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祸从天降

“没去过,不想去,没时间。”荆楚歌将茶杯反扣在雨花石茶盘上,拒绝得无比利落。

她现在这样的身份走出去也是白惹人笑话。

荆楚歌哪儿哪儿都好,可偏偏就是太较真,对自己屈居人下的这件事包容度几乎为零。

荆凌筠小心翼翼地看着荆楚歌,眨着无辜真诚的眼睛,“虽然吧,阿姐,你的琴棋书画确实不太行,但是你这是因为从没学过,你要是从小就学,肯定不会比那些名门闺秀们差。”

“你要去?”荆楚歌轻轻挑眉。

开春的品花宴是士庶郊野游玩的日子,正好谐音“品花颜”,这一日以灰抛撒铸成龙形,敬土地,保佑祖宅上的子孙后代都能兴盛。

女红均要停下,浣衣也不被允许,唯恐伤了龙目和龙皮。

荆楚歌以前听过,但她与这类活动无缘,荆家嫌她出门丢人现眼,从不许她随意走动。

荆凌筠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有些佝偻的背也挺得板直。

小子含羞带怯点了点头,表情强装铁骨铮铮,怕不是春心萌动有心仪的女孩子了。

也是,这不仅仅是一场玩乐,更是关系到各个家族前途的比试。众多纵横谋划的家主,会在这样的场合物色贵女贵婿,大家族的联姻之道,任重而道远。

荆楚歌捻着书页尾,翻开文始真经,一页没看几列字就被荆凌筠抢了过去。

“姐,求你了,你和我一起去吧,实在不成,你就和我一组比射箭。”荆凌筠苦苦哀求,他心思单纯宛若青州多产的云纸,平铺一张,清清白白。

荆楚歌简直要被气笑了,抢过书没好气地冷笑着,“大少爷,要是听了你的,我会彻底变成郢都的笑柄。”

即使她心里未必这么想,但嘴上不得不这么说。只是如今世道之下,豪门纵横,男尊女卑成常态,哪家闺秀不会琴棋书画的,只是看哪一处稍长哪一处稍短的。

像荆楚歌这样的,出去了也是当绿叶的命。

荆凌筠哪想得了那么多,一心想着不用做课业,浑身解数地软磨硬泡,非得荆楚歌答应才松了手。荆楚歌被吵得头疼,帖子留下,人滚蛋,二话不说将好弟弟送客出门。

恰好这个时候,婢女白霜端着一碟点心走了进来,她立在凋谢殆尽的花门下,身躯僵硬。

砰,点心不出所料撒了一地。

砰,再一声,白霜差点摔进了荆凌筠的怀里。幸而荆楚歌反应快,先吐了片瓜子皮,上一秒还蹲在椅子上嗑瓜子的她衣带如云飘,动作间带着一股劲风,下一秒就出现在两人跟前。

她一手抬起白霜的臂膀,一手薅紧荆凌筠的衣领,顺顺当当地将两人分到两边安稳站住。

“我这儿不需要有人来照看,我昨天与你家小姐说过。”荆楚歌温声细语。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荆楚歌下意识的动作已然征服了偏爱习武的荆凌筠,他那双星星点点的眼睛装满了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问号,如果可以,荆凌筠想问的第一句就该是:“轻功怎么学的哪里学的学了多久……”

回过神的时候,荆楚歌已经回到正堂的彩绘兽纹梨花木椅上,继续方才的姿势,抓了把瓜子继续嗑。

寂静的屋子里,只余下荆楚歌一声接着一声的嗑瓜子声儿。

“表小姐,我们家夫人怕您在这儿待不惯,命我送来一些点心……捉摸着都是您往日爱吃的。”白霜支支吾吾地盯着地上的糕点,眼眶红红的,粉黛都遮不住憔悴。

“枣花酥啊,怪可惜的。”荆楚歌低头看见地上散落的枣花酥,她踱步而去,轻轻蹲下身子捡起一块,那枣花酥以枣泥为馅枣花为形,原本一朵朵铺在白瓷高脚碟子,形味俱佳。

如今都撞到地上,实在可惜。她悄悄捡了几块稍微成形的,放进宽大的衣袖里。

“你家小姐在哪儿?”荆楚歌又问。

“在午休呢,她身子不适,郎君又不让请大夫……”白霜红着眼眶,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见犹怜。

荆楚歌反应过来了,这女使欲言又止的,似是不方便说仔细,八成是荆玉兰遇上了什么不足为外人知晓的麻烦。

话说回来,荆楚歌想起她家郎君看着就不太好说话,虽举止表现颇具风范,但待人比较冷漠,对荆玉兰也没想象中那般宽容。

荆楚歌想起郢都门阀世家之一的王家,曾经在朝堂上大力反对立现太子为大辰继承人。

看来荆乔松着实狡猾,一面是太子阵营,一面是世家之首,两边都想留有余地。

“带我过去,我去看望你家的玉兰小姐。”荆楚歌拂了拂衣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不想这一趟去了,像是沾上了一块落了香灰的豆腐。

穿过花廊,深冬尽头,积雪已经扫去不少,空荡荡的花架吊着几根粗木藤,其中有些枯木干藤生出几瓣小巧的绿叶。

“你这个废物,主子的话你都听不明白么。”

“你说得轻巧,你怎么不动手!”

“蠢货,你让开!”

“你倒是摁住呀,我看你也不行!”

