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在方倾小的时候

听他这样说,方倾不紧不慢地坐下了。

魏俊明急了:“方倾,你跟我一起出国吧!别待在这个老秃鹫的脏爪子底下了,咱们一起跑吧!”

方倾没说话,只是扭头看了眼杵在一边的赵宾。

“赵哥,你先走吧。我想跟我哥单独谈谈。”

“所以……”

“让Tree里的大家放心,他会平平安安出国的,”方倾沉声道,目光炯炯。

“我保证。”

“好。”赵宾点头,重新戴好墨镜和口罩,拿上伞出门走了。

“哥,”方倾从扶手椅上站起来,轻轻地坐在了沙发上。坐在魏俊明的旁边:“你听我说两句话。”

“你可以走,但我不能。”

魏俊明双臂架在腿上。他低着头,沉默地看着自己交叉的双手。

眼圈红红的。

方倾坐在他身边。态度坚定,语气却很和缓:

“哥,自从11年苏阿姨走后,我们俩就一直想要扳倒魏宏哲,让公司易主。”

“但过去了这么久了,无论你还是我,都没有接触到公司决策层面的任何权利。”

“因为魏宏哲,从来就不信任我们两个。”

“看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俩分开行动。”方倾道,盯住了魏俊明的眼睛。

那一瞬间,魏俊明忽然惊讶地发现,方倾的眼神时而和自己母亲苏晓茵的眼神很像。

魏俊明忽然就懂了,为什么赵宾刚刚要特别强调,自己很像年轻时的母亲。

因为方倾也很像苏晓茵,而且是像最后几年里的她。

像病后被魏宏哲算计,卸掉所有权利后不得已闲居在家养病的她。

身处于绝境中时,两人眸中的神色是那样的相似——温柔却坚定、和缓却不容置疑。

但在这些的后面,潜藏着杀伐果决和几近于癫狂的破釜沉舟。

“我们两个都在,他就有选择。有了选择,他就不可能放心信任任何一个。”

“但如果你离开他去了国外,建立竞争公司对他造成威胁,那么你就相当于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在这种时候,他就只能选择信任我。”

“如果我和你一起走,他身边能信任的家里人就只有方靓影了。那样的话,这个公司迟早消耗殆尽。”

方倾微笑着,声音温和却坚定,一如病后在家的苏晓茵:

“所以在你给他创造逆境的时候,我必须等在他身边。等到一个他薄弱的机会,趁机把重要的文件拿到手,再想办法传给你。”

魏俊明听得恍惚。

现在,连方倾说话时的语气顿挫,他习惯性的手势动作,甚至是行为的一举一动,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缠绵病榻的母亲。

她那时虽然卸了权,却仍旧每天有人登门拜访。他们带来消息,并向她请教各方面的事情。

魏俊明那时扒着门缝往阳台上看去,就能看到母亲沉思的样子。看到她瘦弱的身体和依旧从容的神色。

多年后,方倾的面容几乎与她重叠。从容不迫的分析,冷静的思考,以及谈话时恰到好处的微笑。

可弟弟还这么年轻,而他提出的决策又往往太过大胆。

因此,魏俊明对这次行动没什么信心。他问:“你为什么那么确定,魏宏哲一定会信任你?”

“因为我的身份特殊。”方倾自嘲地笑笑:“我跟方靓影一直不和,而魏宏哲又坚决不肯相信我和苏晓茵阿姨关系好。”

“所以在他眼里,我到什么时候都只是一个人。我不姓魏,又不是苏晓茵的儿子,因此所有的权利都只能仰仗于魏宏哲的给予。”

“这几乎让我成为了一个完美的、独属于他的提线木偶。”

“他会认为我身上所有的线都是他拽着的,就像我在公司里和家里,所有权利都是他给的一样。”

“而他一旦想剥夺我的权利,只要斩断绳子就好。其实说白了也就一句话——”

“我什么都没有,这让他感觉自己很安全。”

“但你不一样,哥。”方倾眨眨眼:“晓茵阿姨在公司的人脉太多。选择信任你,对魏宏哲来说太危险。因为无论你想做什么,公司里的大家都会倾力相助。”

“哥,在公司事务的管理、经营以及统筹规划这方面,你的能力非常强,和晓茵阿姨不相上下。”

“但是你不像我,因为你很少算计人心。而我……种种原因吧,恰巧比较擅长这个。”

方倾毫不在意地分析道,仿佛觉得阴谋算计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如果想达到目的,我们俩必须各自做擅长的事。你在国外制造压力,我在国内见机行事。”

“放心吧哥,”方倾咬牙,眸中蓦然涌起杀意:

“你一出国,魏宏哲就威风不了多久了。”

“他早晚,被我们两个合伙给从董事长的位置上弄下去!”

魏俊明听完沉思半晌,点了头。

不知是因为方倾言语间对魏宏哲的恨意,还是因为他像极了苏晓茵……魏俊明就是愿意相信他。

他就是愿意相信这个比他小了足足十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好,”魏俊明道。被方倾这一番话说的,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站起来,转身看向窗外:“到时候我再回来。你也记得重新摘点野花,一起去看妈妈。”

听到最后两个字,方倾一愣,不敢相信似的扭头看了眼魏俊明。

后者在阳光中转身,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妈妈一直很喜欢你摘的那把野花,”魏俊明声音哽咽:“等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俩,再带着Tree里的所有人……”

“我们光明正大地去看她!”

