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无涯去了男客那头,隔着树影婆娑,只瞧得见些女眷的影子,不过一眼便认出了柳时熙。
一众男客见褚无涯来,皆面面相觑,小厮介绍道“这位是按察使褚大人”
众人皆站起来行礼,褚无涯轻轻挥了挥手“今日我也是客,大家不必客气,请自便。”
说罢,便选了个遮挡不甚严密的位置坐下,又环视了一圈,皆是十七八的年轻公子哥儿,褚无涯眸色变了变,正准备向八角亭子那边看看,坐在旁边的人便朝褚无涯开口“褚大人,在下霍霆。”
褚无涯轻轻看了一眼,发出一声不大能闻的“嗯。”,霍霆见褚无涯不仅不大言语,也不大好相交的样子,便尴尬的笑了两声,接着刻意压低声音“褚大人也是来~”后面的话不说,只朝八角亭那头支了支眼色,褚无涯微瞥着他,霍霆笑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褚无涯笑了笑“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宣之于口呢”。
霍霆也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笑着朝褚无涯拱了拱手。
霍霆好似又想起什么“咦?不过褚大人怎么会……”话还未说完,褚无涯便冷眼看着他,霍霆瞧着褚无涯眼神里夹着刀子似的,凌厉非常,便耸了耸肩,收了话口,不再多问。
褚无涯也不再理会众人,只一边饮着酒一边时不时地瞧着柳时熙那头。
那边柳时熙正起身为一众夫人斟酒,错眼间,正与褚无涯瞧了个对眼,倒让柳时熙吃了惊。
放下酒器,朝李嬷嬷使了眼色,待李嬷嬷走近了来,便悄声问“我倒好像瞧见褚大人了。”
李嬷嬷抬眼瞧瞧,一手按住柳时熙,“是他,小姐先别管。”
柳时熙又往那头瞧了瞧,只当不知。
宝珍也朝那头看了看,便取笑到“姐姐在瞧谁?”
柳时熙听着抬手捏了一把宝珍的手“妹妹在说些什么?我哪里在瞧谁了?”
宝珍只一味笑着不信,索性拉着柳时熙的手臂“今天好些公子,我瞧着就我哥哥最好,若你能做了我嫂子,我是十分愿意的。”
又窥了窥柳时熙的神色,脸色着染上些红晕,又是酒香,又是花香,倒像美人醉卧桂花林了,不由得捂着嘴笑起来“熙姐姐,只我哥哥是根木头,真是急死人了。”
柳时熙也掩着嘴笑了笑“哪有这样说自己亲哥哥的?你哥哥是缘分未到,若是到了,那时你再看。”
宝珍瘪了瘪嘴“他么?我瞧着没救了,整日里只晓得画瓷器。不说他了,你可知道李家那头的事?”
柳时熙拿着手帕子掩着嘴,眼睛瞧着一众夫人,耳朵侧在宝珍那头,摇了摇头,宝珍将柳时熙拉的更近了些,压着声音说“李家那头真是个烂摊子,你可要慎重些”
柳时熙意外的看了看宝珍,起了些八卦心思“怎么说呢?”