搁着半个园子,荆楚歌见到两个男人围着墙角,似在围猎什么东西,通过含糊不明的呜咽声,荆楚歌判断出那两个人是在按一只狗。

“住手。”荆楚歌疾步走了过去,眼前屋宇层叠,将她的身影弱化,显得如此之渺小。

她在廊前站定,心脏缓缓落了一拍,大雪天,破回廊,屋子里还烧着劣质的碳,把人手熏得黢黑。

狗从堂前窜过,灰灰的毛皮也染得脏兮兮的。

荆楚歌指尖都在发冷,浑身的血液都往心脏汇聚。那一瞬间她好似再次看见许多年前自己的小土狗,它该是活蹦乱跳的……可为什么偏偏最后活生生被人打死呢?

她原本是想着给她的狗洗一洗的,它平常明明不是这样的……来厨房催金丝燕窝的老婆子踩上了狗尾巴,狗凄惨地叫唤了两声,竟惹来人套在麻袋里打死了。

那两人原本低着头,努力地控制着那只活物,却不想有人出言打断。

荆楚歌皱起眉,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那狗趁着这空档挣脱开来,嗷呜一声钻进白霜的怀里。

“这是郎君的意思,不管我们的事。”男人瑟缩着退后。

另一个吓得一哆嗦,连忙谄笑道:“是这狗扰了夫人歇息,郎君心疼夫人,叫我们捉起来送去旁的厢房。”

荆楚歌摆出一副“听不懂麻烦你解释清楚”的无辜模样,那男人只好继续笨拙磕头,道:“是郎君不想夫人养狗了,真的不该我们的事呀!”

白霜气白了脸,怀里还抱着小狗,仗着荆楚歌还在前头,一面跟着离开一面狐假虎威朝那两个家丁发难,道:“你们这没规矩的,这是夫人的狗,与王郎君有何干系!我就离了一炷香,你们竟敢做出如此下作的事!”

荆楚歌进了门,撩开垂下的金丝碧玉帘,露出宽阔古朴的一张黄梨花木榻,上面侧躺着披着金锦刺绣薄丝被的女人,面色惨淡,唇微微张着,失神地看着搁着插着两支折梅的青丝瓶。

“玉兰姐姐,你这是有身孕了,为什么不去找大夫。”荆楚歌探了探荆玉兰的手腕,见对方并无拒绝之意,她挨着低低的木脚踏遂蹲在床边,难得展现出鲜少见的柔软。

“好妹妹,你是最贴心的。”荆玉吃力地起身,手肘撑着床榻,“你小时候,是我疏忽了,我算是府里后辈中年纪最长的,却没看顾好你和姑母,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荆楚歌稍稍有些动容,她方才瞧见了散落一地的枣花酥,便知道了当年她在弄堂罚跪,整整两夜滴米未进,膝盖差点落了一辈子的伤痛,玉兰姐姐是唯一怜悯她的人。

半碟吃剩枣花酥,对荆楚歌而言简直是人间佳肴。

玉兰将屋里剩余的女使丫鬟全支了出去,“你们且出去,我有话同表小姐讲,若是郎君回来了,让他在外头候着。”

“楚歌,这个府里,我谁也不信……只是以前,我不用顾忌,现在不同,我有了这个孩子,我……我不想这么糟践自己了。”荆玉兰哭诉地语无伦次,她紧紧拽住荆楚歌的手腕,眼底带着烟雨般朦胧不清的汪汪泪水,几近透明的脸上失了粉黛的遮掩显得无比憔悴。

荆楚歌没法抽开,她对亲密动作的第一反应是逃避,可是眼前这个弱不经风的女子又能对她造成多大伤害呢。

“就连陪我长大的莲子,我都没办法护住,自打同他缔结联姻,我日子就没一日好过。那人,他……他苛待我,我有苦不能言。楚歌,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说着说着,荆玉兰泪如雨下。

“这是发生了什么,姐姐,你同我说罢。”荆楚歌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只是这一切她还未有办法探其根本。

“王郎君他……”荆玉兰咬了咬下唇,将臂膀露出一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哪能这般大大咧咧地做出这样的动作,白霜急匆匆地想要阻止不符礼教的举动,却又不想继续遮掩,不忍阻止也不忍再看。

荆楚歌看见她身上青紫的伤痕,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舅舅和舅母不知道吗?”荆楚歌颤着手,将袖口往上扯了扯,发现越往看不见的地方走,鞭笞的痕迹越发惨无人道。

“王家郎君是南海巡抚司王家的,不过他是外室子,没办法入王家的族谱。爹爹为了还王家的情分,这才将我许配给他。”

荆楚歌明白了,舅舅他们想必是知道的,甚至还是默许的……她不知所措地朝柜上的木盘里抓起一些瓶罐,多半都是空的。

“白霜姐姐说,王郎君不许请大夫,为何?”荆楚歌又问。

“那是王郎君怕外人知晓小姐的伤,大户人家经不得流言蜚语的数落,只是可怜了我家小姐,如今还怀着身孕都不能正大光明请大夫。”白霜抽泣着,跪倒在荆玉兰的榻前,“表小姐,求你帮帮我们家的小姐吧。”

荆楚歌怔然。

“谢谢你能来。”荆玉兰眸色缓缓暗沉,她松开了荆楚歌的衣角,缓缓躺回榻上。

荆楚歌看清楚荆玉兰的动作的刹那脸色都变了,她来不及制止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劈手去夺荆玉兰从枕下抽出的匕首。

血光飞溅,荆楚歌空手接住了白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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