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报应

莫浮派正殿附近的演武场边,严温刚捞着不稽剑给小弟子们示范了一套简单的剑招。

本派早课时间从未变过,辰时初为一日作,两刻钟时间内穿好衣裳洗漱完毕,小弟子要先到演武场附近晃一圈。

学剑的挥几下,松动筋骨的同时找手感。学丹药的就起来打操,疏通周身脉络,学符咒和阵法的倒不需要多么讲究,绕着演武场跑几圈打好体基就可。

至于什么都还没开始学,或是还没有修到需要运转功法的小弟子,譬如子舟,挑着喜欢的师兄跟着溜达几圈就行。

但他今日有些萎靡不振。

衣裳配饰倒是毫无差池,他游魂一样飘到演武场边,双眼呆滞无神,小手一直下意识捉着弟子牌的玉佩,捻得穗带都起了好几个不得体的结。

子征练完一整套剑法,趁着大师兄严子潜没有巡视过来,收剑威立,片刻后快步走到小师弟身前。

“子舟!”

子舟被他叫回魂,抿了一个苦哈哈的笑容勉强敷衍过,别过身继续发愣去了。

子征不依不饶,非要见着他的正脸:“你怎么了?”

他的指腹点过小师弟眼下的一大片青黑,被他眼白中的几条血丝骇了一跳,单手捏着他雪白的小脸,“谁欺负你了?”

昨日大殿那一闹,子征在几位尊长走出来之前就窜得远远的,甚至为了鬼鬼祟祟自保,没有和任何一个师弟师妹打探消息,是以,昨日波澜起伏**迭起百转千回的几件大事,他作为一个万事通,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其他凑过热闹的弟子被惊得忘言,也忘了要和他咬耳朵。

对于其中细辛,子舟作为当事者,实在开不了口。

一则,他真的还小,能懂,但说不出口。

二则,不想说,因为真相太打击他早就七零八落的小心脏。

所以他挣开自家二师兄的手,默默作揖,蹲到一道石阶边,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就开始神游划地面。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大,但也不小,除了子征,谁都知道子舟如此伤心究竟归功于谁,不敢来劝。

只有严温,虽然旁观了一半,但很晓得自己师兄说话会是怎么个吓唬弟子的狗德行,隔得远远的望了好久,看到子舟越蹲越可怜,秉着身为人师的一腔慈爱,短叹一声,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结果脚步刚站定,褚阳也拎着同样一夜未睡的庄宛童过来了。

两个小的对视,两个大的也对视,彼此认定同道中人,都是深感亲切。

褚阳面色不虞:“怎么办?”

严温还被一干弟子若有若无盯视着,不好敞开了说,只好举起手中才归鞘的长剑,示意......打一架?

褚阳的眼神点过不稽剑,又点过明显在询问意见的严温,不好明了的打击他,只是蜷起手指抵唇微咳,眼神斟酌,是在问......有把握打得过?

严温举剑的手一凝。

就算受过太多伤,就算闭关十五年,就算这些时日懒懒散散就没见得某人运招,但是......

师兄就是师兄。

他当然......没把握。

严温怒了,收好不稽,抬眸朝某个方向瞥过一眼,决定让褚阳发挥本事,于是满脸凝肃撺掇他。

去下药。

别弄死了,让人昏个三天三夜,能揍一顿还不被发现就行。

很显然,他是被招惹得跳脚,但褚阳要稳重一点,虽然觉得此计可行,但怕横生枝节,犹豫着又看过去。

万一,药被其他人喝了怎么办?

他提示得很隐晦,但两人门儿清,都知道这个“其他人”只代指某一位。

正是他们不想下手,不好下手,如果真的下手了恐怕会被某人变本加厉讨债的一位......晚辈。

严温终于舍得开口了,“褚师兄,我们就这么吃个闷亏?”

他扫过蹲在地上一起自闭的两个小弟子,被两人幽幽的回望了一眼,心疼得不得了。

“祸害自己弟子就算了,怎么还祸害到我们头上来了?”

