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前,谁也未预料到这场毁天灭地的浩劫。它似天空中突如其来的饕餮血口,将镇上的百姓尽数吞噬,再将她们吐出来,成为不伦不类的怪物。从此尘世大陆上多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巨大印记。
去城门布眼的四位白衣人见到一些未遭受任何伤害的百姓就直接在雨中尸变,赶紧布下结界来阻挡这场异常的大雨。谁料雨水竟能穿透腐蚀她们的结界,或许是她们的能力不及,尽管如此,依然全力施法维持着千疮百孔的结界,等待着援助。
而天机军的黑衣精锐那边,她们也未料到肩扛着的尸怪,能用尸身上流出的血液腐蚀油纸与绳索从而挣脱捆绑。尸怪在雨中如新生般爆出尖锐的獠牙,迅疾地撕咬啃食天机军的精锐,最终残留一地血肉模糊。
这绝不是普通的尸怪……
情况彻底失控后,天机军一个时辰内派了两万人前去洛古镇镇压尸变的镇民。
桁洛宫几乎全数的人都来到洛古镇协助,光是站在城门加固结界阻挡雨水的,便有五十余人。
甚至有许多睿族人听闻洛古镇的沦陷后,自发赶来援助。
大敌当前,只有摒弃矛盾才能抵挡住这一切,等到天机军的援兵穿梭在血肉模糊的街巷时,似终于记起尸怪才是尘世唯一的敌人。
可为何不早如此?
终于将大雨阻挡在结界外后,洛古镇内已处处燃起大火,火光冲天,浓烟弥漫,无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混沌中此起彼伏。
“用火!快用火烧他们!”
杀鸡白衣好不容易从城门脱身,此刻已精疲力尽,她落在一处荒乱的小道上寻找同伴的身影。
“铭临!铭临!”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在如此危险的环境高声喊她,只是她现在已快感知不到她的气息了。
在哪,到底在哪!
杀鸡白衣好恨自己平日里疏于修炼,若是自己再强一点,哪怕近来每日多练小半个时辰都能够找到她!
猛然一张血盆大口迎面扑来,血淋淋的显然才吃过人。杀鸡白衣抡起旁边的木棍,朝着血口中央直刺过去,木棍穿喉而过,将它钉在土墙上,它仍然挥舞着尖锐的手抓。
白衣回头盯着它,却见它不假思索地抬手握住木棍,将棍从自己口中拔出,扔在地上。
怎会如此!?从未见过这般反应灵敏的尸怪!像开了智般?白衣拔剑,剑光一挥,将它的头颅斩下。
来不及思索眼前的诡异,杀鸡白衣继续向前寻找同伴的身影。
几经曲折,终于在一处坍塌的屋舍中见到了她,正是那位独留在城中的领头白衣,闭眼躺在血泊中。
“铭临!”她跑过去查看同伴的伤势,胸口已被捅穿了!鲜红的血液早已将白衣染成红色。
铭临听见同伴声音,缓缓睁眼。
“铭临,你坚持住,我即刻设法将你送回去,你不会死!”
“别!”铭临迅速抓住她正欲施法的手指。
杀鸡白衣一怔,只见铭临缓缓摊开手,手指指向一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孩子昏迷在墙角。
“将她,带走。她,很重要。”
“好,你别说话,我这就施法传送。”
杀鸡白衣闭眼施法,才觉精力已在加固结界时消耗殆尽,现下尚未恢复。可这么重要的节骨眼,竟然不能将同伴带到安全的地方治疗?若是自己再强大一点,又怎能使不出法阵!
“我给你包扎一下!”
铭临察觉到同伴已无法施展法阵,虚弱又坚定道:“答应我,定要带她走,你日后便会知晓。”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谁?”
一阵火星从屋顶上落下,铭临长长地吐了口气:“我不惧死亡,只是不能蜕变……天下,又少了一个睿人。”
“铭临!”
听见若干尸怪形成的尸潮声正涌向她们而来,铭临使尽最后气力将杀鸡白衣推开,口冒鲜血扑倒在地。
“快,带她走!走啊!”
