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高三学生的校园显得格外空旷，吃饭不再需要急匆匆地跑去排队，打球也不再需要抢场地。

补习的几天不强制晚自习，走读生在下午最后一节课后就可以回家，贺新尧在哪儿都是待着玩手机睡觉，趁现在学校管得宽松，索性提着书包直接进一班教室晚自习。

由他带头，整个年级的晚自习座位彻底乱了，每个教室里都能找到超过三个班级的人，一班的教室更是直接被挤满，据说是可以吸吸学霸的灵气。

陈京洛后桌是走读生，贺新尧在那儿已经快坐习惯了，戴玄每天晚上都特别不得劲，久而久之干脆直接不上晚自习了，一放学就收拾东西回家，于是贺某人顺理成章地霸占了他的座位。

“你这个人……”陈京洛看着他收拾东西挪到边上来，感觉他偶尔幼稚得完全就像这个年纪的人。

“我怎么了，我想离你近点有什么错。”贺新尧把复习笔记摊开在桌上，把左边的耳机摘下来塞进她耳朵里。

他歌单里R&B居多，像他本人一样歪歪扭扭没个正形，陈京洛常常觉得他没有骨头，只要有地方靠着就能软绵绵地瘫下去。可她又实实在在地触摸过他的身体，知道他骨头**的，身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一点也不软。

“你好久没运动了，”陈京洛突然想到，压着嗓子问，“身上是不是全是肥肉了？”

贺新尧歪着脑袋，泰然自若道：“是不是你不知道吗？”

陈京洛看他一会儿，轻声说道：“滚蛋。”

话虽然这么说，下课后有男生喊贺新尧去打球，他顿了一秒，答应了，然后转头看向陈京洛，问道：“你要下去透透气吗？”

陈京洛想了想：“你先去吧，我问问陆琼她们要不要一起。”

贺新尧点点头，跟几个男生一起下楼了，热完身就看到陈京洛和两个女生一起坐在球场边上说话，不过没多久她们就转去操场上慢悠悠地散步了。

有阵子没运动，贺新尧出了一身汗，脱了外套后身上只剩一件卫衣，陈京洛又坐回了球场边，他走过去问：“无不无聊？”

“还好，大家在聊天呢。”陈京洛从他外套口袋里翻出一包纸，拆开了递给他。

贺新尧擦完汗之后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道：“你好像也很久没运动了，这样整天坐着也不行。”

“啊？”陈京洛抬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那我也打球？我不会啊，不想玩。”

“玩别的，”贺新尧把纸团投进垃圾桶，牵着她站起来，转头喊人，“江棘，来踢球！”

他拉着陈京洛往前跑，头顶是大片开阔的夜空，天色静谧，还能隐约看到几颗星星，操场四周的灯把中间空旷的草坪照得有些寂寥，而他们正在冲破这层寂寥。

韩沁拉着杨可漪，杨可漪拉着陆琼，后面的江棘跑了几步，一脚把足球先踢到球场中心，再后面还跟着一群看不清脸的人，不知道前面的人在跑什么，但反正很无聊很闷，干脆跟着跑起来。

从教学楼五楼的视角看下来，十几二十个人成群结队地往操场跑，毫无章法地追着一颗球一顿乱踢。

方百川走得晚，从窗户探着脑袋往下瞅，人头涌动间看到几个有点熟悉的身影，顺嘴问道：“你们俩怎么不跟他们一块儿玩？劳逸结合，学习效率更高。”

他身后是李绥和施菡，两人恰好站在光影分界线间，李绥眼神晦暗不明，施菡笑了一下：“这次考得不好，当然要更努力一点。”

方百川不认同，但也没说什么，又看了一会儿楼下，然后转过身来说：“走吧，你们也早点回家。”

操场上的人还在没头没脑地瞎跑，有几个根本没看到球，只是跟着前面的人胡乱跑着，边笑边跑可能格外废氧，陈京洛感觉看两边的灯都有点晕。

“累吗？”贺新尧一直跟在她身边跑，看她累了就慢下脚步，“走一会儿？”

陈京洛有点喘不上气来，朝他点点头，两人缀在尖叫疯跑的人群之后慢慢走着，她笑着问道：“后面那些人知道他们在干嘛吗？”

贺新尧捏着胸口的衣服抖了抖，让风由上而下穿过，也笑道：“谁管呢，高兴就行了。”