褚阳已经想了很多办法,但无一可行,想他纵横多年,不说对于万事都游刃有余,至少也是有对策的,竟然被这样混账的招式困住了。

他们站在角落苦苦思索,愁眉不展,蹲在地上的两个小弟子依偎了一会儿,在两位长辈甩眼风的时候凑在一起,头顶头安慰了彼此几句。

庄宛童的难过,是一想到以后他两个人都抱不成了,如同同时失去了两名爱妃,不舍。

子舟的难过,是他发现自己如此尊崇的两位大人物竟然是那样的关系,这完全颠覆了他作为一个单纯小弟子所能知道的最多,一时难以消化,心烦。

所以他们道友见道友,发现对方都比自己难过一点,反而好受了。

与此同时,严温对褚阳说:“那换一个招数吧。”

实战无法施展,他们决定独辟蹊径,各自为齐榭点一根蜡烛,为他积福,让他凭此管住诏某。

虽然不知道怎么管,效力如何,但这个法子确实是唯一可用的。

可能是他们过于乐观,过于心诚则灵,四人大松一口气,两个小弟子去了膳堂,严温和褚阳结伴开始逛门派的时候,被默默诅咒的诏某真的在遭报应。

他被齐榭踹了下去。

一开始还是相安无事的,至少睁眼时,诏丘还能搂着人。

他昨夜混天混地,捉着自己的徒弟“身体力行”地“传道授业”,最后抱着人睡过去的时候,时辰果然已经被放肆得所剩无几了。

所以两人都没管门内作息,齐刷刷躺着没起。

严谨一点,是齐榭没醒,而诏丘自己醒了,故意不起。

之前借着养伤的幌子,三天两头没管时辰,想睡多久睡多久,门内弟子早就习惯了他的缺席。

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也就腰腹的位置还有一点浅淡的疤痕,抹个把月的药也就万事大吉了,他还能厚脸皮赖床。

当然,就算从此往后一直如此做派,也没人敢说他。

所以诏丘好不松快,单手撑着下颚,纯白的中衣衣袖松松垮垮滑落,露出线条明晰,修长匀称的小臂。

雪白冰凉的长发顺着肩颈滑落,一直披散到枕上。

年少时用过的药枕早就过了效力,新换的玉枕可能有点硌硬,齐榭应该躺得不是很舒服。

眸光垂落,纯白眼睫微颤,诏丘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齐榭眉峰很轻的吻了一下。

那道轻微的蹙起就消散了。

阁外大明,床榻外的帷帐隔绝光线,朦朦胧胧一层顺着窗面渡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齐榭裸露在外的一整双手。

昨夜有点不顾分寸,齐榭甚至没能撑到从浴桶里站起来,于是只有劳烦诏丘这个当师尊的为他擦干身体,整理衣发,再将他抱回榻上。

厮混到太晚有一个坏处,灯火会刺眼,他又怕窗扇开太久会引得齐榭不舒服,于是乎全程摸黑,等他屈尊降贵将齐榭塞回被窝,再发觉他身上其实裹的是自己的中衣的时候,熟睡的人已经经不起叨扰了。

至于诏丘,他当然是随手束了一件深蓝的外罩。

不过穿就穿吧,一件衣裳而已,诏丘找了一件新的换好,钻进被褥抱住齐榭,安心阖眸。

可能是尺寸不合适,夜间有人乱动,将衣裳扯松。

也可能是他搂人的架势很磨人,胸膛相贴太过燥热,齐榭半夜动了一下,先是将不合身的衣裳扯得更开,然后嫌热,直接探出两手。

诏丘盯着他的手臂,指尖很温柔的碰过,发觉果然有点发凉。

所以他微微俯身,轻手轻脚掀开被面,将齐榭的一双手都塞了回去。

上半身的动作带动了本就披散的长发,尾端轻细似乎蹭到了齐榭的脸,诏丘微抬手指很轻的刮过,半张脸露出来的同时,齐榭在他怀里翻了一个身。

然后完美压住了他的全部衣袖,和手臂。

就很要命。

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诏丘不是很敢动,只好秉着这个半躺不躺,半转不转,半俯不俯的动作僵了一会儿。