杀鸡白衣抱起昏迷的孩子,还想回去救同伴,一转身见到大片尸潮冲进来,血泊中的铭临瞬间被一片乌黑的气体吞噬。杀鸡白衣一人无力对抗这片尸潮,好恨自己方才夸下海口什么情况都能逃走,而关键时刻却使不出半点力气……
“走啊!”声音从乌黑的气体中传出来。
不敢再回头,狠下心抱起孩子跳出废墟。
两日后,桁洛宫。
桁洛宫屹立于青月山之巅,此处在整个尘世大陆的中央——中元区。而青月山又处中元区地势最高处,脚下一片云海,似与世隔绝,山体大小高低错落,四周皆为悬崖峭壁,无修为之人无法靠近。
桁洛宫已修建在此两千多年,千年来一直俯瞰守护着尘世。尘世哪里起尸怪,她们第一时间派人前往驱尸。几十年前还有少数梛人与多人在桁洛宫修行,目前全为睿人。据说是为了让弟子潜心修炼,专心驱尸,不要被凡间的世俗沾染。譬如利益纠纷尔虞我诈,尤其那些情情爱爱是万不可碰的。
两千多年以来桁洛宫一直以驱除死尸为宗旨,世人皆敬畏她们。直到统治了尘世三千多年的第一大睿人群族“元轮族”被天惩,桁洛宫也受到牵连。只因元轮族的王爱上了一个凡人,被神一怒之下以天雷劈死,并让皆为凡人的“梦灵家族”成为了尘世新的统治者。而大多为睿人的桁洛宫不得梦灵族重视与信任,日渐衰败,几十年间弟子从八百余人减少到现今一百余人。
前日洛古镇的黑衣人天机军精锐,正是由梦灵族训练的皆为凡人组成的驱尸队。可她们急于向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从而导致洛古镇的那场浩劫……
浩劫却影响不了桁洛宫的静寂。此刻,主殿内依旧神圣庄严,四周雕梁画栋,画壁上的画大意是天神创造尘人,尘人习得神力在尘土上驱尸的故事。正中的一张最大的画壁上,尘人之王正在观天入境,座下有八大长老,皆立于云端俯瞰尘世。
虽然尘人之王已被神天惩不在世间,可此画壁乃神所赐,也无人敢拆。
随着一丝檀香味,主殿中一身披黄色锦袍的人打了一个喷嚏划破宁静,她的目光从画壁上移开,冷哼一声盯着跪在主殿中央的杀鸡白衣。
杀鸡白衣名白月,回到桁洛宫安顿好被救出的孩子后便来到主殿了。桁洛宫宫主诺影端坐于中央,面容平静肃穆。座下有八位执事,她们身着白衣长袍,分立主殿两侧。她们名为嘉正、元露、飞鹤、恒代、天千、林承、太铭、沉秋。除了林承看上去只有孩童一般大小,其他七位看上去都很年轻。
主殿上唯一的外人,便是梦灵族的长老曲季,正是那位打喷嚏的黄衣之人,此番代表梦灵王来问明洛古镇之事。
与白月一同出行的四名同伴皆葬身于洛古镇,唯有她一人在恢复一点精力后,抱着那孩子利用法阵从火海尸潮中逃了出来。
白月陈述完洛古镇之事后,宫主凝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群天机军的精锐皆葬身洛古镇,这是不争的事实,众人心知肚明,这场浩劫的最终罪名会落到桁洛宫头上。而唯一活着的白月,说出的话能让梦灵族相信吗?又能让世人相信吗?
“我们失去二十八名弟子,还有九名弟子在重伤中尚未苏醒,现今桁洛宫仅存八十余人。”恒代执事首先打破沉寂,表示损失惨重。
梦灵族的长老曲季冷笑一声:“桁洛宫失去二十八名,可你知道吗?截止到目前天机军已亡八千余人,还仅为初步清点之数。”她表现得非常不满,似在嘲讽恒代执事自视过高,竟敢拿死亡人数说事?
虽心有不满但不得不承认,睿人是稀有的,在尘世占比仅为千万分之一,且数量越来越少。
但命怎能分贵贱?
