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第二十七章 肯见白头(7)

杨瑁并不是成心想要来捣乱的,但是白婆婆给的那一吊汤药着实烫手。

连琚是不能进到海澈房内的,因为有林飒的禁制,至于杨瑁则是通行无阻,所以北歆刚才能进去是因为那一瓣黄昏的缘故。也因为那一瓣黄昏,海澈才错以为那是杨瑁,并未理会。

杨瑁和连琚对视了一眼看,一向沉默的青年看着手里的那一吊汤药,将之默默递还给了杨瑁。

虽然白婆婆说的是等殿下空了再喝,却又附了一句“趁热”,所以,这吊汤药绝对是要现在送进去的。

再不情愿,杨瑁也得做那个不长眼的灯泡。

她嘟着嘴,不太情愿的把那吊子举过头顶,看了又看,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进去。

连琚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对于北歆,他其实心中已经有了认知。

在采萱岛上的经历,让他相信那个看上去冷艳无情的女子是有心的。

他赶到寒泉时,那女子已经在泉下待了至少超过半个时辰,一般的滨族人采珠人也不过最多在寒泉里待上半个时辰而已,而那女子身属火灵,却也在那泉下待了那么久。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救人时,一道鲜红的身影破水而出。

北歆上岸时脸色惨白若雪,连气都喘不均匀,却两只手紧紧的护在胸前,清甜的鱼珠草的香气萦绕不去。

她是真的下到了寒泉的最深处去了,没有半点躲懒。

不管她和殿下过去发生过什么,连琚相信现在的她。

于是,将林玥早就备好的琉璃瓶递了过去。

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并不在北歆的意料之中。

她潜入寒泉,一直到最底层,水压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种感觉,她已经好些年没有过了。

当年在海澈身边时,下海漫步,观赏梦幻玫瑰都有那人相伴,借他花灵护体,在水下毫无违和感,所以当年根本没有觉得任何不适。

后来回到彼加尼魔鬼域,惊变之后,她一心求死,跃入了九芷江中。

江水湍急,水压沉重,身体完全浮不起来,也不能自由行动的那一刻,她想起与海澈在海下共同漫步时的旖旎时光,突然就明白了那个男孩子所有的心意。可是,有什么用呢?自己对不起他,舍弃了他,把他像个货物一样随意拱手送人,自己不配拥有这样温柔的恋人。

所以,沉下去吧,沉下去就好了,黄泉碧落,我陪你一起。

那时的死意坚决,所以并不畏惧。

可是,今次不同!

我会陷自己于这样不利的情景,是因为我自愿!

是因为我想要为他做些什么才有这样的选择。

这是林玥姐姐给我的机会,所以要珍惜。

我,不能死在这里!这是新的开端,是我人生新的开始!

她咬紧了牙关,在寒泉中瑟缩着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火灵微弱的闪着光辉,竭力的护卫着她。

她在水中努力的适应着,直到能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碧绿的,伸展着,蜷曲的叶片,在水中轻轻摇曳着。

是鱼珠草。

在水中,嗅不到那熟悉的清甜香味。

她伸出手,掐向一枝细嫩,却一滑略了过去。

在水中,视野会受到一定的影响,特别是自己这种火灵。

身体好冷,几乎要冻僵了。

她屏住了呼吸,再一次伸出手去。

一次,两次,三次……直到再也不能忍住要张嘴呼吸。

她把那一小捧的鱼珠草紧紧护在怀里,僵冷的指尖凝聚起最后一点力量,向上!向上!向上!

破水而出!

好冷。

她想她终于明白海澈曾经说过的鱼珠茶并不好采所为何来。

真冷!

想不到在温暖如春的海岛上竟然会有这样幽深寒冷的泉水,就像是在海下数千米一样。

对于身为火灵的自己而言,当年若是没有海澈的庇护,想当然是不可能随他一起潜下海底去看那些绚丽异常的徘徊的。我之所以能得到许多与别人不同的感观,全是因为他的缘故。

清泠,我现在好冷,可是你在哪里?