某一瞬他就要长叹一声打算一直这样守着了,拱近的人幽幽睁开眼。

微薄日光还是能勉强照进一点,诏丘的身影正好覆盖齐榭的半侧身躯。

眸光温温柔柔瞥过去,对上一双深邃,但很明显带着晨起惺忪的漂亮眼睛。

这个姿势很累人,但角度绝佳,几乎是在齐榭睁眼的一瞬,诏丘不可避免的呼吸一滞。

想亲他。

实际上他也真的打算这么做。

诏丘微微俯身,不用担心叨扰他睡觉,被压住的手臂翻转一面,掌心正好可以扣住齐榭的后脑勺。

唇瓣快要贴近的时候,他就被踹了。

跌落到冰冷床基上的时候,诏丘衣裳半散,人都是蒙的。

很显然,齐榭也蒙,不过还多了一丝慌张。

他下意识伸手要去捞人,动作过大牵扯到某个难以言说的部位,让他修长瘦白的手指一滞。

诏丘赶紧起身上床,单腿压着被面,手就伸出去了。

“还不舒服?”

齐榭幽幽看了他一眼,差点没有再踹一脚。

他维持这个僵硬的姿势,被诏丘搂着腰托着后颈放了回去,脸朝上,语气有点不自在:“我......为什么......穿着师尊你的衣服?”

诏丘心道眼光挺毒这么快就看出来,略一低头,才发现某人衣衫大敞,豁口一直拉到紧实的腰腹,上面全是难以言说深深浅浅的红痕和牙印,齐榭之所以没有抬手去拢,是因为但凡多动一下,有个地方就要露出来了。

于是他默默的,心虚的,扯起被子盖好齐榭,然后才来得及问第二遍,“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齐榭没说话,只是慢慢看过来,那表情就像是在控诉,“你说呢?”

诏丘没忍住笑,然后另一只脚也挪到床上,躬身为他拨了一下凌乱的长发,“那我帮你再擦一次药?”

齐榭先是说,“原来是要擦药吗?”

看诏丘愣怔不动,他闭了闭眼,飞快拉过他同样半敞的衣襟,然后憋了很久的那口气才松了。

诏丘恍然大悟,看看齐榭,看看床基。

“原来你刚才踹我,是因为觉得,我是要......”

他越笑越妖冶,冷冽的五官一点点探近,一双眼里全是潋滟眸光和风流笑意。

难怪......明明前几个时辰还抱着他吻他的嘴角,现在却能毫不留情的一脚踹来。

诏丘还是笑着,声音温缓沉沉,但言辞装得委屈,“翻脸好快啊阿榭。”

齐榭现在真的对他这个表情敬谢不敏,因为他贴得太近,毫无疑问是一个很方便调戏和落吻的姿势,而一谈及这个,他就会想到自己昨夜究竟是因为什么,被困在臂弯里反复追问,被压着后脑勺吻得喘不过来气,被掐着腰......反复折磨。

以至于......日中末刻,还在床上躺着。

而更要命的是,如此后果,还是他顶着满眼的朦色,浑身颓软,不得不试过了各种讨饶的办法之后,某人辗转几回大发善心硬生生消了一半从长计议的考量才换来的。

但凡往后的每一日都按照这个标准来,即便他体格再好修为再高前途再怎么可期,屋内常备的瓷罐再多白膏药力再好发效再快,自己也要完。

始作俑者毫无反思的自觉,看他面色缤纷,竟然还能笑出声。

“别盯着我,谁让你昨天跑的?”

齐榭深怵,决定卖严温,“师叔。”

诏丘遗憾摇头:“你师叔是让你看着我,你怎么把我丢下了?”

