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阴气聚集、鬼物横行之处,都叫做阴域。

但阴域与阴域也有不同,如昆仑境的万鬼窟,是有人拿了罗刹骨,画了大阵,硬生生造出一片阴气浓度极高的区域,在其中豢养鬼物,一旦阴气的源头罗刹骨被收走,阵法被破除,阴域自然就消失。

而怨哭陂则不然。

它的另一端直接与阴界相连,是阴界向阳界的延伸,其中的阴气源源不断,永不枯竭,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即使顶着界壁的压力,也要不断地向阳界蚕食。

阴阳界壁本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没有人知道它在何处,也没有人知道它是何种模样,在阴阳平衡之时,界壁完全隐没于天地之间,无迹可寻。

直到十几年前阴界阴气大盛,慢慢向阳界逼近,在阳界撑出一片片阴域,仿佛生长在大地上的囊泡,人们才第一次感知到了界壁之所在。

这也是君辞第一次亲眼看见界壁。

说看见也不太准确,因为界壁是一层无形无色的薄膜,只是从内外两侧世界截然不同的景象,能感觉一股力量横亘其中,竭力阻止着冲天的阴气进一步向前。

界壁之外是阳界,虽受阴气影响,但还能看到低矮的灌丛顽强地生长在沙土之中,而界壁之内则只剩下黑与红两种颜色,怨气、邪气、煞气横冲直撞,鲜血汇集成海,断肢残躯累积成山,到处都是森森的枯骨与腐肉,到处都是哀嚎的怨鬼与幽魂。

一团团黑雾从界壁中挣脱而出,那是数不清的鬼煞与鬼灵,这些鬼物由于实力低下,反而更容易突破界壁的限制,进入阳界。

君辞抬起手,银白色灵力一闪而过,将一大片黑雾冻结,随后指尖轻轻一点,凝固的黑雾如脆弱的琉璃,连带着其中的鬼物,化为点点黑晶飞散而去。

他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守在界壁之外,将这些冲出来的鬼煞和鬼灵都清理干净。

刚刚经历过一波巨大的鬼潮,黑雾遮天蔽日地扑过来,尖啸和嚎叫直钻神魂,即使有阵法辅助,众人也花了很大力气才将鬼潮逼退,现在或多或少都有些狼狈。

荣明羲一屁股坐在地上,捞起袖子擦了把汗:“好累,我歇一会儿……”

两个孔雀的族人紧跟在他身边,见他歇息了,也不再出手。

燕云朔刚在一堆鬼物里杀了个七进七出,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已经死过一次的鬼物在他一双弦月弯刀下又死了一次,怨气十分深重地魂飞魄散了,他收好刀,在君辞身边站定,低头看看自己黑袍上的血迹,余光瞥了一眼君辞的衣角。

衣白如雪,不染纤尘。

真爱干净。

燕云朔想着,手指下意识在身侧抹了一下,擦去指尖沾上的血泥。

自他们下灵舟,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太虚宗的弟子们一直在这块界壁前守着,在鬼煞和鬼灵冲出来的第一时间将这些东西斩于剑下。

最开始面对那些或枯槁干瘪或腐烂发臭的鬼物,大家都还有些膈应,但后来习惯了,连荣明羲都不发抖了,握着本命灵器抬手就是几道灵力劈过去。

而除了荣明羲,在场的都是金丹以上的修士,对付只有练气和筑基期的鬼物,还算游刃有余,最开始的新鲜和刺激感褪去,面对似乎无穷无尽、杀完一波马上又要长出来一波的鬼潮,疲惫和麻木的感觉慢慢袭来。

“还要守多久啊?”有人哀嚎道,“砍了两个时辰了,手都麻了!”

“不是说这里出过鬼使以上的大鬼吗?能不能再刷一只出来?全是小鬼,又难缠又没趣!”

“先说好啊,一会儿要是有鬼使刷出来,我们一人一刀,轮着上,都不许抢……”

现在正处于鬼潮的间隙,应付起来比较轻松,太虚宗的弟子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

“我们不会每天都是做这个吧?”不远处,有个太虚宗弟子抱怨道,“这也太无聊了……”

“这就无聊了?”一个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下一瞬眼前人影一闪,楚灵出现在众人面前,笑呵呵地接话,“还得在这待好几个月呢。”

“楚教习。”“楚教习。”

太虚宗的弟子纷纷和她打招呼,楚灵点点头,看了一圈周围的情况,见所有鬼物都被死死挡在封锁线外,满意地点点头:“活儿干得不错啊。”

“一群小鬼,动动手就收拾了。”搭话的弟子轻描淡写,然后偷偷将自己被抓破的衣角掖了起来。

楚灵假装没看到:“哦~所以才嫌这里无聊。”

弟子:“以后不会更无聊吧?”

楚灵:“哪里无聊了,这不是天天都有实战可以练手么。”

弟子:“可是……”

想象中与鬼物激烈大战的场面,有是有,但和预料中的完全不同,对着一堆实力远低于自己的鬼煞和鬼灵,连出招的动作都不用变,砍瓜切菜手起刀落就结束了,练手练得很累,但又很寂寞。

弟子:“还不如和太虚宗的机甲傀儡对战!”