她手都僵了,禁不住的哆嗦起来。

可她不敢蜷缩,因为一旦蜷缩,双手便会本能的互握取暖,那样的话双手护着的鱼珠草就会落在地上。

松开手,这些新鲜的草叶就会沾上尘埃,就像当年被自己舍弃的他一样。

那草的清甜在这时传到了鼻端。

她想让他看到最鲜嫩的草叶,而不是一堆落满灰尘的破叶子。

连琚看她手指都在发抖,禁不住提醒她道:“北歆小姐,现在您可以以火灵取暖啊。”

北歆却抖着手一面将鲜叶放入琉璃瓶内,一边道:“火灵会烤焦了茶。”

连琚哑然。

直到她将鱼珠草全数放进琉璃瓶后,她才稍稍释放一直被自己刻意压制的火灵。

蓬的一声,明黄色的火焰猛得亮了一下,又熄灭了。

北歆打了个寒颤。

连琚也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那时他心里涌上的竟然是这个念头。

杨瑁这女孩子明显是知道殿下和北歆间的关系的,所以自己才把人送到,这小姑娘就直接二话不说的带人进去。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便得再做灯泡。

这样想着,不由抿了下唇。

这种结果,若是老大见到,估计也只能一笑置之。

殿下也好,御主也罢,其实都是普通人。

杨瑁提着那一银吊子的汤药在门外站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想,伸手轻叩。

叩了三响,没有人应。

她伏在门缝上向里张望,只看到那两人一坐一站,在榻前,即熟捻又陌生的模样。

低头,那银吊子还在往外冒着热气。

咬了咬牙,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听到里面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她本来就站在门口,所以并不算偷听。

她听到北歆的声音,她说:“刚才那是将离枪么?你若是当日以此枪为战,倪尊寿未必就能当场擒下你。你不肯以它为战,终究还是顾及我的缘故……”

她在孟德尔战阵上,第一次亲见海澈执枪而立,以一当十的凛然模样,后来几度回想,若当日这个人以这杆枪为凭,那时在彼加尼魔鬼域未尝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便不会有今后许多的事情。

杨瑁看到榻上向后靠坐的海澈微微摇头,然后听到他说:“你错了。当日我不肯亮出将离应战,并不是你的缘故。熟悉滨族历史的人自然知道将离对于我们滨族人而言,意味着什么。这杆枪的象征性不言而喻。若是让人知道原来将离枪与我本就一体,那么更加助长了倪尊寿要抓到我的决心。枪在人在,枪亡人亡,在这里却是人在枪在,人亡枪亦在!我若是当时就死了,这杆枪自然会与我灵力脱离,回归虚无,等待新的主人……可是……”

北歆冷淡的开口:“可是你宁可死,也不肯亮出将离,不愿授人以柄……让它和花神秘传一样被锁死在你身体里……清泠,你对自己这样狠。”

杨瑁正要推门进去,她听到海澈微带颤抖的声音:“明明,当日我对你说出了那样一句话,至今深噬我心。我以为,再没有机会对你说出其它话语……”

怎么海澈哥哥和北歆姐姐说话并不在一个思考回路上呢?

杨瑁有些诧异。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吗?

小姑娘想,怎么就突然又安静下来了呢?

她正想再听下去,门开了。

杨瑁一个踉跄,差点连人带银吊子一起扑在地上。

她抬头,正看到北歆立在门前,凤眼生威,却不是盯着她,而是盯着她手里的银吊子。

这位北歆姐姐,就算是现在全身湿透十分的狼狈却依旧凛然生威,偏是这样的她自己却从不觉得可怕,反觉得可亲。或者是因为她永远都直截了当,毫不遮掩,反而比另一个更加光明磊落。后来,知道她其实便是海澈哥哥曾经的恋人,许多萦绕心里解不开的谜团便突然迎刃而解了。

她提高手中的银吊子:“婆婆说,海澈哥哥的药要趁热喝。”