宝珍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啧啧两声“你可不知道,李家三兄弟虽是分开了住的,不过隔几堵墙而已,到现在还没分家呢,李家老太爷将药材店传给了老大,医馆交给了老二,那老三嘛就不说了,就说自从李家老太爷把家业交出去后,如今真是过的可怜,连我娘都说那李家老太爷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养了这几个没心肝的儿子。”
柳时熙忙瞧了坐座上李夫人一眼,又捏了捏宝珍的手,拿着手帕掩唇说“你再小声些。”
宝珍越发的压低声音“李家三兄弟都不大想养李老太爷,前些日子李家老二媳妇儿才为了李老爷在医馆里看了大夫拿了药没给钱去老大屋里甩了好大的脸色,闹的街坊四邻都晓得了。”
说罢,宝珍忿忿摇摇头“唉……这老太爷也真是不会想,什么这样那样的铺子,都先抓在自己手里。”
柳时熙也有些唏嘘,一时无话;宝珍说完仍有些不放心“你可得好好看清楚了”
柳时熙笑了笑“知道了,我的好妹妹,多谢你了。”
宝珍也笑了笑,拉着柳时熙的手,颇为亲热“不知怎么的,我同你就是要说得来些。”
二人正笑的开心,张夫人指着宝珍笑着问“你们俩在说些什么,那样高兴?说出来让我们也一同乐乐。”
宝珍看着自家母亲“母亲,我同熙姐姐说女孩儿间的悄悄话呢。不能说出来”
夫人们一听,皆捂着嘴笑起来,指着宝珍说“瞧瞧,这是大了。”
柳时熙也捂着嘴笑了笑。
柳夫人时候差不多,自然要安排着去暗中瞧一瞧,是以,男客那头就让撤了席面,上了茶点去,又另搬了两张书案摆在林子里头,让小厮传话,今日金桂飘香,且以桂为题,让众位公子题诗一首。
这厢柳夫人引着一众夫人小姐们,沿着流溪往竹林那头转去,走到一处,隔着竹林,一片草地上零散放了几块怪石,间隔开来,刚刚能放下几张小桌,柳夫人便让人上了花饮,点心来,一边玩笑,又能听见那头作诗说话。
一众女眷刚坐定,只听见那头一人开口,不大在乎调笑道“作诗这东西,我可不会”。
霍夫人尴尬的笑了两声“我这儿子向来在诗书上不大用心,真是见笑了。”
柳夫人正要开口,褚无涯又开了口“不会也不要紧,白话总能说上两句。不如今日各自写了,都不署名再交由那头夫人们评出魁首来”
那霍霆接话道“那魁首可有什么彩头?”
褚无涯笑了笑“这可得问做东的主家了。”
这头夫人们听见,纷纷笑起来,自己也附庸风雅一回了,张夫人忙笑着朝柳夫人说“姐姐你看,可拿什么做彩头?”说罢,又看向柳时熙,捂着嘴笑起来,夫人们瞧着也都笑起来,惹得柳时熙倒不大自在,柳夫人笑着用手挥了挥帕子“你们这些老不正经的,快些住嘴。让我好想想拿什么做彩头……”
自然不好拿着自家女儿出去抛头露面,如此草率,想了想便笑了笑“今日就用桂花蜜来做彩头吧,又能吃又应景!”
一众夫人听罢,皆拍手称好。
那头见商量出彩头,便拿了纸笔各自作诗去了。
小厮便立即燃起一柱香,只待一柱香完,便收了诗作,往女眷那头去。
柳夫人拿起第一张“今日来看桂,却未见其影,只能闻其香,借此诗一首,万不可笑我”
众位夫人听罢,皆面面相觑起来,想笑又不大好笑,也不知是哪位公子佳作,只怕笑了惹出些不开心来,正憋着呢,也不知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众人皆是憋不住,纷纷笑了起来,尤其宝珍笑的前仰后翻的,捂着肚子“哎哟,笑得我肚子疼”说罢抹了抹眼角的泪,“也不知哪位大才啊。”柳时熙忙拍了拍她的背,自己也是笑得脸红,“你可收敛些,若这是你哥哥作的,你哥哥若知道你这样笑话他,可会怄气。”
宝珍笑着摆了摆手“我才不怕。”
柳夫人笑得差不多,便问“我念第二首了”
众人收了笑,皆认真听着,“青青叶,郁馥芳,满山云雾寻秋去,原是嫦娥月里香。”
柳夫人点点头,笑着朝众人说道“我虽不懂诗,现念着,倒觉得这写的好。”
夫人们也笑“比上一首倒多些文采出来。”
柳夫人放下手中的纸“待几首念完,我们再一一评选。”
“独占南角一支芳,今也空居寂寞乡;小重山,浓浮月,清露沾香入梦魂,碧玉枝交烟影凉。”
柳时熙眼皮动了动,觉得这诗作的有些露骨,不免多想,暗中猜测,自然不是张家,李家,霍家几位难得几面的公子作的。
柳夫人念完,一众女眷皆频频点头起来,宝珍忙拉着柳时熙问道“谁作的?怎么,怎么他求而不得么?”