好歹傀儡也有金丹修为,能变幻招式,比这些只知道嗷嗷叫着往外冲的鬼物好玩多了。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

都是年轻的修士,自然是想追求点刺激的,要是整天守在这界壁之外和鬼煞鬼灵作伴,着实有些坐不住。

楚灵一笑,没多说什么。

有弟子叫了楚灵一声:“楚教习,怨哭陂每天都爆发鬼潮吗?我们难道要每时每刻都守在这块界壁前面?”

“驻守界壁确实是我们的主要任务,不过不一定是在这一带。”楚灵指指不远处一个正散发着光亮的法阵,复杂的纹路正急速流转,“这阵法叫乩煞阵,在怨哭陂沿途各处都有,如果有鬼物聚集,煞气和阴气达到一定浓度,就会亮起来。”

太虚宗的灵舟刚落地,那修士不等众人修整,也没来得及多做介绍,就急匆匆地带他们过来,正是因为此处的乩煞阵亮了。

而楚灵带着剩余的太虚宗弟子先去了驻地扎营,将常驻所需的帐篷房屋都搭好,这才有时间过来,为已经奋战了两个时辰的弟子们详细介绍怨哭陂的情况。

“原来我们拿到的令牌上的图案代表的是乩煞阵。”有人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有的亮有的不亮呢,有的还在闪。”

赶过来就开始对付鬼物,好多人还没仔细看领到的令牌,闻言纷纷解开楚灵发下来的锦袋,掏出令牌来。

君辞也将令牌取出,入手一片冰凉。这令牌由黑玉雕琢而成,通体墨色,其中一面上用碎星石点缀出一圈类圆形的图案,此时令牌上有三成左右的碎星石正亮着,散发出莹白的光芒,表明此时怨哭陂沿途上百里的阵线需要修士防守。

燕云朔:“所以我们以后就盯着令牌看,哪里亮了去哪里?”

楚灵:“是的。”

燕云朔笑了:“行吧,跟打地鼠差不多。”

有弟子不服:“但这也太被动了吧,阴界有动静我们才跟着动,这么大块阴域就摆在面前,为什么不能主动出击?”

楚灵似笑非笑地看过去:“你的意思是?”

弟子:“冲进去把作乱的鬼物都杀了!”

“那你去吧。”楚灵道,“我反正是不敢贸然进去的。”

那弟子疑惑:“哪有这么危险?楚教习,你可是元婴巅峰,就算里面出十个鬼使都不怕的。”

“就是就是。”另一人附和道,“更别说这里面只有些鬼煞鬼灵,根本不足为惧。”

“你们就是无知无畏。”楚灵摇摇头,“你们现在看到的只是血海最浅层,怨哭陂更深处,才是真的……”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停住了。

那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脊背直冲上天灵盖,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一群金丹期修士倏然间鸦雀无声。

一直亮着白光的乩煞阵忽然爆发出一阵不祥的红光,仿佛将在场所有人都笼罩进一层血雾中。

那个说要主动出击去血海中厮杀的弟子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看向界壁之内。

所有的鬼物,都消失了。

尖锐刺耳的嚎叫消失了,邪恶凶残的煞气消失了,堆积成山的尸骨也消失了,连血海海面上汹涌澎湃的波涛都消失了,所有水波都被无形的巨力硬生生压平,光滑得像一面镜子。

没有重重叠叠的鬼物和黑气阻挡视线,众人终于能看清,血海表面竟如此广阔,广阔得让人不寒而栗。

几息之前还拥挤不堪的血海此刻空旷极了,所以海面上唯一的影子刚一出现,就攫取了所有的视线。

那是一只至少有三层楼高的人形鬼物,第一次出现在地平线上,下一秒就在血海中部,再下一秒,已经直逼界壁!

楚灵瞳孔骤缩,但即使是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动动手指,连本命灵器都没能召唤出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伸出手,碰上薄如蝉翼的界壁。

极阴之物与界壁中的阳气和灵气相撞,刹那间界壁白光大炽,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传来,好像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只是冒出的不是白色的蒸汽,而是灰黑的怨气和邪气。

很快,这东西的手掌就完全被界壁腐蚀殆尽,但它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不仅没有收回手,还将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随后将脸也贴了上来。

界壁像一层薄膜,被挤出脸和手掌的形状,那张巨大的脸从高处俯视着面前的这群修士,就像巨人观察蝼蚁。

它与界壁接触的地方迅速融化,浓郁的阴气化为黑色的血水,不住地向下流淌,空荡荡的眼眶隔着一层薄薄的界壁,映出所有人苍白惊恐的表情。

君辞浑身僵硬,在强大的威压下根本做不出任何动作,只感觉一滴冷汗缓缓从鬓角滑落。

忽然,他浑身感到一股透骨的冰凉。

这冰凉只持续了一瞬间,但就是这一瞬间,让他体内的净灵之气急速运转,右眼一阵刺痛,是求生的本能在驱使他突破封印获得更强更纯净的力量,君辞竭尽全力才忍下了这股冲动,惊魂未定地站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东西看了他一眼。

只是看了一眼,就让他有一种濒死的错觉。

整个天地间都安静了,只剩下阴体被界壁腐蚀时的“嘶嘶”声,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趴在界壁上的东西已经完全失去人形,变成一滩黑色的肉泥。

它才直立起来,怨毒地看了界壁一眼,又依依不舍地在人群中扫视一圈,颇为不甘地转身离开,消失在血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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