北歆伸手接过,很自然的走到海澈榻前,将银吊子里的汤药倒在吊子上倒扣的银碗里,漆黑的药汁,光是看着就觉得很苦,何况味道闻上去也并不怎么样。

她不禁看了海澈一眼。

她知道,眼前这人从小最怕苦药,若是能不喝当然最好。

下意识的,便将碗搁到了榻边的案机上。

谁料海澈虽然是苦着一张脸,却极是配合的伸手在案上拿过了碗,一饮而下,虽然是皱得眉毛鼻子成了一团,却出乎她意料的一口没剩,喝的干干净净。

想都没想,伸手接过了对方手里的碗。

指尖与对方的指尖接触,那种熟悉的微凉的体温,让她不自觉的颤栗。

海澈同样也惊讶的抬头看她。

然后抿了一下唇,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做其他的表情却被苦的做不出来。

药汤的苦味在鼻端和舌尖,浓烈极了,心里却觉得更苦。

他与倪明自小相识,竹马青梅,从来没有不能说的话,现在却相对无言,连多余的话题也找不到。要不是杨瑁就这样突然跑来,还要一直尴尴下去。

北歆把银吊子递回给杨瑁。

四目相对,她发现这小姑娘的眼睛里竟然写满了你快说说话这样的意思。

她并不是不想听海澈说话,只是那一把声音并不是过去自己熟悉的声音,在孟德尔时尚不觉得有哪里不妥,可是站在这里,海澈的卧房,看着那人和以前一样的模样,听他用以前一样的口气说话,却不是那把自己熟悉的刻进骨里的声线,她突然就意识到,其实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面对这样的他,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能用冷漠和生硬来假装镇定。

因为他毁过嗓了,所以他的声音和以前不一样了。

倪佳,小昊,你们就是这样来对待我的心上人,来对待本应当成为你长姐夫婿的那个男孩子的。你们,毁了他的一切,所有。当然,这个毁掉他的人,还包括了我。

她不自觉的便看向自己的双手,那里似乎还有鲜血残留,似乎握刀的感觉依旧在,不能挥之而去。所以不管海澈当年对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有多残忍,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觉得对方并没有错。是我亲手捅了他,是我亲手推他入地狱,他不过就只是说了那么一句话而已,而且当时就后悔了,我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情计较。

所以,你不必向我道歉。

可是她的脸却始终是冷冰冰看不出情绪来。

杨瑁看她那个冷冰冰的样子,不觉有些替海澈委屈。她努了下嘴,示意北歆去拿案机下藏起来的东西。

北歆却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小姑娘无奈,只得自己上前,从案机下的小机括里摸出一枚琥珀糖:“阿澈哥哥。”

海澈的眼睛便抖然一亮!

原来这里竟然还藏着有一颗糖!

杨瑁进来时,带着阵风,北歆站在风过处,身上衣凉,立刻便觉得透骨寒气,极没形象的打了个喷嚏。

她性属火灵,本来早就应该自己烘干了衣物,却不知道为什么入了那寒泉之后这样久了,火灵仍旧微弱,衣服便一直潮潮的。

她打完喷嚔,便欲赶杨瑁走。

杨瑁却惊讶的说:“歆姐姐身上的衣服还没干么?”

她记得这位姐姐进来也有一会了,怎么还是**的?

海澈抿着那颗糖,心知肚明。

万古寒泉,唯一出产鱼珠茶的地方,并不是那么友好的地方。

火灵没有受损不过一时不能张扬而已。

反正看样子明明和我也并不想在此时多说什么,不如让阿瑁领她去更衣,免得生病。

他现在对于生病这种事情深恶痛觉。

当下向杨瑁道:“阿瑁,你带你……北歆姐姐去换身衣物吧。”

杨瑁点头,拉了北歆的手便走。

北歆挣了一下,竟然没有挣开,便由得她把自己拉出了海澈的房门。

一脚跨出那道门,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绷紧了的神经立刻放松下来,心里柔软的地方酸的想哭。

杨瑁只一直拉着她:“我们去宁珑姐姐的客房,那边应该有换洗的衣服。话说歆姐姐你自己没带行李吗?”

