔,南妮,偶尔!”冉樱进入淋浴间拉上玻璃拉门,然后大叫。“而且,南妮,我陪麦克先生去参加宴会是因为他找不到适合的女伴,陪他去吃饭是因为他想念孩子心情不好,需要找个人吐吐苦水,拜托!我们谈的都是他的前妻和小孩耶!”

“总是开始呀!”南妮靠在淋浴间外咕哝。

“没有开始,南妮,”在淋漓的水声中,冉樱又叫了。“我和麦克先生永远都是好朋友,绝对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请你那颗浪漫的脑袋稍微收敛一点好吗?”

“夫人,”南妮也叫回去。“那为什么你每一次和麦克先生出去都打扮得那么漂亮?”

“因为我是女人,南妮,只要有机会,我也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处卖弄。你不知道以前的我有多平庸,但是现在丝汀……呃!就是我们的健身操教练,她不但让我拥有一副好身材,又教我化妆的方法、穿衣服的诀窍,我要是不好好利用一下才有鬼了。南妮,我也希望能听到人家的赞美呀!哦!还有,谢谢你刚刚的赞美,南妮。”

“不客气。但是……”南妮狐疑地嘟囔。“你和麦克先生真的没有什么吗?”

拉门突然打开,冉樱探出一颗满头泡泡的脑袋来,有一串泡泡好似樱花似的垂落在她额前,“南妮,我要老实告诉你一件事。”她非常严肃地说,

“什么事,夫人?”

“那就是……”冉樱点点头。“我还爱着我的前夫,非常爱,不管他对我如何,但我就是爱他,这一辈子我再也遇不到另一个能让我如此全心全意去爱的人,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了,所以,南妮,我这一生只会爱他一个人,你明白了吗?”

“你全心全意爱他,却没有半张他的照片?”南妮怀疑地咕哝。

冉樱叹了一声,而后缩回脑袋关上拉门。“因为他不喜欢照相,我连我们的结婚照都没有呢!”

“但是夫人,麦克先生很英俊呢!是这附近最好看的男人,你不要就太浪费了。”

“南妮,如果你看过我的前夫,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即使如此,夫人。”南妮迟疑着说,“你还是要找个伴吧?否则老了不是很孤独吗?”

“我不在乎,南妮,我还有孩子们呢!就算他们不喜欢跟老太婆住在一起也无所谓,我早就看上一家很不错的养老院了,虽然贵了点,但真的很不错,到了我走不动的那一天,我就会自己住进去,那儿会有很多伴的……”

“夫人……”

“……但在那之前,我也要好好过我的生活。南妮,虽然前夫和我离婚了,但是他也让我体认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南妮,不要太在乎未来,要紧紧把握住现在,即使只有一分一秒,我也要让我每一刻的现在过得不后悔。”

“可是,那样很不公平耶!你前夫……”

“拜托,南妮,不要说我前夫的坏话,否则,即使我们感情再好,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但……”

“南妮,不要以为我们离婚了我就会很痛苦,不会,南妮,我不会痛苦,虽然我不能和他厮守在一起,但一想到在地球的另一个角落里,他正幸福的生活着,我似乎也能分享到他的幸福,这样我就满足了。真的,南妮,真的这样就够了!”

“……好吧!夫人,既然你如此说。”

“不要说我了,南妮,你什么时候要和亚当结婚呢?”

可能是这一段谈话的缘故,那天晚上,冉樱将自己打扮得特别华丽,一袭亮面绸缎的紫色中国式晚礼服将她衬托得更是娇艳动人,连她那张平庸的脸蛋也在高超的化妆技巧之下显得格外深邃出色,与同样盛装的麦克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对相配到不能再相配的璧人。

没错,为了不枉费自己爱他的那一份心意,也不想让他后悔曾经带给她的那一段美好回忆,她要确实把握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并使每一刻的自己都是最美丽的,让自己活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懊悔!

五月,当西北生活庆典在西雅图中心展开各项音乐,舞蹈、手工艺品,美食等相关活动之际,冉樱和附近几位邻居朋友决定不去和全西雅图的市民一起发疯,而在自家后院开一场烤肉派对。几经商议后,决定在冉樱家的后院举行,因为她家的后院最宽敞。

早上十一点多,邻居们各自带着一样拿手菜陆陆续续地来报到,不久,就有六对夫妻、五位单身贵族(包括未婚和离婚)和十三个小恶魔齐聚在冉樱的后院里了。

阵阵烤肉香随着凉风四处飘散,男士们轮流在烤肉架前大展身手,小鬼们则非常尽责的四处尖叫奔跑作怪捣蛋,而女人们则躲在厨房里摸鱼喝酒。冉樱不喝酒,但是她喝茶,大家一起闲聊八卦,一边处理龙虾、玉米、青椒,西洋芹菜和番红花等,还有人忙着调酱汁、切水果。

“听说麦克的前妻最近常带孩子回来找他喔!”

