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巨响之后，如倪佳所想的一样，地面上绽开个极大的深坑，像是炮弹直接钻入地下一般。四面烟尘如雾，却都是因为水汽的蒸腾而升。

阵势不小，只不过，于倪尊寿看来，不过是小儿女的闹脾气罢了。

他衣袖一振：“阿佳，你最好听话，不要惹我生气。”

倪佳亦料到他不惧自己这点本领，仍是笑晏晏道：“父亲以为我只是在闹脾气吗？”

眼神一凌：“我可不是一时的意气！”

柳眉倒竖：“我记得您是有亲口承诺过的，不会动我的下属！谢明翔他就是我的下属，您却不守信用！”

“哦，我不守信用么？”倪尊寿抚颌，可惜颌下无须，做不出那副文人作派，但他眼光阴冷，如同利箭：“我怎么不守信用了？我可并没有取他的性命。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少了胳膊腿的？”

倪佳闻言，眼睛蓦得更显明亮动人，连一直蓄势待发的倪尊寿的影卫都看得心头暴跳，不由得更加仔细小心。

虽然没有倪尊寿的命令，无人敢于对倪佳动手，但是他们只的这一个主人，只为这一人而生，所以这个人的生命安全，再比其他强于百倍。

往日安谥的小径上，风云涌动，一触即发。

倪佳道：“他的确没有少了胳膊腿，”顿了一顿：“可是，”笑容漫上眼底，冷得似冰：“父亲，您做了什么您自己不知道么？他看向我的眼神，哪里和从前一样了！”

言毕尤在恨恨间。

倪尊寿却笑了，道：“你喜欢他么？”

倪佳眉间一耸，想都不想：“怎么可能！”

“那就是了，你又不喜欢他，管他看你时的眼神有什么不同的。”倪尊寿淡淡道：“他七岁时给你从人市上买回来，只是个奴役，一步一步爬升到今天的地位上，已经给了他多大的荣宠，竟然还敢用那样的眼睛看我最心爱的女儿，若是不给他些教训，从今往后，要我怎么威慑部下，镇守彼加尼魔鬼域的大局？卧榻之下，岂容蹲虎！”

倪佳忍不住笑了出声：“父亲――”

她拖长了声调，每一个字节都带着婉转，却是让人不自觉得遍体生寒。

她说：“怎么，您认为谢明翔是虎！哈，真是笑话！您说他是一点一点爬到他如今的这个地位？父亲，您可真是会抬举小谢，他要是有自己会爬的这个本领，也就不是仅止步于个小小的典狱了！”

抬手，纤纤玉指直指面前一脸森然的男子，毫无敬意，亦毫无惧意，她说：“小谢会有今天，何尝不是你刻意为之！是你看中了他的才能，再一手提拔他上位，你若是不曾亲信他，便不会将这看似小小的职位交于了他！父亲，您自己一手造成的现在倒怪在他的身上，果然不愧是英明神武，永远不会出错的御主阁下！”

她声音清脆，如同玉石相击，悦耳动听，但每一字句都准确又狠，丝毫不留情面，倒像是对着仇敌，而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倪尊寿眉头皱起，有些话他并不想让外人听到，于是，挥手于身后。

晾在一旁多时的影卫，自觉退下。

倪尊寿深吸了口气：“阿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倪佳却不肯亲近如初，只道：“父亲，别逼着我恨你。”

一句话出口，眼神尤狠。

倪尊寿怆然踉跄了一步，这句话，这句狠话，在十年前他曾经听到倪明亲口说出。

十年之后，这句话又自倪佳口中说出，连语气都不差分毫，他心头如受重锤！

眼前的少女，正在渐渐的幻化成另一张脸：微圆的脸蛋，不是十分的圆润；带着些许英气的眉，并不那么秀丽；高挺的鼻梁，鼻尖上些微细小的麻子，并不十分的秀挺，却更添了三分的可爱；微嫌薄了些的唇，紧抿成一线，带着坚毅，泛着微微水色淡红；雪白的牙齿紧咬成一排，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父亲，别逼着我恨你！”

“明明～”

下意识的握拳，抑住了那份痛惜与不忍：“阿佳，你一直都和明明是不同的，别让我失望。”

倪佳浅笑：“我当然和倪明不一样，所以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的，父亲。”

她刻意的加重了 “父亲”这两个字的读音，本能的让倪尊寿感到后背发凉。

有什么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握，有可能一去再不回头。

这匹脱了缰的野马，想要它停止奔跑的方法，似乎是完全没有。

他拼命的思考着，想紧紧握住正在脱轨的命运。

倪昊背着谢明翔，两个人都怔愣在树下。

他还没有跑进所谓的避难所――倪佳的别院，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炮弹声音。

谢明翔在他背上抖然一震，低声道：“快回去！”

倪昊不解，但是他却十分听从好友的话，于是背着人又跑了回来。

只是，因为蒸汽弹造成的空间裂缝将他和谢明翔正好藏进了感知不到的背处，或者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两个人都听到了刚才那一番对话。

在倪昊的印象和记忆之中，只有父亲对于二姐倪佳几乎到了极致的宠爱和放任，也只记得二姐倪佳是父亲真正的左右手的事实，但是，刚才的那一番对话交锋，明显的已经出乎了他的想像。

他双手托着谢明翔的双腿，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要躲避起来。

而他背上的谢明翔也怔然的瞪大了那双因为睡眠严重不足而变得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的目光牢牢的胶着在倪佳的身影，听到她亲口说出：“怎么可能”的回答，听她说出那句十年前听到大小姐倪明所说的：“不要逼着我恨你！”

当年的大小姐说过这句话后做了什么呢？

消失了，对，是消失了！

他心里一凛！

看向倪佳的眼神越加的专注，像要将这美丽秀雅的女子牢牢印进心底。

倪佳感受到他的视线，心里却更是乱如一团麻，对着倪尊寿道：“父亲，我不要他用这样的眼睛看我！你得把他还得我，否则，后果请您自负！”

说是她小家子气也好，说是因为不能被人无视也好，就是不能忍受谢明翔看自己的眼光和别人看自己时没什么两样，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那个人，从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起就一直在看着我，用和别人都不一样的眼睛看着我，我绝对不允许他再用同样的的眼睛去看别人！哪怕是万分之一可能都不可以！

这个人，小谢，不是阿猫阿狗，任谁人都可以取代；他和辰龙他们不一样，或者说是完全不同！

倪明，我现在有点明白你当日的愤怒和坚持了，但是，我不是你，不会走你走的路，不会像你那样软弱！

她这样想着，直盯着自己的父亲：“若是不能够，连星辰我也可以让它逆转！”

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容商榷和拒绝！

倪尊寿看着这样的她，努力将她和倪明分割两开，叹气道：“阿佳，你可真是像极了你的母亲。”

也许正因为如此，若雅当年才会要求自己处死海澈的吧。可是，怎么下得去手，不是不忍心，而是舍不得。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子，自己当年还会不会默许小小的倪佳买下了被踢得一脸是血倔强眼神的谢明翔呢？

他转头，看向虚空，径若雅在浅笑。

真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