日复一日的复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对于他们来说在玩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透气的口子。

就像毕业工作后的陈京洛，一头扎进工作里连轴扑腾十天半个月后一定要大喝一场来麻痹掉疲惫的神经，让自己在醉意里得到片刻轻松。

他们都很熟悉这种夹缝中的生存之道。

“哎贺新尧，一直都没问，你为什么之后会那么忙，连喝酒吃饭都一直看手机。”陈京洛想到这里就问。

“因为我爸想早点退休，所以疯狂压榨我，”贺新尧表情挺无奈，说着说着还叹了口气，“他说我已经享受得差不多了，该轮到他享受享受了。”

陈京洛便笑起来：“噢，所以你现在的轻松以后都是要还的啊。”

两人慢慢走到球场边的休息区，贺新尧的外套还在那里，冬天晚上气温低，走了一段路汗也消得差不多了，他拎着一只衣袖把外套从衣服堆里拽出来，地上有一声轻微的细响。

“哥们儿，东西掉了。”边上坐着的一个男生喊道。

他十分热心肠地蹲下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薄薄的方形小袋子，两面有锯齿，夜色太深，他没看清，而贺新尧很快回身接过，道谢之后离开。

“哎，”他用胳膊肘撞了撞一边的同伴，“那啥，不会是套吧？”

“轻点声，”同伴立刻说，指了指前面人的背影，“三班的贺新尧，别惹他。上回跟他打球也有个女生从他兜里掏出来这么个玩意，结果是外卖送的手套，现在的商家……”

两人嘀咕了一会儿，这事很快就翻篇了，几个男生孜孜不倦地继续聊学校里的漂亮女生，这个眼睛大那个腿长，聊着聊着话题就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

景明中学的第一声上课铃在八点，规定的到校时间是七点二十，但往往贺新尧醒来就已经临近中午了。冬天实在是个很适合赖床的季节，这阵子他习惯再躺一个小时，起床之后正好带着午饭去学校。

起初是他和陈京洛的双人餐，但第二天就开始发展为六个人的小食堂，贺新尧背负起外卖师傅的艰巨使命，每天买上六人份的午饭，累得他一到校门口就撒手把东西丢给韩沁和江棘，说什么都不肯拎着走上楼。

“我说少爷诶，你住得这么近还来回打车，”韩沁比划了一下校门口到停车点的距离，“就走这么几步路，真是把你累死了。”

“白吃白喝还想让我送餐到桌，你怎么不让我喂你嘴里？”贺新尧啧了一声，十分不满。

“你要是愿意的话当然也可以啊。”韩沁朝他飞吻，看到他毫不犹豫地干呕了一声。

韩沁天天pua自己，补课虽然很烦，但至少吃得好睡得好。可虽然吃得好睡得好，补课还是很烦。

他整天在这个圈子里绕死胡同，半点也学不进去，闭上眼就是本该出现在面前的阳光沙滩，气得连啃三根小青菜。

“跟个兔子似的，”陆琼忍不住吐槽，“你不吃点肉真的不会虚吗，有没有可能哪天学着学着突然昏倒啊？”

韩沁表情麻木，语气有点凄凉：“我就算是昏倒也是学昏的，跟吃不吃肉没有一点关系。”

杨可漪搓搓手，怂恿道：“你吃一口肉吧，你现在还记得肉是什么味道吗？”

韩沁仍旧不为所动，趁他没注意江棘夹起一块肉就往他嘴里塞，他立刻站起来躲避着后退了几步，挣扎间弄翻了好几张椅子。

“哎，这群小孩。”贺新尧无奈地叹口气。

“干嘛，”陈京洛笑着看他，“你也是小孩。”

贺新镇定地点点头：“对，我是。”

陈京洛相信这会是一段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很快乐的时光，高压复习的夹缝里肆意生长出遮天蔽日的欢愉，将她包裹，让她迷醉于头晕目眩的快乐。

同一副耳机里的音乐，课桌下偶然触碰到的手，一起完成的复习笔记，并肩走过的操场和学校里所有的小路，以及许多个黄昏时分无人知晓的吻。

所有的鸡汤都诉说着未来充满无限可能，迷惑性的未至幸福总像一颗悬在眼前的苹果，不断不断地催促人奋步向前，可前面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陈京洛一手撑着下巴，笑着看他们闹作一团。

如果不敢期许来日，那就竭力感受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