“我知道,我看过好几次了,你们认为他们会复合吗?”

“我想会吧!麦克一直忘不了他前妻,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不赞成,麦克他前妻只是因为和男友分手,感觉很寂寞,所以才会回来找麦克的,如果是因为这种因素复合的话,他们很快又会分手了。”

“不过,他的前妻真的很漂亮耶!”

“当然漂亮,她是职业模特儿呢,不过,听说她最近没什么工作,很失意的样子。”

“我认为是好是坏,那种事都要由麦克自己来判断,或许我们可以提供一点意见给他作参考,但最后还是要由他自己来决定,”冉樱作最持平的评论。“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人生,别人没有资格左右他。”

“我也这么想啊!可是旁观者清,总是看不下去呀!”

“那就不要看嘛!”

“待会儿麦克好像也会带他前妻来喔!”

“哦!拜托,那种女人真的会来参加我们这种聚会吗?”

会!

这句话刚说完,门铃就响了,不一会儿,麦克便带着前妻和孩子们经过厨房打个招呼后,就直接到后院去了。

“我就知道她不会留在厨房里跟我们一起做这些事。”有人咕哝着。

“夫人,隔壁的威廉斯夫妇回来了!”南妮突然跑进厨房里来报告。

“真的,他们到德国去了半个多月,终于回来啦?”冉樱惊讶地说,同时把处理好的蔬果放在盘子上。“你有没有顺便请他们过来烤肉?”

“有,他们说等一下就过来,还有……”南妮举举手中几封信件。“威廉斯太太是特地把这些信件拿过来给我们的,她说这是夫人的信,邮差送错送到她家了。”

“难怪,”冉樱喃喃说着,并立刻去洗手,“难怪最近这半个月来都没有信,我想,那个邮差大概是新来的吧?”

“没错,是个年轻莽撞的小伙子,不过很可爱喔!”旁边有人这么说,其他人听了哈哈大笑,包括冉樱在内。

笑着从南妮手里把信接过来之后,冉樱一封封看过寄信人后就往下放,然后,在看到倒数第二封时,她突然惊咦一声,旋即反过来仔细看寄信人,跟着又啊了一声,随即迅速对厨房里其他女人说:“对不起,我有一封很重要的信必须先看,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没问题,这里交给我们就够了!”

冉樱再对南妮说:“看着两个小鬼!”

南妮点点头,冉樱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书房里,甚至反手落上了锁,再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捧着沉甸甸的信喘息了好一会儿后,她才宝贝兮兮地抚摸片刻信封上的字迹,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然后仔细阅读……

“我猜他们会复合!”

“可是不会再结婚!”

“对,最多同居,等他前妻再找到另一个男朋友之后,她又会离开麦克了!”

“这样麦克未免太……”

“南妮!!!”

正当所有的人都在后院里烤肉吃菜喝酒聊得不亦乐乎之际,突然一声狂野的叫声划空而来,吓得所有人顿时噎住了声音,甚至骇得某人把整颗鹌鹑蛋咕哝一声吞下去了。

“夫人?”

南妮惊诧地望向落地窗前,只见冉樱满脸泪水,却又狂喜至极地站在那儿,她右手勾着钥匙,左手抓着一叠厚厚的信纸。

“我要出去,孩子们交给你了!”

“是,夫人。”

而后,也没有向其他人招呼一声,她就匆匆忙忙跑走了,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发生什么事了?

时速高达一百二十公里的车上,冉樱依然泪流不止,她想笑也想哭,心头既悲哀又狂喜,更震惊。

天哪!邹文乔,你才是天底下最笨的男人哪!

樱:

一年不见,你好吗?

