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清面容的两个人相拥着远去。
容槐的双脚被禁锢在原地，只能望着那两道决绝的背影离开他的视线。
别走……
走吧。
“呼——”，猝然睁开的双眸里一片冷寂，收缩的瞳孔藏着来不及隐匿的痛苦。
暮色已降临，透过沙发后面的落地窗，他与落日还未消失的半边脸，面面相觑。
空气里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拉着容槐从怅然若失的情绪里回到充满烟火的人间。
他掀起不知何时盖在身上的毛毯，简单交叠后，随手放在一旁。
容槐懊恼地按着太阳穴，浪费的这一下午，多少还是扰乱了他的打算。但一旁的管家投来的目光里满是欣慰，他默默地咽下对自己的抱怨。
“老爷，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我想您毕竟不是一个钢铁做的人，应该没有打算和009一样测试机体极限？”偶尔，管家也会打破他的行事准则，尝试干预主人的行为。他脚边有着圆滚滚大脑袋的机器人适时抬起两个前轮，拍击在一起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闻言，容槐从沙发上站起来，僵硬的筋骨在肌肉刻意绷紧又放松后得到舒展，他颔首，“用餐吧。”
一个下午的安眠还是让他精神了许多，他迈开修长的腿，率先朝餐厅走去。
管家错步跟在他身后，009放下前轮，转过大脑袋滑行在最后。
和偌大的古宅并不相符，容家并不对外开放的餐厅只摆了一张小圆桌。
其实有过大餐桌。
十米长的餐桌曾陪伴过容槐将近20个春秋。
容家正儿八经的主人只剩他一个，即便是与他再怎么亲近的管家，也不会在用餐时和他共同落座。
小小的容槐，坐在主位上，对着两排空荡荡的座椅，安静地进食。
长大的容槐，开始压缩用餐时间。他对食物不再有要求，在维持优雅的用餐习惯的同时，他在餐桌上呆的时间越来越短。
之后，容槐不顾管家反对，上了军校，那张十米长的餐桌从此空放在容宅。
大餐桌正式退休却是在容槐接回谭玖大概两个月后。
在谭玖到容家最开始的两个月里，吃饭时，容槐和他分坐餐桌两头，隔着满桌的食物，从开始到用餐完毕，两人也对不上几次视线。但在容槐低头摆弄餐具的时候，总有一道视线，像笔刷一样扫过，他抬头去寻，却只看到谭玖沉默地往自己嘴里塞着食物。
不久后，就如小狗被养熟，会本能地贴着主人一样，谭玖开始亲近容槐。
容家没有别人，容槐默许他在自己下手任意选择位置坐下。
也是那时，容槐才知道那孩子有多能忍。
和那人一样，许多食物也是谭玖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尤其是带壳类的食材，谭玖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就干脆连壳带着肉一起用力咀嚼，然后吞下去。
回忆不起当时的心情，那是容槐第一次亲自动手剥壳。他记不太清楚，粘腻的汤汁糊在手指上是什么感觉，也记不清楚用了多久去除他难以忍受的异味。但谭玖混着泪水自觉滑稽的笑脸每每从他记忆中浮现时，他的心就会柔软下来。
他想，他能够代替那人，成为一个好哥哥。
不过后面谭玖学会处理食物，反而热衷于投喂容槐。亲手教会他用餐礼仪的管家，对此却是毫无异议。
在一次餐后，谭玖又在他身边蹬着小短腿，从高椅上跳下，他感受着身侧的温度，看着那些在偏暖的灯光照耀下也冷冰冰的座位，突然觉得碍眼极了。
第二天，一张小圆桌便出现在餐厅，替代了大餐桌。
小圆桌旁仅放着一大一小两张椅子，椅面上有看起来就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垫子。
那张略矮的椅子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加高，但始终与大椅子亲近地挨着。
时间回到现在。
容槐坐在属于他的那把椅子上，思考着有没有必要让退役的老员工限时返聘。
热气腾腾的饭菜很快被端了上来
容槐身边的那把椅子却还空着。
主厨应该是还记得容槐中午的吩咐，今天晚上的菜做得也以清淡的口味为主。
“挑小玖喜欢的菜，给他送上去吧，”容槐扫了一遍菜色，若有所思道，“让厨房加一道莲子羹，晚一点也送到小玖房里。”
有机灵的下人已经手脚利索地准备好了食盒和托盘，急促的脚步声却传来了。
容槐抬眼看去，果然看到谭玖小跑着往餐厅这里过来。
他已换过一身衣服，制式和容槐的一样，只颜色不同。和容槐身后的管家示意过后，他匆匆在容槐身边落座。
一白一青两道衣袖在不经意间错落在一起。
容槐敛下眼帘，节骨分明的手指不自知地蜷起。
他现在不想见谭玖。
容家的人素来由管家严格把关，但容槐不能赌，蜷起的手在指甲磕碰到掌心时，用力一握又松开。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容槐的语气出奇冷淡。
