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有九死

“阿弥!”

一声略显急促的浑厚喊声将长安的思绪拉回当下,她手上不停,正在给她的银枪绑上红缨。

只见一身材粗壮的大汉掀开帘子冲进帐中,长安抬头看他,是外爷的老标下文晖,长安从小叫他文叔,从舅舅走后,文叔是整个沈家军中她最熟悉的人。

此时文叔应是刚刚得知,她领命率领剩下的五千沈家军做急先锋的事情,这才匆匆赶来。

文叔没挂军职,最早是舅舅的军师。当年舅舅缴马匪时,看到这身形魁梧的壮汉,差点把文叔当成马匪,将他一起缴了。但又见他被吓的涕泪横流,差点一口气撅过去的样子,舅舅一问才知道,他是被马匪绑上山的读书人。

文叔当年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说是读书人擅长的却是奇门遁甲之术,被抓上山也是让他修护机关拱卫堡垒。借此文叔就赖上了舅舅,说他被舅舅这一吓,吓得身体虚弱,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还请舅舅关照则个。

这一关照就是许多年,文叔从马匪的肉票变成沈少将军的军师,照顾着沈直到八年前他战死,又继续照顾长安。因为舅舅说阿弥可怜,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还请文晖兄关照一二。

文晖叔身如铁塔,心如细发,舅舅说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顾好阿弥。

文叔确实像舅舅说的心如细发。阿弥来军营时也就六岁,文叔看出她的局促,她的不安,默默的陪着她,给她做各种机巧玩具,给她讲天文术演。

在苍茫大漠黑茫茫的星幕下,经常可以看到一个黝黑的像铁塔一样的汉子在缝布老虎,身边靠着一个用红头绳扎着双丫的小女孩,头一点一点的,在背文叔今夜刚教的术衍星象。

而身如铁塔,沈长安想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文晖叔是武学的废材,奇巧学的宗师,魁梧如大漠孤烟深处的苍天巨树,却手眼不协调,按他的话来说就是紧张,只要一练武就紧张。

阿弥觉得不是,只觉得大约是文叔小时候叛逆,家里人觉得他这样的身材长相适合学武,他偏偏就对术法机括感兴趣。想想文叔从来不说他家里的事,大抵就是如此,害羞,尴尬,没脸提儿时的叛逆回忆。

“阿弥,你在想什么?我说的你到底有没有听!”

沈长安回过神来,文晖叔的一张大脸冲着她,脸上鼻涕眼泪哗哗直流,看起来激动又委屈。她不禁心下一暖,想笑出来,但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事放不下,露出的笑容只比哭还难看。

“阿弥,算叔求你,说到底你只是一个刚及芨的小姑娘,你担不起这个事儿。你不是胆子最小最怕麻烦吗?你收拾收拾,叔带你回上京,回去找你娘,她再凶再不好也是疼爱你的,留着这条小命等叔找回你外爷,就带你游历天下,吃遍美食,好不好?”

沈长安想哭又想笑,喷出个大鼻涕泡。她抱着文叔的大头:“文叔,这次不一样,这次真的不一样了。这次的事只有我能做。

我知道从小你们就想让我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但我潜移默化学的练的还是统兵杀敌之术。

你们知道有这么一天,也知道我靠着这些本事才能活下去。

我要是躲了,我不是躲这一时,我会躲一辈子。

我真害怕啊文叔,比起死,更怕的是我这次躲了,就真要浑浑噩噩的躲一辈子。

你知道的文叔,这样不行的。”

言罢,沈长安的眼神越发坚定,黑幽幽的眸子看向手边的长枪,

“我知道军中有人通敌,我这次去十有九死,但还有一生。

只有我坦坦荡荡的死或者明明白白的生才能带回外爷,保住沈家军。”

沈长安左手握住文叔有些颤抖的双手,继续说道

“文叔你相信我,我给自己算过的,这险关虽险却有一生门,还请文叔助我。”

文叔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大头缩在阿弥怀里打着哆嗦,结好红穗的银枪冒着寒光立在一旁。也就文叔手巧,边哭边闹的,还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编好了。

秋风猎猎卷起狂沙,隐在远处天边的星光就也映不入阿弥的眼眶。阿弥一身银甲银盔,枪头随风狂舞的红穗,红的像是往下滴血一般。

外爷过去告诉她,上战场红缨要扎得紧,出枪时才会稳。敌寇的鲜血引入长枪随着穗子滴入土地,才不会顺着银杆滑进掌心。只有手中握的稳,下一枪才能刺破长空,吟啸山林。

文叔将红缨扎的又牢又紧,沈长安提枪上马,银靴蹬进马镫,身下的绿骓开始不断发出长啸。

这一战千难万险,阿弥却知道自己无路可退,只会像长箭破空,一往无前。

上京,体元宫的后殿中,内侍奉上茶点,垂眉敛目侍立在一旁。

顾西北斜倚在炕椅上,执羽扫拨弄着香盒里的香灰。温和的暖阳从棂阁里分割开,又缓缓地拢在一处,烟气寥寥,掩遮着他的周身又渐渐散去,恍惚间让人看不真切。

他略一摆手,宫人们赶忙敛首躬身,齐齐挪着小步从侧门撤下。

这时突然有人从帘后挤着还未走出的宫人闯进来,顾西北不由眉头一皱。

“老远听着你的声音就叫人撤去,你怎的一刻也等不得。无礼!”