你很好,我看到了,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那一袭紫色晚礼服将你衬托得宛如紫阳花那般姨媚动人;还有他,那个伴在你身边的男人,温柔体贴又情意绵绵,能够让你蜕变成如此雍容美丽的男人,你们真是相配。

虽然去年你说过你不会再婚,但我相信现在的你可能已经改变主意了,你会寄帖子给我吧?如果你寄给我帖子的话,也许我会去参加你的婚礼,也或许不会,但至少我会送上一份大礼的。

原本打算看过你之后就悄悄离去,永远离开你的生命不再骚扰你,但再想想,我始终欠你一个解释,我知道你一直很疑惑,当年我为什么突然要和你离婚,又为什么坚持不准你到台湾来。你问过我好几次,我也始终拒绝回答。可是现在,我应该给你一个交代了,这是我欠你的。

老实说,当年和你结婚,我别无他意,只是很单纯的对你的愚蠢感到很有兴趣而已。我无法理解,一个人如何能如此无私、不求回报的付出,并为另一个人牺牲到如此程度,竟然还能觉得很幸福呢?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所以,我想看看你究竟能为我忍耐到什么程度,甚至到何种程度你才会开始对我产生怨恨、不满。

可是你令我很失望,因为你始终毫无怨言地伴在我身边,无论我如何冷落你,你依然一脸满足地看着我,说实话,我开始觉得有点无趣了,但另一方面,我却又很莫名其妙的习惯了你的陪伴,于是只好就这样下去,继续漠视你的存在,却又享受你的陪伴。

或许就如同雷峰所言,我的确是一个不懂感情的人,我的生命中不曾有过喜悦,渴望、欢愉或爱恋各种乱七入糟的情绪,也从未畏惧过任何事,不曾担心过任何状况,直到那一天……

记得吗?离婚那一年,我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因为我不喜欢看医生,所以,即使我的身体很不舒服,我仍然强行忍耐着。直到有一天,我在办公室里因为腹痛而昏倒,雷峰紧急把我送到医院去,经过一番检验之后,才知道我罹患了肝癌。

裘安娜大夫告诉我,我可以动手术,也必须动手术,但是,能活过三年的机会仍然不大。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但是,当我听到裘安娜大夫宣告我的死期的那一刹那,我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生命即将结束的恐惧,而是我死了之后你将会有多伤心、多悲痛,那时候,我才颖悟到一件自己一直不知道的事。

对我来说,你已经比我自己更重要了。

那天晚上,坐在床边,我沉思着,担心着你该怎么办?下一刻又不解自己为何要为你如此担心?这种时候,我应该为我自己担心才对吧?可是,接下去我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想着我应该想办法让你不再那么爱我,甚至恨我,这样即使我死了,你就不会那么伤心了。可是回头又一想,我根本无法停止你的爱,甚至无法让你气恼我一点点。于是,凝望着你满足的睡容,我不禁惊异地想着:

天哪!你如何能这么爱我?如此无怨无悔,无论我如何对待你、如何冷落你,你总是甘之若饴,只因为能够伴在我身边而满足!

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无法抑制的心痛,终于明白为什么从不为别人费心思的我,为何会不顾自己而只为你的将来担心。

是的,我也爱上你了!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你是我见过最笨的女人吧!你是知道的,我一向就偏爱那些与众不同的东西,而且,是越差劲的越好,而你,恰好是世界上最笨的女人。

是的,你真的是太愚蠢了,竟然会爱上如此不值得爱的我!

我终于明白了,但一切却已太迟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爱你,没有时间去回应你的爱,甚至没有时间担心自己的病,我只知道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我只担心自己是否有办法让你避过痛苦。

在这种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心情也实在是太可悲了,不是吗?

但是,我连自怜的时间都没有,我考虑了很久,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那一天你告诉我,如果是你的话,你宁愿心痛而不愿心死,心痛有一天会平复,会变成一段值得回味的记忆,可若是心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如果我死了,你可能会痛苦到恨不得自己也跟着死了,这一辈子,你或许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可是,如果我和你因离婚而分开的话,你甚至不会感到心痛,只要我能幸福,你也会觉得自己已经得到幸福了!

你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女人!