柳时熙不自在的笑嚷着轻推了宝珍一把“我哪里知道,可不是我。”
宝珍笑了笑,柳时熙一眼瞧出,她正想打趣呢。
柳夫人接着拿一起最后一张,“桂树团团金欲流,一夜风吹满庭秋,化作蟾宫折桂令,画入瓷上更风流。”
宝珍一巴掌拍在腿上,朝柳时熙说“这定是我那哥哥作的,只他满脑子里只有他那些瓷器碗碟。”宝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怎不像其他公子,多有些情啊,爱啊什么的。”
张夫人见宝珍张嘴就说,也不知婉转些,忙拍打了宝珍一下“你个女孩儿家怎张嘴就情啊,爱啊的。还不快收敛些。”
宝珍瘪了瘪嘴,便不再开口。
柳夫人将诗篇一一排开,又招呼一众女眷来评,将魁首给了那首寂寞魂梦之作。
柳夫人遣人将结果送到那头,众人纷纷向褚无涯道喜“褚大人才华横溢,一举夺魁。”
柳夫人心中一跳,又看了看柳时熙,见她神色自然,便放下些心来。
柳夫人开口道“今日公子们都很是不错,是以给魁首是大罐桂花蜜,其余公子也有,只是小罐了些,可不要嫌弃。”
话刚收完,褚无涯便在那头抬声道“伯母,无涯有个请求,不知可不可行。”
柳夫人心里又发起紧来,便问“大人直说无妨,我若能做到,自然可行。”
褚无涯接着开口“无涯想摘一株桂花,回去插瓶,如此家中也能闻香了。”
柳夫人听他如此说,便放下心来,笑说道“自然可以,自然可以。我让人去摘了给你送去。”
褚无涯接着说“倒不必劳烦伯母,无涯想自己去摘一株。”
柳夫人闻言顿了顿“也行,待会儿让人引你去便是。”
褚无涯听罢便不再开口。
***
一时宴毕,柳夫人同柳时熙“先一一送了各位夫人出去,待人送毕,便拉着柳时熙往园子里去,此时刚过申时,太阳已将西斜,柳夫人拉着柳时熙站在园子门口,叹了口气“那褚大人今儿原是来说之前山匪那案子的,一句话也说不清楚,怎的就留了他用饭,如今他倒是不走了。”
李嬷嬷站在一旁也说“我看他不过是想见小姐,现看着他是瞧不见人就不走了。”
柳时熙顷默片刻,柳夫人见她不开口又接着说“我自然瞧得出来他是什么主意,虽母亲觉着他不大合适,可我只问你,你若是觉着好,母亲也不说什么。”
柳时熙抬头看了看母亲,摇了摇头“母亲,我对他没有那样的心思。”
又往园子里看了看“让我去同他说吧。”
柳夫人点了点头“也好,说清楚,免得他总是突然上门来,让人心惊肉跳的。”
说罢,便带着李嬷嬷在园子外头的廊上等着,柳时熙自己则往八角攒尖亭子那头去。
还未走近,便瞧见褚无涯站在亭子外,一众桂花树围着,他站在树下,气势虽冷峻了些,倒颇有些芝兰玉树之感。
“褚大人”柳时熙上前朝褚无涯行礼。
褚无涯闻言,转头看见柳时熙正朝自己行礼,忙将她拉起来“你不要行礼。”
柳时熙站定往后虚退了两步,抬头看了看桂花树“褚大人可看好了要摘哪枝?”
褚无涯看着她,褪去冷峻,神色温柔“我之前还不确定,如今倒是确定了。”
柳时熙便问“是哪枝?大人尽管去摘了就是。”
柳时熙眼睛只在树见流转,不知褚无涯正盯着她看。
褚无涯听见她这样说,笑出声来“真的么?尽让我摘?”