北歆咬唇。

怎么可能不带行李!

只是一时不察,忘记在了梦幻之都那个小院里。

想来应该已经被林玥发现,说不定怎么嘲笑自己呢。

去宁珑的客房?!

她抖然一惊。

杨瑁道:“宁珑姐姐这些年一直帮阿飒哥哥照顾海澈哥哥,在这边有一间客房。”

原来如此。

近水楼台么?林飒打的好主意。

杨瑁所说的属于宁珑的客房意外的距离海澈的卧房很远,甚至不在同一个楼层。

这样子要怎么帮忙照顾那人的日常起居?

北歆颇为不解。

而且这间房……

她看着杨瑁在翻箱倒柜的找衣裙,索性坐下来等。

这间房,她是有记忆的。

这是……

白震的房间。

海澈的那三个名为主仆,实则玩伴的存在,在这座白楼里都有他们自己专属的房间,林飒自然也是有的,就在海澈隔壁那间。

和他们要好,一起玩笑时,被藏青恶意邀请着把白震的房间当做是黎默汐的房间大闹了一场的自己,事后被林飒笑得几乎一天抬不起头来。

没办法,黎默汐的性格与白震相似,那么猜猜猜的游戏会错当然并不怪我咯,要怪便只能怪随意就展开游戏的藏青而已。

藏青的房间,记得是在聆涛阁的东厢,与海澈的卧房方向相背,但是有一个拐角的窗子只要一推开就能清楚的看到海澈卧房里所有的动态,那是藏青的秘密。当然,前提是海澈打开另外一扇窗才行。

藏青……

她看着杨瑁貌似找好了衣物,不等小姑娘转过身来,便开了口:“阿瑁,藏青死了吗?”

杨瑁肩膀猛得一僵,缓缓回过头来,手里还拎着一条浅碧色的长裙:“青非哥哥还活着……可是,也只是还活着而已。”

她突然就站起身来,把那条裙子丢回刚才自己翻找过的箱笼里,頹然的坐在了地上:“宁珑姐姐一件红色的衣裙也没有。”

北歆自她手边捡起那袭杏色的衣裙:“这个就很好。”

两人都十分默契的不再提藏青的事情。

北歆换过了衣物之后,感觉全身清爽。

她试着对自己原来的衣服施展火灵烘干,但是依旧无效。

她又试在点一把火,篷的一声,仍旧是一簇小小的火苗。

北歆不禁皱起了眉头。

杨瑁把她的衣物一把抢了过来,道:“晾干就好了。”

她又道:“万年寒泉是地下高原上最冷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海澈哥哥喜欢的那个茶要生在那里。不过,真的很好喝,可惜海澈哥哥不能喝。”

“一口也不能喝了吗?”北歆问。

杨瑁点头:“长在那种地方,性寒,他现在的身体受不了。别说是茶,他现在连回声草也喝不了,只能喝刚才那种汤药当饭吃。婆婆她说,阿澈哥哥若是能撑过这段时日,就能再撑上一年光景……可是,他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怎么撑得下去。”

她背过身,哽咽了:“歆姐姐,海澈哥哥是真的很希望你在他身边的。”她停了一下:“至于阿飒哥哥,你别理他就好了!”

“!”

北歆一怔,她料不到这小少女竟然这样的直接。

“我一看到连琚哥哥带着你来了,就知道林玥姐姐一定是骗阿飒哥哥回去的。所以,别理他,你,你不会只是突然想来看上一眼就走吧!”

小姑娘突然就转过来,瞪大了那双与海澈相似的眼睛,直直的瞪过来。

身量长高了,容貌更加俏丽的小少女已经亭亭玉立,再不是当年那个小小女孩儿,她什么都明白,甚至比许多人看得透彻,所以更加明亮。

看着她,就像看着许多年前的自己。

“我,……”

北歆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声粗暴的怒吼便传了过来:“北歆!”

