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他们后来都默契地不再提起，放学后贺新尧打车送陈京洛到小区门口，分别时照例晃了晃手机。
“记得给我发消息。”他眉眼柔和，语气却很认真。
陈京洛说好，然后背着包离开，绕过那颗樟树，里面是她毕业前逃不开的家。
推开门，一家三口正在吃饭，高颖看到她后说了句来吃饭，许叔叔照旧没有分过来一个眼神，桌上两荤两素，色香味也算俱全，陈京洛却没有一点胃口。
“我吃过了。”她换了拖鞋，笔直地走向房间，反手关上门，将他们的话语声隔在门后。
她把书包丢在一边，朝床倒去，躺了一会儿后摸出手机看了眼，有两条未读消息。
-贺新尧：吃上饭了吗？
-贺新尧：刚刚给你的袋子里有盒蛋挞，味道很好，饿的话可以热一下先吃两个垫垫肚子。
陈京洛爬下床，打开袋子找到了那盒蛋挞，已经凉了，蛋挞皮有些软，她盘腿坐在地上，慢慢地吃起来，略甜，但味道还是很好，能想象到刚出炉的时候有多香。
她一手拿着蛋挞，一手在屏幕上打字回复：吃了，很好吃。
细嚼慢咽地吃掉一盒蛋挞，陈京洛戴上耳机，坐在书桌前把作业全都拿出来开始写。
她想要专注的时候可以做到百分百专注，等再抬起头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她摘下耳机，把写完的作业放回书包里，拿着换洗衣服取洗澡。
等待一切都收拾完已经快十一点，陈京洛路过客厅时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响动，是高颖和许叔叔卧室的方向。她顿了顿，脚步停在房门口，拧开门又关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往回走。
“……小树又跟我提了一次，想要个书房，说他同学们都有……”
许叔叔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从门缝里传出来，陈京洛安静地站在离他们卧室不远的距离。
“……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期末考完给他换一张书桌他就忘了这事了……”高颖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许叔叔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极其自然地说道：“费那钱干什么，你女儿马上要读大学了，以后又不怎么回来。”
“你的意思是把她的房间改成小树的书房？”高颖问。
“对啊，反正她迟早要走的……现在都每周只住两天，浪费家里的地方。”许叔叔有些不耐烦。
陈京洛屏住呼吸，朝着卧室的方向又走了一步，听到高颖的声音在几秒钟后响起。
“……那就等九月份，让她去学校前把东西收拾一下……”
两人又谈论了一些杂碎的小事，例如那间房间里的家具都很旧了，卖也卖不掉，直接丢了得了，再稍微装修一下，也能做个不错的书房……至于大学假期要回家的陈京洛……支张床放客厅吧，好像也不行，那就暂时借住在小树的书房……她成绩不错，拿个奖学金不是问题，应该不需要家里再给钱了……等毕业就有能力出去自己租房住了，总归也就这几年，很快就过去了……
陈京洛面无表情地听他们商量着那间房间的未来，明明是已经知道的结局，但亲耳听到，还是会感到浑身发冷。
那种无法言喻的耻辱感再次袭来，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谁都能踢一脚的流浪猫，孱弱，渺小，需要在每个夜晚思考明天的去处。
有一个瞬间，陈京洛很想开门冲进去质问高颖凭什么，我不是你的女儿吗，凭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但她最后只是轻手轻脚地离开，走向那间即将属于许嘉树的房间，关上门后脱力地坐在地上发呆。
上一次她被这种情绪困住了许多年，总是思考，她到底算什么，又总是不愿意接受结果，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已经遍体鳞伤过了。
倒过来重来一遍，她不想再尝试用什么方法来挽回这段岌岌可危的亲情，已经足够难堪，最后的最后，她只想让自己能体面点离开。
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震了震，陈京洛从思绪里脱身，撑着地站起来去看手机。
-贺新尧：在和江棘打游戏，估计会到很晚。
-贺新尧：睡之前给我发个消息。
-贺新尧：明天能来找你吗？
-贺新尧：六个小时没见了，好想你。[猫猫流泪]
小猫眼睛湿润润的，清透反光，被p了两道蓝色的眼泪，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陈京洛用力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掀开被子窝进去，缩着身子给贺新尧拨电话，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天气冷下来后贺新尧说话时总有似有若无的鼻音，被电波转换过后格外明显。
“喂，”他似乎有些意外陈京洛会打电话过来，声音里带着笑，“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陈京洛扯过被子给自己盖好，轻声说道：“还没有，要睡了会给你发消息的。”
她声音停滞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可以不要挂电话吗，我想就这样睡觉。”
“好啊，”贺新尧答应得很快，“不过键盘声可能有点吵。”
“没关系，”陈京洛戴上耳机，把手机放在枕边，身体往下陷进被子里，“你不用管我，照常打游戏就行。”
贺新尧顿了顿，说好。他关掉了游戏音效和队伍语音，电话里只留下键盘敲击声和均匀的呼吸，时间被拉得安静而漫长。
过了很久，陈京洛忽然出声喊他：“贺新尧。”
“嗯，怎么了？”贺新尧正好结束一局游戏，活动了一下手腕，一点半了，他以为陈京洛早就睡着了。
“运动会的时候你叫我帮你加油，说欠我一个人情，可以答应我一件事，”陈京洛闭着眼睛，轻声说着，“还作数吗？”
“当然，”贺新尧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夜晚的空气很凉，被子外面的那半张脸有些冷，陈京洛又缩了缩身子，想着贺新尧那边应该很暖和，连同传来的声音都是暖的。
“我……”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手上无意识攥着被子，“我要你一直陪着我，可以吗？”
不只是像现在这样陪着我不要挂断电话，而是以后也一直陪着我，不要离开，永远在我身边，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告诉我你很想我，很需要我。
贺新尧嗯了一声，反问道：“就只是这样？”
“这很难的。”陈京洛认真地说。
“你可以要求更多的。”贺新尧鼓励她。
陈京洛想不出来，随口说道：“好好读书，考个离我近点的学校。”
“知道了。”贺新尧笑着轻声叹了口气，往窗外看了一眼，对面楼有一户人家没拉窗帘，客厅里的灯还开着，角落里摆了一颗很大的圣诞树，树上挂满了泡沫做的仿真雪。
他想起去年的那个雪夜，想起她湿润莹亮的眼眸，和那个不加遮掩的笑，漂亮得像水晶球里的模型。
“下次下雪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他说。
陈京洛已经快要睡着了，含糊地回答说好。
察觉到她语气的变化，贺新尧嗓音很低，赶在她抵达梦境之前，认真地说：“你可以对我有更多要求的。”
他不清楚陈京洛经历过什么，是怎样长成一个优秀的大人，又是怎样把自己困在方寸之间，他不知道陈京洛正在经历什么，怎么突然撒娇似的要电话陪睡，怎么突然要起了最讨厌的承诺。
他好奇许多，但最终都没有问出口。有些事情是除非当事者愿意倾诉，任何打探都可能会成为变相帮凶的难言之隐。
次日早晨，陈京洛睡到自然醒，电话还没断，耳机里很安静，听不到什么声音，聊天界面更新了一张截图，是今天下午的电影票，附上一句来自凌晨四点的消息。
-贺新尧：不知道好不好看但是大家都在看，我睡醒了来接你？
脑袋还没完全清醒，却已经感受到了一些落地的踏实感，陈京洛回复说好，坐起来打量了一下房间，很轻呼出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