但又见程元祐的眼眶红着,整个人像泡进水里的烂桃,不由声音放缓了些。

“何事?”

程元祐似是悲痛又似着急,好像听不懂顾西北话里的训斥。他拉着他的衣袖使劲的摇,声音嘶哑,两股战战,仿若下一刻就要扑倒下去。

“阿弥去了,沈长安她战死了。你还记得她吗?”

阿弥?那个沈长安?她战死了?什么乱七八遭的。

记得吗?记得的,四年前他和程元祐陪同程御史巡防边务,沈将军的外孙带着他们去乡下庄子上扑枣子玩。他记得这个小姑娘,真诚爽朗,却很会说话,她和程元祐是远表亲,就拉着他们叫小表哥,但她措辞恭敬,开玩笑里也带着客气,十三四岁的样子,进退拿捏的恰到好处。

她是叫阿弥吗?他只知道叫长安来着的,想着是取自长乐平安,原来小字是弥吗?

弥,恒久也,难道不要安了,只盼她能活的长长久久吗?

可惜这也没能得偿所愿啊。

恍惚间,一个身穿鸦青半箭袖圆领长袍的小少年形象出现在眼前,一个马尾束的高高的,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带着傻乎乎的笑意,身材笔挺修长,还未长成的少女,男装打扮就让人分辨不出男女,可能是长年习武,举手投足散发着些少年人的利落英武之气。打马扬鞭,欢声笑语,这样的阿弥,怎么会记不得呢?

记得那日拱手作别后,元祐脸红扑扑的在他耳边叨叨着长安妹妹,他下意识的别过马扭头看去,那个少女侧过身抚着白马的鬃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垂目敛下眼底的倦意。等有人和她搭话时,她扬起的笑脸中又带着那熟悉的傻乎乎的喜气。

沈家妹妹,沈长安,沈家阿弥,十三四岁就是个沉稳内敛的女子,藏着她的不安,藏着她的疲惫,藏着她所有的聪慧与冷静,差点连他都骗过了。怎么会战死?就这样战死了?

他当时觉得这种过分聪明早慧的女子有那种境遇,要不就像她的名字长长久久的傻乐平安下去,要不就要搅得这天地好一个地覆天翻,怎会这么突然的坠下去?打的人措手不及。

元祐扯着他窸窸窣窣的说着“五千沈家军……银甲少将军……殁了”

顾西北断断续续的听见几个词,再看元祐已经哭的睡了过去。他记得元祐说这几年回上京之后,再遇不到沈家妹妹这样让他得心顺意的女子了,等他及冠,正好沈家妹妹回京,他就上门提亲。

是呀,遇不到了,怎么会遇到呢,那个阿弥是个骗子,她是个没有真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让人摸不着边际的骗子,当然人见人爱,让你得心顺意。

顾西北以为像她这种活的谨慎小心的女子是胆小的,怕死的,甚至长此以往会越来越懦弱。

他总是容易往坏处想,他会觉得这个人或许虚伪,善变,或许没有底线。

现在不是,装得久了,也会是,就像他一样。

此刻,从元祐口中的只言片语,他好像抓住了她一丝真身。

银甲银盔,好一个翩翩少年郎,传说军中艺高人胆大的年轻小将才会这样穿,穿的这样扎眼。

上将才会看到他在战场上的次次冲杀,才能立得大功。

同时敌人也会容易注意他,这扎眼,扎的不仅是上官的眼,更是千千万万敌寇的眼。

真是聪明,真是胆大,一战成名,玉面罗刹,一柄红缨长银枪,领五千沈家军,接回了她的外爷,大夏的沈老将军。

她却和那杆枪一起死在了荒野千里的北境之地。

听说只有绿骓驮回了老将军的遗体,敌军后撤二百里不敢上前。

顾西北听着元祐梦中的呓语,心中也同样不好受。

可惜,可叹,那样的少年将军,若是活下来呢?

他唤来宫人,拿了张毯子披在元祐身上,低语

“那样的话,沈家军就会全军覆灭了吧。”

第一次发文!!!求轻喷,作者内心很脆弱。

欢迎大家提各种意见!但希望语气可以温柔一丢丢?谢谢愿意看我写文的所有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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