但是,那些话终于让我决定了,我们必须分开,让你心痛总比让你心死好。如果我死了,我不会让你知道:即使不幸让你知道了,时间能淡化感情,只要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之后才让你知道,相信你也不会那么伤心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所以,我让你签下了离婚证书,逼你回到日本,不准你到台湾来,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状况。

对你来讲,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不知道幸或不幸,动过手术之后不到两年,我的病就复发了,但那时恰好有一副适合我的肝脏,而且癌细胞并未侵袭到我的肝内主要血管,于是,裘安娜大夫便立刻替我动了肝脏移植手术,这回,她说只要能捱过三年不再复发,再复发的机率就能减低到百分之八了。

当时我欣喜欲狂的程度是无法形容的,想到熬过三年之后,我一定要去找你,和你再结一次婚,然后我要好好回报你的爱,补偿过去对你的亏欠。

但是,我没有考虑到怀抱着希望的时光与绝望的时光是不同的,想到还有机会可以与你长相厮守,三年时光竟是这般漫长难熬,你的身影彷佛无可救药的癌细胞般侵蚀了我全身,让我无时不刻地感受到思念一个人的痛苦。你常常寄孩子的相片来给我,却忘了把你自己的相片也寄过来,而我真正想看的却只有你的倩影。

然而,就像你宁愿自己心痛,只要我能幸福一样,我也希望你能得到平静快乐,即使我痛苦得想死。

瞧,你也把我变成了和你一样笨的男人了!

但与你相比,我想,我还是很自私的。

从你回到日本那天开始,我就请人暗中注意,并随时向我报告你的生活状况,担心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发生图难我却一无所知,因此,一年前当孩子被绑票时,我才能立刻赶过去找你。

其实,我原本还不能去见你的,但却抛开所有顾虑而去了。

明明希望能淡化你的感情,却又找借口去看你,唯一的理由竟是不希望你真的不再那么爱我了。

我真是太自私了!

而令人喜悦又悲哀的是,即使我那样深深伤害了你,你却还是那么爱我,对待我一如往日,就好像我仍是你最挚爱的丈夫。

那样的你实在令我惭愧,因此,虽然我满心不愿意再与你分开,但终究还是克制住自己的自私,离开你是那么困难,可我还是离开了。

这是为了你,请你谅解。

如今,三年之期己满,我马上飞奔去找你,却错愕地发现你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男人,一个比我温柔体贴、比我健康强壮,令我自惭形秽的男人。

也许是你的爱让我软弱,也或许是病痛磨损了我的意志,当时我竟然立刻躲开一旁,没有胆量上前去与你面对面,害怕你给我拒绝的眼光、害怕你当面告诉我你已经选择了那个男人作为你重新开始的伴侣。

我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懦弱的男人!

我应该退开了。

但我毕竟是自私的,我不甘心五年的痛苦等待与满怀期望竟然在这一瞬间便落空了,然而,我也没有勇气去当面接受你的回绝。

所以,如果你还爱着我的话,在西北生活庆典开始的那一天中午十二点,我会在华盛顿湖旁的小教堂等你,这一次,鲜花、礼服、录影,所有女人该拥有的一切我都会为你安排好,让我们再结一次婚,这次我一定会好好爱你、补偿你。

但是,如果你对我的爱已消逝,那么,约定时间过后,我会自动悄然离去,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无论你的抉择是什么,我都祝福你。

文乔

“天哪!一点了。”

冉樱呢喃着跳下车子,-连滚带爬的冲进教堂里,四周满是鲜花,却空无一人,她绝望地奔向最里头,却只见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悲悯的容颜同情地俯向她。

“该死的邹文乔,你就不能多等我一会儿吗?”她忍不住挥舞着双手大声咒骂。“我刚刚才收到信啊!我收到信之后,就马上冲过来了呀!你干嘛十二点一到就悄然离去?五年你都等了,就不能多等一个钟头吗?”

猝然转身,她再次往前冲,准备到机场看看是不是能截住邹文乔。“邹文乔,你这个笨蛋白……”她蓦地噎住声音并煞住脚步,双眼如铜铃般地瞪着前方。

悄悄地,邹文乔就站在门前,“白痴吗?”低低地,他问,而后轻轻叹息,满足的叹息,“樱,你来了,我以为你不来了,但是你终于来了!”徐徐地,他走向她。

乍然相见的惊讶令冉樱一时之间脑袋空白一片,他眸中那前所未见的温柔深情更足以融化她整个人。“我……我……信……信……”

“我知道,我听到了,”他站定在她面前。“那么大声,耶稣都听到了!”

“是……是吗?那……那……”那了好几次,冉樱才陡然回过神来,察觉到邹文乔果真没有走,而且确确实实地在她面前,她不禁哽咽一声,旋即扑过去愤怒地捶打他的胸部,并哭叫着,“你该死!你应该让我陪你度过那些痛苦折磨的!你这笨蛋!白痴!天底下最愚蠢的笨男人,你害我们浪费了这么多年呀!”