她眼神骤冷。

回来的好快,真不愧是一直以来的那个护兄狂魔。

她起身,向杨瑁示意无妨,走了出去。该来的,总要面对。

只是,她向楼上望去,别吵着清泠啊。林飒,你这个笨蛋。

虽然是早春,可是花田里的风景却比任何的时候都美,因为是徘徊盛开的季节。

只是有个人正一边吼着一边急冲冲的杀进花田,一路直接冲了过来。

一抹橘色正在天边渐渐的变淡。

不知不觉,西边已经升起了半轮白月。

时间,过的真快。

感觉不过一瞬间,却原来已经走了这么久。

这种时候,清泠他怕是已经睡了。

林飒……

北歆的眼神蓦得一冷!

不仅是在海澈的花田里横冲直撞,甚至大声喧哗,是在宣示着所有权吗?

名副其实的兄控,这么多年都不曾改变,真是毫无长进。

随着她眼神的冷却,在她身周的气氛也改变,又是那个杨瑁十分熟悉的北歆。

杨瑁在她身后叹了口气,却不想直面林飒张牙舞爪的样子,于是,小少女十分自觉的关上门,眼不见为净了。

北歆迎着林飒走了过去,在他蓄势待发的时候迎头泼下一盆冷水:“要吵架的话就换个地方,如果你还想让阿澈能睡个好觉的话。”

林飒的声音立刻哑了下去。

跟在他身后的宁珑突然就觉得这气氛有些奇怪,本来是大张其鼓来兴师问罪的人却一下子像是被禁了言一般,这还真是奇怪的青梅竹马。

如果阿飒哥还愿意承认的话。

实在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听话的选了这样的地方。

的确是个好地方。

如果不是天色太晚的话。

北歆环顾四周,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最近的那一座汉白玉的墓碑上。

然后她向右侧目,并不意外的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

这里,是浪屿的背风岬,是地下高原历代御主永眠之地。

果然很安静。

她站在海明岫与林子枫两人的墓碑前,终究低下头去,深深的弯下腰去。

林飒并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她向这两人行礼。

从姐姐那里发了狂的赶回来,并不是为了要和北歆剑拔弩张的,他深切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尽量心平气和的把对方约到这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不能吵到海澈,不能让宁珑和杨瑁她们看到,就好像自己准备要毁尸灭迹一样。

他握着拳,只等她回过身来。

北歆站直了身体。

但没有回身。

于是林飒的拳头空握在腰侧,无处发力。

早春的晚上,辰光明亮,但是却带着寒凉之意,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很快,就到他三十岁的生辰了。

北歆心想。

林飒咬了咬牙,发声:“北歆。”

“嗯。”应声,身形却仍旧没动。

林飒会这样平心静气,想来在林玥那里已经得到了发泄,但是北歆并不认为他就会真正让开通路。容许自己走到海澈的身边去。

“你还真是半点惭愧之心也没有。”

林飒的声音冷冷传来:“我父亲,我舅舅的陵前,你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么样?”北歆终于回并没有,目光炯炯:“已经死去的人,再道歉他们也听不到了。”

林飒皱眉:“狡辩!”

他上前一步,与对方对视:“你以为装糊涂就能蒙混过去吗?你对于他们,我父亲和我舅舅,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这点愧疚都不足以令你向他们磕头认罪!”

北歆再一次回首,眼光在那两座墓碑前掠过:“就算我跪下来磕头,他们会活过来吗?”

林飒哑然。

他不知道那个一向心直口快,斤斤计较的女孩子竟然变了这样多。

反复纠结的不再是过程,而是结果。

这样明晰和直接。

北歆看着他,身量也好,容貌也好和少年时看上去长高了,长得更像林子枫,可是,貌似骨子里仍旧是那个“林飒”。

她说:“你会这样快的赶回来,玥姐说的话自然你是听进去了的。那么,你为什么还这样阻止我。”

“为什么?”林飒冷笑:“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发疯听阿姐的话!就不定就是为了听了她的话她才让连珏送我赶回来!可是我反悔了!我为什么要成全你?!”