嘉正执事上前不甘解释:“曲季长老,这并非我们的错。若非天机军精锐心存疑虑不信任我们,事情何至于此!”
曲季不咸不淡张口:“人既已逝,随你们怎么说呗。”
白月跪在地上斩钉截铁:“我没说谎!”
曲季早就注意到白月,见她此刻愣头青的样子,的确很难说谎。而天机军平日里有多想证明自己,她也是知道的。可是看着白月的这张脸,回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又不由得让她心生得意。她还是那位白月吗?
宫主影诺倒是心平气和:“大家都是为了尘世驱尸,事已至此再论孰对孰错已不重要,只是那洛古镇的尸潮,这百年来我从未见过。你们可有听闻?”此言一出,众人皆陷入沉默,曲季也知,此刻仅她一人也很难给桁洛宫定罪,不如听她们说说多了解些信息。
“通常人死后,若尸体埋于地下,或许被尸魂俯身,成为尸怪。而活人又如何尸变?怪哉!”嘉正执事眉头紧锁疑惑感叹,平日里她只爱修炼,少有阅读,一时半会儿无法理解。
元露执事沉吟片刻后道:“古籍曾说,倘若尸王具有强大的精神感知,可使尸魂短暂地附于活人身上,但身体不会发生变异……而昨日洛古镇的情形,倒像是镇民在接触到雨水后身体直接产生变异……”
恒代执事又道:“而且我与那些尸怪交手时,发觉它们颇具灵智。不似以前……”
沉秋执事望着跪在殿中央沉默不语的白月,温声问:“如今唯有你一人是事发在场之人,你可有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要是她在就好了。”白月道。
“谁?”
“铭临定会比我知晓更多。”白月心中泛起阵阵懊悔,只恨死的人不是平日疏于修炼的自己,而是天资卓越勤奋用功的铭临,她本不应殒命于此!
恒代执事望着跪在殿中央的人,心中不禁生出复杂的心思。眼前的人可是白月,曾经那位一人大战二十二个四级睿人的白月,记得在自己儿时,远远地望一眼白月,心情就极为激动。而白月蜕变后,出生便是二级睿人,天赋极高,可如今她十八岁,仍是二级睿人,目前唯有空间修行最为突出,执行过三年多驱尸任务。
嘉正执事没那么好脾气,直言:“她人已死,你说这些有何用?好好想想,漏掉了什么没?”
白月是飞鹤座下的弟子,飞鹤很清楚白月此刻的自责,于是道:“罢了,她从事发到现在一直没休息,让她下去调整,待心情平复再做梳理。”
宫主一直注视着被盘问的白月,心中都替她捏把汗,于是想着怎么让这位梦灵族的长老放过自己的小弟子呢?突然灵机一动,虽然睿人在吃食上不讲究,十日才用一餐,可多人与梛人不隔多时便要用饭,有的人还能一日四五餐,尤其喜爱美食,此时请她去食用山珍野味她应该会很乐意吧?听说她们很爱烤肉,山中的珍兽多,抓上一只,只要食材好再加以简单烹饪……
于是得意一挥衣袖笑道:“曲季长老,你饿了吗?桁洛宫也有一些你们不常吃到的美味。不如我们先去用饭?”
曲季点了点头。
“她说,那个孩子很重要,定要让我救她。”白月突然想起来,也不知这算不算重要信息?
恒代执事问:“你带回来的那名孩子?你不是检查过吗,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宫主捋了捋发丝,似乎没人在意她那美妙绝伦的散会主意,这桁洛宫的睿人讨论起事情来,就是很认真啊……又显得很天真,毕竟她们跟自己比,都算是孩子。
嘉正执事惊呼:“对!没发现吗?她没尸变!”
这一惊一乍的嘉正早已让恒代执事习惯,随口反驳道:“可能她没有淋到雨。”
嘉正执事:“怎会!就算前去救援的天机军后面没有淋雨,也会在潮湿的地方发生尸变,除了我们睿人不会。”
“睿人?你是说那孩子是个睿人?”曲季长老神色骤变。
恒代执事:“不是,她只是个……梛人。”
白月听她们这么说,心中浮现疑虑,站起身道:“我先退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