叹息着,邹文乔温柔地揽住她,幽幽地说:“没办法,我爱你呀!”

够了!这样就够了!

冉樱无法自己地放声大哭。

有他这一句话,她死而无憾了!

现在他又回到她身边了,这样就够了!

稍后,在耶稣的见证下,两人付出所有真情地拥吻着对方,直到……

“咳咳……两位,在这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经过我的证婚呢?”

两人一惊分开,慈祥的神父正笑咪咪地对他们颔首,

“等我说到‘你可以吻新娘了’,你们再继续,如何?”

后院里热闹依旧,没有人察觉某对新婚夫妇像一对刚踏入青春期,准备偷尝禁果的少年少女一样蹑手蹑脚地偷溜进屋里,再潜入卧室里提早度过他们的新婚“夜”。

一个半钟头后,天空中开始飘下绵绵细雨,众人慌忙逃进室内,男士在起居室打桥牌,女士在厨房整理善后,小鬼们到处奔跑玩官兵抓恐怖份子的游戏,小女生们则被当作人质抓来抓去。

反正这不是他们的家,再怎么弄乱都无所谓。

不久,所有的人全都聚集到客厅里观看大联盟棒球赛,女士们吃水果,小鬼们捧着一碗碗的爆米花围坐在地毯上,男士们人手各一罐啤酒,有时欢呼,有时开汽水,南妮则忙碌的在厨房和客厅之间转来转去,为众人提供服务。

“南妮,麻烦你,再半打啤酒,谢谢!”

“再来点水果,谢谢!”

好不容易抽空看了五分钟的南妮,只好回身准备去厨房,可是她才踏出半步就愣在原地,并双眼发直地瞪着伫立在客厅口的男人。

好漂亮的男人!

而且,好面熟……奇怪,她见过他吗?奇怪,奇怪……

“咦?南妮,你怎么还在那……耶!你是谁?”

麦克戒备地跳了起来,其他人也一一转过头来,然后……

“爹地!”侬侬惊喜地尖叫,并兴奋得像条疯狗似的扑上前去。“爹地!爹地!我好想你喔!”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南妮也恍悟为什么会觉得那男人面熟了。

念念非常像他!

虽然没什么记忆,但念念一看到姊姊冲过去抱住那个男人的大腿叫爹地,他也马上跑过去仰着小脸蛋望着那个男人,并伸出胖嘟嘟的两条小手臂。

“爹地,抱抱!”

侬侬欢愉地抱住他的大腿,邹文乔只是俯下视线看看她,并摸摸她的脑袋,虽然仅是如此而已,侬侬已经很满足了。然而,转个眼,一瞧见漂亮的念念,他居然眉峰一皱,然后厌恶地说:“小鬼,我讨厌你!”

呃?!众人更是张口结舌。

“爹地不是真的讨厌念念啦!”侬侬连忙替爹地解释。“爹地是讨厌自己的脸,所以也讨厌念念的脸。”

讨厌……他自己的脸?

众人面面相觑,在这时,冉樱也从楼上下来了。

“文乔,你干嘛不等我就先下来了嘛!”她披着一头**的长发,一眼瞧见念念垮着一张小脸快哭出来了,“哎呀!念念,你怎么了?姊姊又欺负你了吗?”说着,顺手将他抱起来塞进邹文乔怀里,“帮我抱一下。”无视邹文乔的错愕与厌恶,便对众人展开灿烂的笑容。“你们见过我丈夫了?”

“你丈夫?可是你们不是离婚了?”

冉樱哈哈笑着。“我们刚刚又结婚了。”

“-?!”众人吃惊得嘴都合不起来了。

“还有,”她转向邻居其中之一。“乔治,我记得你是泛世的员工?”

“对,我是泛世西雅图分公司的财务副理,他……”乔治指指另一位邻居。“是业务部主任。如何?”

冉樱顽皮地皱皱鼻子,“他呀!”她反手比着正在拚命闪躲小念念亲吻攻击的邹文乔。“是泛世的总裁喔!”

喀咚!喀咚!两声,那两人的啤酒罐全都掉到地上滚来滚去了。

而侬侬则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看爹地,又看看妈咪。“妈咪,你和爹地真的又结婚了吗?”

冉樱笑着蹲下身去。“真的,你高兴吗,侬侬?以后爹地都会跟我们住在一起了喔!”

“这样样啊……那就是说……”

侬侬继续拚命眨眼。

“你跟爹地会**给我们看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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