他的语气,就好像齐榭是什么抛妻弃子不负责任的恶人,这个认知让后者小小的悚然了一瞬,虽然知道这是某人又开始犯浑逗人,还是忍不住继续推责。

“不怪我,你去问师叔。”

他昨天还听严温的话给诏丘下令,不过一夜消磨,今日睁眼毫不犹豫就开始卖队友,诏丘有点稀奇,但舍不得逗他了,真的俯下身,手掌顿在腰腹的位置,“那么严重?”

严重到稳重淡然都不顾了,竟然在往他的混不吝和不靠谱歪?

那他罪过好像有点大。

隔着被面,这个位置依然微妙,齐榭不是很敢动,但看诏丘的表情挺认真,是真的想要一个答复,斟酌再三,“......有点......”

亲身所历,不敢撒谎,虽然某人也是参与者之一,但他是降祸的,自己是抗祸的,不能等同而论。

而从另一层上讲,自己为什么会到这个境地,他聪明如此,应该可以深刻理解。

答完这一句,除了身上的僵硬不适,齐榭还是那个波澜不惊的齐榭,他深邃的眸子转动,就瞥到某人顿了顿,单手撑在他身侧,白发垂落,头低下来。

却只是很温柔的,吻过了他的唇瓣。

“阿榭,我错了。”

齐榭微讶,不知道要给出什么更多的反应。

而俯身吻过他的人跪坐起来,替他拢好一切,然后开始转身穿衣裳。

齐榭一头雾水,也不笑闹也不退了,试探着问了一句:“师尊,你去哪里?”

诏丘扯平长靴上的褶皱,没有急着给齐榭找衣服,毫无疑问是不打算带他,只是在束好长发的时候转过身,然后温声回了一句:“去找你师叔和褚师伯。”

齐榭很明显想歪了,“我只是开玩笑,不是师叔他们的错。”

虽然开玩笑的时候不多,但他现在已经不需要随时端出疏离避人的派头,以此藏着什么,或刻意表露什么,诏丘不应该看不明白才对。

后者果然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

他又在齐榭额上亲了亲,“你先休息,如果自己不方便,就等我回来给你上药。”

然后深蓝的衣摆飘起,诏丘抬脚出了门。

严温和褚阳回到浮阳殿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端坐在木椅上,眼睑微垂,单手放在膝盖上,看见他们回来,微微一笑。

严温和褚阳真的去点蜡烛了,但其实没对这个行径抱有任何希望,只图打发时间,看到诏丘这个表情,下意识一起顿了一步。

诏丘失笑,“我就这么吓人?”

严温马上想起了一桩乌龙,有点心虚,“没,师兄你来干什么?”

松松攥着的手指打开,两枚被叠得整齐的纸条被丢过来,严温和褚阳一起接下,对视一眼,打开,看见了四个大字。

端坐的人又没了笑意,但很奇异的是,不吓人了,看着只是略略疏清,像是将化未化的一捧雪。

严温指着字条:“什么意思?”

褚阳面露诧异,“谨言慎行?给我们的?为了昨日的事?”

也忒记仇忒幼稚忒小气。

诏丘颔首,又补充了一句,“不止。”

他扫过严温,扫过褚阳,最终点过自己,“一起遵守。”

奇异的感觉更重,严温换了一个姿势,双手抱胸看他。

“什么事情能让你有如此觉悟?”

他觉得诏丘不对劲,板正得近乎陌生了。

诏某此行就为了这件事,说完就走,脚步停在殿门口,单手撑住门框,笑着回转,“别管这个,听不听吧?”

严温颔首:“听听听。”

褚阳则道,“这句话其实只需要对你。”

只要这位消停,什么都恢复正常了。

指尖叩了两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诏丘严肃道,“是哦。”

褚阳举着纸条,“所以,给我们干什么?”

诏丘的眼神掠过上面爪牙毕张的字体,笑吟吟来了一句,“搞连坐。”

转身出殿,严温嘀咕了一句,“感觉变了又好像没变,什么天雷能让这位转性?”

褚阳瞥过诏丘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的身影,微肃的面容倏然松动了一瞬,将字条折好揣好,“可能怕报应吧。”

这一章,偶的自我感觉是写得比较隐晦,希望有人能懂我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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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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