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查理电话的时候,大卫正在排练厅热身。意识到铃声是他自己的手机,已经响过了好几声。
“大卫,你在哪?”一接通通话,查理劈头盖脸问道。
“我?”大卫说,“在舞团,一楼离门最近的大排练厅。”
“你在大排练厅?真是太好了!快来我办公室,我现在就要见到你!”
“现在吗?”大卫抬眼看向挂在排练厅镜子上方的时钟,“这么早,你已经进办公室了?”
正常情况下大卫不会提出这样的疑问,但恰巧眼下并不属于正常情况。从2020年开始意料和计划外的事件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乱了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的生活节奏,无一幸免。他们终于体会到原来两年的时间除了可以用转瞬即逝来形容,还可以说它漫长。当前途未卜、未来不确定性如此强烈之际,时间的流逝毫无疑问缓慢而煎熬,仿佛明天随时可能到来,又仿佛今天永远无法结束。
世界各地的剧院是从2020年春天开始陆陆续续暂停演出的,大门紧闭,无定期,谁也说不准多久之后能重启,一周,一个月或者再久一些。上一次可以依据的经验是三个月,但无法预知这一次是否是历史重演。一开始大多数人是很乐观的,或者倾向于乐观,觉得从天而降一个悠长假期,可以趁机恢复、调整自己的状态。转眼停摆第二个月快结束的时候,情况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有人开始担心,但是基于上一次类似事件的结束日尚未来到(还有一个月的缓冲时间),大多数还在平静观望。
最终,第三个月也结束了。
国际舞联宣布暂停当年夏季原本准备在英国伦敦举行的论坛和荟萃演出,理由是整个欧洲大陆都已经沦陷为流行病高发感染区,从平均40摄氏度的希腊海岸,到西伯利亚和北欧被寒冷硬控的广袤土地或冰川,居然无一例外。
与十七年前的那一场流行性疫情相比起来,这一次的致死率降低了,但传染性提高了太多。十七年前大卫十三岁,那一年他刚好在城里就读初等中学,因为成绩优秀在班里担任学习委员,也因此错过了最初离校回家的机会。
继国际舞联宣布取消2020年的年度集会之后不久,莫大发布了一则内部通告,大致意思表示剧院从新年以来断断续续停摆太久,为了压低开销,舞团在裁员与(临时)降薪之间纠结和挣扎一番,最终决定(为了更多人的利益)先暂行第二个方案,即将所有人的工资(无论级别和职位)减少至最低水平,期限待定,且不排除之后(在经济情况进一步恶化时)不得不采取第一种方案的可能。人力资源部门拟定的文书用词兼具谨慎和克制的美好品德,但是无可避免的加剧了众人的恐慌和不安。
第一拨离开的人差不多就是这时候提出辞呈的。以自己对查理脾气的了解,大卫以为他会生气,结果并没有发生那样的事。
查理签字签得十分爽快,甚至颇为冷静。
“想走就走吧,”有一次查理极为难得的向大卫做出解释,“人在失恋的时候总会想妈妈,生病的时候也一样。”
“你呢?”查理问大卫,“想回去见见妈妈吗?”
查理端坐在他自己得办公室里,确切点说,他的表情有点兴奋。这一点大卫不觉得意外,反而证实了打电话时查理的激动语气不是他的错觉。
“你来了,太好了!”查理从座椅上站起来,“有好几个好消息!”
他拉着大卫的手臂,带着他来到一排多人沙发让他坐下来。“这么好的消息我太想马上与别人分享,有你在真是太好了。”查理说,“茶还是咖啡?你还记得谢苗吗?”
“当然。”大卫说,“我要喝白水。”
“减少咖啡因摄入?”屋内就有饮水机和玻璃杯,接一杯白水很快,“还有米哈伊尔,你认识米哈伊尔吗?”
“那个自称‘教育家’的家伙,在他决定去柏林之前我们见过几面。突然提到这两个人,好消息是和他们相关吗?”大卫用两只手握住杯子送到自己嘴边,“我最近睡得不太好,不能再摄入那些会导致我更兴奋的物质。”
“去医院看过吗?”
大卫摇了摇头。“医院人太多,而且容易感染病毒。”
“噢,对,还是尽量不要去了。大概率逃不过,但能躲一天是一天。你妈妈呢?她还好吗?”
“昨天晚上视频通话的时候看起来还不错,他们搬到人烟稀少的乡下去住,没准反而相对安全些。”大卫说,“谢苗和米哈伊尔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们都回来了,大卫,不只他们两个人,很多之前出去闯荡的人都回来了。我看看,谢苗是去了荷兰,米哈伊尔在柏林……我们走了一批出色的舞者,也回来了一批。落叶归根,我们仍然拥有全世界芭蕾舞最肥沃的土壤之一。”
“哇噢,这听起来确实是个好消息。”
“还有更好的。”查理说,“我们准备重新开门营业了。”
“恢复营业?真的吗?内部消息?“
“马上就要正式公开的消息。谢苗和米哈伊尔都来敲过门了,他们想回来做舞蹈演员。“
“来莫大?你答应他们了?”
查理摇头。“他们是想来,不过我没有答应。”他说,“团里走掉了不少舞蹈演员,重新开张应该纳入一些新鲜血液。这就是我要分享给你的第三个好消息,我有个机会走特殊通道招两个年轻舞蹈演员进团,而我正在考虑的这两个人你都不陌生。”
“哦?”大卫认识的舞蹈演员不少,但能入查理眼的却不多,“是谁呀?快点告诉我!”
面对大卫的迫切,查理还是决定先小小的卖个官司:“2019年你第一次参加的芭蕾荟萃,他们两个都在。”
2019年夏天的芭蕾荟萃,大卫入团莫大的第二年,他飞速晋升一级独舞并荣获代表莫大前往参加国际舞联集会的名额,那也是全球疫情蔓延开前的最后一次集会和荟萃演出。在那次难得的聚会中,他结识了很多优秀的舞者。
“和我很熟?“
既然查理特别提到2019年的芭蕾荟萃。
查理点头肯定了大卫的猜想。
大卫突然福临心至:“是提姆,对不对!”他甚至没有使用疑问的语气而是直接感慨出声,“但是我记得他不是俄罗斯人,这个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吗?”
“还是有关系的,不过我周旋了一阵暂且算是解决了顾虑。”查理说,“我猜到你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
“我简直太高兴了!这是最近我听到过最令人开心的消息!”大卫说,“还有一个人呢,已经有了提姆,另一个人是位女士吗?”
“是位年轻女士没错。”
“参加过2019年的荟萃演出,时间有点久,让我想想,金和她的朋友应该不会来莫大,感觉她们更喜欢欧洲大陆旧世界的文化生活,玛格丽特估计宁可回葡萄牙,玛德琳可能已经回美国了……杰日娜吗?可是她的家就在圣彼得堡,她不是圣彼得堡芭蕾舞团的舞蹈演员吗?……”大卫的眉头越皱越紧,“查理,我猜不到她是谁。”
“就是杰日娜。”
“她要离开圣彼得堡来莫斯科?”
“是的。”查理说,“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有点难,在离开家和离开老师之间她进退两难。”
“啊……她的导师……”
“没错,杰日娜是因为她才动了来莫大的念头,所以我应该感谢她。杰日娜的到来给了我将提姆招揽入团的操作空间,所以我也很感谢杰日娜选择了我伸出的橄榄枝。”
“听起来是个很复杂的过程。”
“的确很复杂,但是目标结果达成,一切都物有所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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