他声色俱厉:“我为什么要将就海因斯坦的北歆!”

“海因斯坦的北歆又怎么样?彼加尼魔鬼域的倪明又怎么样?如今都是我。”北歆看着眼前这个永远也长不大的男人。

林飒冷笑:“我可并不是怕你吵到我表哥我才带你来这里的!”

“了解。”北歆点头。

“你以为,我表哥真的还一心一意的等着你,爱着你?”

林飒说的话真是不经大脑,要是阿澈不在意我,你会这样在意我的存在吗?

“你不是以为我表哥没了你就再不能活着了吧?谁要你的关心!你的施舍?我们不需要!”

“是我没了他就不能活……”北歆心想,但这话在嘴边,对着林飒可没法说出口。

“你以为……我像阿姐那么好糊弄!”

当然,你从来是最难缠的那个。

“我不会信任你!”

点头。理解,同意。

“我才不管你想做什么……总之,不许靠近他!”林飒喝道。

北歆看进他眼里,摇头:“那是不可能的。”

“凭什么!”林飒冷笑,将手一挥:“你凭什么这样说?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话!别以为我阿姐认可了,或者是表哥他认可了,我就会认可!”

当然没那么简单。简单的话,我就不会想绕过你直接去找玥姐,从而来这边了。

做为倪明,北歆心想,果然太过了解了也是一件坏事了吗?完全没有一点点的惊喜,他所有的说辞都在我意料之中,完全没有半点新意。

她甚至觉得自己在这里和林飒是在浪费时间,有这样的时间,不如在海澈身边,或者听杨瑁说一些海澈的事情。知道的太少了,不甘心。

林飒却不知道她有这些心思,只一步一步紧逼过来。

诚然他从姐姐那里了解了成长为何,明白了自己如今所做的是多么的孩子气,但是他面对着“倪明”,就是不想轻易认输。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那么多所谓的勇气!我要是你,绝对这一生都不会再踏上地下高原的土地!你真的不知道吗?”

林飒冷笑:“你的眼睛真的是什么也看不到吗?你以为,我表哥他是什么。”

林飒的透亮的眼睛里是分明的狐疑与不信任。

北歆在沉默之余是平静的接受。

在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过之后,换成是自己也已经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曾经最亲近的人,哪怕是海澈。

她不相信海澈还爱着自己,所以才会试探,却忘记了滨族人的长情和执着,尤其是自己恋人的那份孩子气与坚持,所以一再的伤了他。

现在是得勇敢的面对才行。

林飒是一堵活生生存在的墙壁,不管她自己与海澈有多么的不愿意,都得跨过名为“林飒”的这一堵墙才能重新得到新生――新的幸福。

要有诚意才行。

于是认真的迎着林飒的眼望过去:“是什么?”

林飒的脸上是嘲讽的笑意,他端正的嘴角微微的歪着,道:“表哥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你不知道吗?尽管他从外表看来和正常人一样。”

心猛得跳漏了半拍,危险的眯起俏丽的眼眸:“林飒,注意你说话的语气。什么叫做已经是个废人了?原来,在你的心里,你一直是这样看待你自己的表哥的吗?”

小小的火焰在心里燃烧着。

竟然是听不得半句对他侮辱的话。

林飒眼里的嘲讽突然消失了,他有些颓然的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你的好父亲对他做过些什么。”

愕然的瞠大眼:“倪尊寿,对海澈做了什么?不是封印他囚禁他么?只不过是为了你们滨族代代相传的神子的力量么?”脑子里迅速的翻找记忆,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比这些更糟心的事情?对了,倪尊寿说过……他的身子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以阿澈的性格,必然会立刻自绝……虽然受到的屈辱不会少过我所知道的,但是,若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一定不会留他自己在这世上。还有倪佳,也决计不会容许那种事情发生!所以,林飒要说的绝对不是这个。

那么,他要说的是什么?