厅内的气氛沉闷下来，有下人慌乱间出了错，被很快换下去。
他仍旧没有看向谭玖，但过近的距离以及Alpha优秀的听觉让他轻易捕捉到对方的呼吸在一瞬间一窒。
桌上一道极光虾，肉质Q弹鲜美，适宜任何烹调方式，是容槐难得喜欢的食物。今天是被清蒸处理后端上来的，旁边还配有特调的酱汁。
容槐只是晃了一会儿神，他的碗里就被整齐地码上白嫩的虾肉。
“够了。”他不得不举起干净的筷子，把即将又要落入他碗里的一只虾拦了回去。
谭玖顺势收回手。
容槐终于看向他。
灯光映射下，似有阴云从那眼里涌动着褪去，容槐望过去时，谭玖瞪着湿漉漉的狗狗眼。
想好的斥责说不出口，他维持着不轻不重的语气，“自己吃吧。”
似是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你还在长身体，小孩子多吃点才长得快。”
说完，他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双容易让他心软的眼。
小孩子？呵，小孩子。谭玖咬着舌尖，血的腥味迫使他保持着面上的冷静，握着筷子的手一点一点收紧，在被容槐察觉前，差点不堪重负的老古董才被放过。
“今天的菜不合老爷和小少爷的口味吗？”在气氛彻底陷入与往日温馨明快迥异的僵硬前，管家从容槐身后上前，询问道。
滑轮切换成支脚的009跟着一蹦一蹦，移动到容槐和谭玖脚边。
“没有，”容槐收敛不自觉放出的威压，“菜很好。之前准备宴会，大家也累了，明天放个假吧。”
管家俯下身，示意自己明白了。直起身后，他关切地看向谭玖。
“我也没有，”听不出异样的声音软软地响起，“和哥夫一样，我很喜欢。”唤着容槐，谭玖的视线跟着凝过去，扫过对方面无表情的脸时，笑意顿了一下，又在注意到容槐没有聚焦的双眼时加深。
小孩子。他在心里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
维持着任谁都挑不出差错的礼仪，容槐心不在焉地吃着碗里的菜。
他上半身还保持着一种堪称礼仪教科书的，脚下却在努力拉开与谭玖的距离。
时不时碰到一起的衣袖分散走容槐更多的注意力。
然后蓦地，一双筷子从他碗里夹走了什么。
是一块红姜。
丢在盘子里吧。容槐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谭玖把筷子上的红姜送入自己口中。
容槐手里的筷子步上被重压的后尘。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他告诫自己。
谭玖了解容槐的口味。他知道，吃到喜欢的菜时，容槐会不自知地加快眨眼的频率，琥珀色的瞳孔在又长又直的睫毛间忽隐忽现，就像被小熊珍藏起来的蜂蜜一样让人忍不住心痒。如果入口的菜不合口味，容槐绝不会吐出来，他会迅速地用一边的牙齿快速咀嚼，然后吞下，那个时候微微鼓起的腮帮就像冬日藏粮的小仓鼠一样可爱。为此，谭玖无数次按捺下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还有，容槐不太能吃辣。辣口的食物一入口，容槐的鼻尖就会微微冒汗，淡淡的红晕会一直蔓延到脸颊两侧，长睫上闪动着水汽，本就饱满的唇瓣会更加红润，那颗唇珠也会更加凸显出来。
红姜就是容槐最讨厌的食物之一。只偶尔几次，容槐不小心夹到切得太稀碎、藏得太好的红姜丝，否则它不会出现在容槐碗里。
因此，容槐的碗里一出现大块的红姜，谭玖就抓住了机会。容槐来不及阻止他用自己的筷子夹走容槐筷子碰过的红姜。
扔在餐盘里？他当着容槐的面咽下了。
他一错不错地迎上容槐终于显露出错愕的眼。
小孩子？他才不做容槐的小孩子。
从他明白自己心意的那天起，他就没有给自己留过退路。
容槐的错愕只在一瞬，几乎就在下一秒，他收回所有情绪。
他侧过头，对着已经退回至他身后的管家开口道：“你带着他们下去吧。”
管家似有犹豫，他迟疑地看着容槐，视线又转到谭玖处，无声地动了动唇。
“青叔。”
在容槐一声称呼后，管家吩咐着下人们离开。
在下人们撤出餐厅后，容槐的手下也自觉地从各个角落出现，跟在后面离开。
走在最后的管家深深地望了他的主人一眼，拉上了大门。
华丽的巨大吊灯随着大门的关闭轻轻晃动着，光线跟着流传，跳跃在厅内剩下的两个人之间。
想要评论，不知道改得怎么样（小狗恳求.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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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平静的用餐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