柳时熙有些不解,才回头瞧他,见他脸色柔软,满眼笑意的看着自己,这才回过神来,顿了顿,只当作不知道“或你指出来,我帮你摘也行”
又笑了笑“只当我谢你替我想那一遭,大人可别嫌这礼轻。”
褚无涯神色微敛“柳娘子,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说罢,又向柳时熙近了一步“我还未曾向你道歉,上回是我冒失,言语伤害了你,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我原是只想知道你好不好,若那些流言蜚语伤了你,我定不会让你背负那些莫名委屈的。”
柳时熙轻轻笑了笑“褚大人,多谢你,我本也没什么的,褚大人不必如此挂怀。”
褚无涯神色严肃认真“我愿意,之前我不大能想明白,也恼恨自己因着你情绪无常起来,如今我知道,”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柳娘子,我心悦于你。”
说罢,褚无涯神色认真,又祈盼得看着柳时熙,柳时熙手里捏着手帕,手心微微出汗,心里想定,便抬头神色坦荡,微笑着朝他说“大人,我瞧你并不是普通人家里出来的学子,几年一试般的考到上京去做的官,如你一般年轻的按察使自古以来就少的可怜,是以,你家世如何我不便猜测;青都离着上京足有千里,就算走水路也得一个月,而我,商户出生,你说,你我这样的出生,如何在一起呢?”
褚无涯微微皱了皱眉,眼眸转了转,像在思索些什么,片刻便说“这于我来说,还不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柳时熙笑了笑“那家父呢?”接着不等褚无涯开口“自然,若是我爱你,慕你,非你不可,自然是天涯海角我都愿意随你,可大人,我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你将一切都铺平了,可我还有母亲,我还不能抛下一切不顾的跟你去。”
褚无涯沉声问“那若是谢照呢?”
柳时熙脸上的笑容凝固一瞬,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大人说笑了,谢公子与我不过几面之缘,怎谈得上男女之事?”
褚无涯心中隐忍着,不由分说将柳时熙一只手抓住握在手中,将柳时熙吓了一跳,惊惶的看着他“大人~”,又扯了扯手,只褚无涯将手攥的紧紧的,实在挣脱不得。
“别动”褚无涯低沉着声音说到。
“你说的那些,再难只需我去办,若待我办好了又如何说?我既心悦于你,自然也会将你母亲视做如我的母亲一般,你同你母亲大可一道去上京;我既心悦于你,自然会让我父亲母亲接纳你,我既心悦于你,自然不会让出身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
柳时熙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褚无涯,见他满脸认真,神色虽是冷峻,眼神中却露出温柔期盼。
“大人,你先放手。”柳时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让他先松开。
褚无涯将手握的更紧了些,柳时熙嘶的一声,便微微皱了皱眉头“大人,你松开。”
褚无涯见真抓痛了她,便微微松了松手,手指忍不住摩挲起来“你可愿意答应?”
柳时熙一时急得脸发红起来,额头渗出密汗“大人可知道甜瓜?”
褚无涯有些错愕,茫然看着她“什么?”
柳时熙继续说“甜瓜只有在熟了的时候才是甜的,若在没熟的时候强摘了去,那瓜便是苦的。”
褚无涯反应过来,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神睥睨的看着她“你不过是想说强扭的瓜不甜,你别东拉西扯,只管回我,若不回,我便不放。”
柳时熙急得团团转,一时也不知怎的,往褚无涯身后叫了声“母亲,你来了。”
褚无涯瞬间松了手,柳时熙忙跑了出去。
褚无涯回头看了看,一时失笑,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心中倒不再管她如何打算,愈发坚定起来,伸手摘了枝桂花便回了槐花巷去。
褚大公子还不退场,谢大官人如何登场呢?
且看着,褚公子他爹来喊他回家吃饭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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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幽处生暗香,浮动月黄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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