林飒苦笑:“表哥的身体总也不见好并不是因为封印,或者说并不是单纯因为封印和多年的囚禁。”

他负手向天,咬牙切齿:“他,他四肢的肌腱被你的好父亲和好叔父用很残忍的手法切断过,大到肩、股,小到每个指节都给切断过!”

他猛得回身,怒视着北歆道:“你能想像吧,冰姨曾经想尽了办法想用各种手段把表哥损伤的厉害的肌腱给恢复过来,可是却没有效果。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林飒的声音即使北歆本能的捂住了耳朵,还是会不依不饶的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冰姨的笔记上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残忍的手法,把人的关节肌腱一条一条的切断让它们自然生长愈合,然后再切断,反反复复多次之后,再一条一条的理顺肌理修复,可是!经受过残酷对待的□□可不是说修复就能修复的……

不停的给破坏的肌腱根本不可能和正常的一样,表哥他再也拿不动比一副碗筷重一分的东西,再也不能奔跑跳跃,再也不能快步疾行超过十步远,尽管他的四肢和功能看起来和普通人的没什么区别,却存在着本质上的差别!

他们用这种方法断绝了表哥所有能够做到的行动力的路径之后,才停止给他注射蓝眼泪。

明明,给灵锁绞碎骨骼是很痛的,可是,给不停的切开伤口再切断筋肉的痛和那是不一样的!表哥他,在复健的时候有多辛苦,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那时,你还在悠闲的做你的大小姐!”

林飒突然的暴发,将北歆死死的逼进深渊:“他痛得忍不住要哭啊!他最怕痛的,你不是不知道!你却将他一个人留下来给你父亲,兄弟、妹妹来折磨。明明,我好恨你,我好恨你!”

他无视北歆明显极了的退缩,步步紧逼:“从我自冰姨那里知道他四肢受过的惨烈伤害的那天起,我就恨不能杀了你而后快!

你不仅是夺走他生命的元凶,更是夺取了他健康的帮凶!

可是,当我在黑狼谷,见到那个假的你的时候,我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动摇,那个软弱的女子哪里是我认识的倪明!如果倪明真的变成了那个样子,也根本就不值得我对你的报复!

可是,事实告诉我,哪怕是所有人都会错认,表哥却绝对不会认错了他自己的恋人。

明明,你好狠的心,你可以求你的父亲妹妹不要这么样对他,或者你可以杀了他,让他别这样受这些零碎的痛苦,可你什么也不做,居然只是看着!你何其忍心,就这样看着他们对我的表哥,你的恋人,做出这种形同千刀万剐的手段……

他的手脚上,你不知道有多少细碎的伤痕,那都是无法掩饰的折磨,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蒙住你自己的耳,闭上你自己的眼,你什么都不管不问,你放纵着他们,放纵着你的至亲……明明……明明……我恨你……

我们全心信任着你,爱护着你的时候,我们只是需要你一丁点儿的支持的时候你在哪里?

表哥他,被人剖开腰椎,敲骨吸髓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就在昨天夜里,封印突然发作,他双腿失去知觉,要依靠刺激封印来重新找回对肢体的掌控权时,你又在哪里?

被你所伤的藏青,不死不活的躺在那里,你可知道他是表哥的至亲血脉!藏青他,是我表哥在这世上同辈的唯一的母族亲眷!可是,你却放火烧了他!

明明……我恨你……”

他蹲在北歆的面前,看她指缝间滑下的泪水:“我一点都不想原谅你,一点都不要!”

他蓦得站直了身体,大步离开。

“阿澈……”

北歆,不,现在是倪明。

倪明整个人都是酥软的。

本来一直强硬的挺直的腰背再也无力支撑。

在林飒丢下那么残忍的一句话转身离开之后,倪明的手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衣摆。

她知道林飒所说的一切,她知道,她清楚的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那时的她,的确是躲了起来。

她输给了自己的良心和倪佳的狠辣。

她答应了倪佳把海澈交到她的手里,只是她没想到那样便是给了他们彻底的破坏掉他的权利。

父亲,不,是倪尊寿。

倪尊寿并没有那么好的刀法,真正具有那种刀法的人是索格。

因为自己的这一张脸便是在索格那双灵巧以极的手下诞生。

倪尊寿精通的是药,而索格则是手术。

而在海澈身上所有的手术,除了植入的封印,其他全是以径若寒的身体做为蓝本来执行。

所以,径若寒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担,海澈则是被拿来做手脚做得更完美。

填埋在那漂亮皮肤下的伤痕任谁人也看不到,却足以摧毁少年所有的行动力。

或者是因为肌腱被挫伤,在后来,倪佳放任倪昊对海澈上刑时,身体的承受力也大副下降。

本来就是极怕痛而敏感的□□更经不起挫磨。

所以,当她鬼使神差,偶然间经过刑囚海澈的刑询室时,听到了海澈撕心裂肺的悲鸣。

于是,倪明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看到的是鲜血淋漓的海澈。

他们只要他的那张脸孔不受到伤害,便是对倪佳的保证!

所以,他们可以将海澈的身体就当做为最下等低贱的奴隶,随意的揉搓……

被灵锁绞断骨胳的身体尽乎瘫软的悬挂在刑架,生生自他身上随着长钉拔出而撕扯下的皮肉就那么随意的给丢弃在鲜血染红的地板上,那么多的血,比自己刺伤他那一刀流的血还要浓稠。

也正是那一幕大大的刺激了本来就精神处在崩溃边缘的自己,于是与海澈彻底的决别,与彼加尼魔鬼域彻底的决别。

那时的自己嘶吼着:“我已经答应把他交给你处置,乖乖的退出让开,为什么还要这样子对待他!你不是说你喜欢他的嘛!”

那时的倪佳是这样回答的:“我说过我喜欢他,你也说过由得他给我处置。那么我将他交给小昊来处置有什么不对?是小昊要看他痛,要看他苦,想要活剥了他的那张皮,又不是我在做。倪明,狠心不要他的人是你,把他丢进活地狱的也是你,并不是我。”

于是,不能再看海澈那双完全失去焦点的漂亮的眼睛,于是选择彻底的放弃,离开,却稀里糊涂成为了海因斯坦的大小姐。

以为,与他告别便不再受他的痛,离开方知道其实都是错误的。只是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已经无法再回头,只能间接从索格叔父那里知道他的消息。

可是,那双修长的灵巧的手再也做不出精工细致的小活计,比如琢磨耳环,镶嵌小饰物之类,或者是其他诸如种种,他曾经为了讨自己的喜欢,而做起来那么得心应手的事物……。

他再也没有那个力气,或者说是从此后心有余而力不足。

也不会再如孩童时代一般伴着自己飞速的跳跳跑跑,再也不能够。

潮汐祭上让自己心驰神往的灵动身姿从此也不能够再见。

而夺去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

仔细的看着自己骨节均匀的手掌,就是这只手,握着短刀,一刀刺入他的胸口!

几乎是切断大动脉的一刀,那一刀就斩断了所有。

可是,阿飒,你还真是不诚实呢。如果说不肯原谅,那么就不要多事的告诉我些有的没有的,就别对我说这么多的废话才是。

而且,不要叫我做“明明。”

你这样子的叫我,会让我误会你所谓的不能原谅到底指的是什么。

倪明咬着唇,摇晃着站起身,轻轻抹去脸上的泪痕。

一步一步坚定的走着,走向有那个人的地方。

月亮眯细了秀丽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看。

夜幕下,倪明的身影拖得很长。

这几天在看剑风传奇,嗯,真是波澜壮阔的史诗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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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第二十七章 肯见白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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