“到时候,就别叫苏阿姨或者什么晓茵阿姨了,”魏俊明松开方倾,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直接叫妈妈吧。”

方倾的脸色变得苍白。

阳光洒进屋中,落在了他们刚刚坐着的沙发上。

一如小的时候,他跟着苏晓茵学弹琴,清晨的阳光洒在黑白琴键上。

女人纤长的手指按在黑白琴键上,流淌出的琴音穿梭过漫长的时间和空间。

溶在温暖的阳光里,光芒万丈地散入屋中。

方倾上秒还在愣神,下一刻,眼泪已经不知不觉地落下来了。

他干笑一声,终于显出一点慌乱,急忙转身去抹眼睛。在他背后,魏俊明也僵硬地转身,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脸。

许久,兄弟俩才敢重新面对面。魏俊明哽咽着,点一点头算是道别。

他最后拍了下方倾的肩膀,转身打开门,离开了。

魏俊明走后,方倾躺在沙发上,整个人浸泡在清晨的阳光里。

阳光晒得他身上暖暖的。他闭上眼睛,就听到窗外小麻雀的啁啾。

“妈妈,”他轻声道,“妈妈,妈妈……”

他在阳光中抬起一只手,伸向天花板的方向,好像要凭空抓住什么。

“别走,妈妈。”

手臂摔在了沙发上,方倾的泪滚落,打湿了他的发丝。

18:00,大厅。

甫一进入大厅,扑面而来的便是鲜花迷人的芬芳。头顶悬挂着琉璃大吊灯,把整个屋子里都映衬得闪闪发光,犹如阳光下水晶球里的世界。

南北两张长条桌,摆放着鲜花和精致的瓷质托盘。里面放满了色泽诱人的点心和各色新鲜水果。

南侧长条桌的最东侧放着一个特制的方形底座,一位侍者戴着白手袋,正在从香槟塔的塔顶上往下倒香槟。澄澈的金色酒液从塔顶杯子的杯口逸出,逐层向下蔓延。

中间是无数张圆桌,铺着雪白的桌布。周围摆一圈擦得雪亮的餐具,中间摆放着颜色淡雅的鲜花。

银色刀叉在灯光下闪着亮光,餐巾叠成帆船的形状,放在每个瓷盘中间的位置。

在所有客人到来之前,只有方靓影带着魏俊明和方倾来到了大厅。

和崇尚简约的苏晓茵不同,方靓影素来喜欢繁复的重工衣服。

她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晚礼服,上面用黑色丝线绣着繁复的刺绣。那件礼服的领子开得有些低,露出了她素来引以为傲的光洁的肩膀。

她纤瘦的脖子上带着光泽夺目的珍珠项链,唇上涂着暗红色的口红。

丝绸面料的裙摆在灯光下反着云母般柔和的光,随着她的动作如同浪花般漾开。

看着眼前的布置,她微微笑起来,眼角泛起几丝细细的皱纹。

“你爸爸就快来了,”她道,笑容愈加兴奋:

“今天这次晚宴,一定要抓住机会,多认识几个在商业圈子里的名人……”

“记住了吗,方倾?”她根本没搭理魏俊明,只顾着叮嘱自己的儿子:“一定要抓住机会!”

“好。”方倾破天荒地答应了一句,在方靓影看不见的地方和魏俊明交换了一个眼神。

快了。

两人肩并肩站在她的身后,都穿着英式的黑色塔士多礼服,打着黑色领结,脚下踩着漆皮皮鞋。

绸缎面的戗驳领,在灯光下反着柔和的光泽。两人胸前的口袋里,露出装饰巾雪白的边。

请来的乐队已经到位了,成员们正在调试乐器。

身后脚步声响起,方倾的脊背一僵,立刻听出了来人是谁。

魏宏哲穿一身无尾礼服,缓步走到方靓影的身边。

他比方靓影足足大14岁,今年已经58岁了。头发向后梳去露出额头。他的肤色偏黄,面部皮肤松弛,因为常常皱眉,眉心是深刻的川字纹。

眉毛底下的那双眼睛据说在年轻时曾很迷人。甚至有传闻说,就是因为这双眼睛,苏晓茵才嫁给了他。

然而在两个儿子的印象里,父亲那双眼睛里的神色从来都充满了厌恶、戒备而轻蔑。

方倾看着眼前的他的亲生父亲,只觉得手心里一直在冒冷汗。

这些年来,他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也亲眼见过很多魏宏哲那些不见光的所作所为。

1990年,苏晓茵在国外的名校毕业后回国,认识了从国内一所普通本科院校毕业的魏宏哲。

那时的两个人虽然什么都不懂,却都是踌躇满志的。

在最有冲劲的年纪里,两个人一见如故。东拼西凑地,合伙创建了早期的宏音公司。

每天的相处使两人的伙伴关系渐渐发生了变化。感情每日升温,两人迅速坠入了爱河。

两年后的1992年。在两人的努力下,公司发展终于初具雏形。两人手里刚有了一点钱,就飞快地举行了婚礼。

1994年,魏俊明出生。

然而自那以后,出乎两个人的意料,公司的发展前所未有的迅速。像是为了弥补夫妻俩创业的辛苦,公司盈利来的钱比印钞机还快、还多。

与此同时,两个创始人意见相左的次数也与日俱增。甜言蜜语一去不返了,两个人难得回家,躺在床上聊得都是公司运营。

聊不好,便能吵起来。两个人才不到三十岁,又都是大公司创始人。真吵起来一个比一个底气足,谁也不比另一个声音小。

最后的结果,往往是隔壁屋里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被吵醒哇哇大哭,而魏宏哲则不管不顾地摔门而出。

五年后,1999年。在不知有过多少次4/1/9后,魏宏哲遇到了一个19岁的小姑娘。

她当时烫着时髦的蓬松卷发,皮肤白皙,涂了口红的唇笑得比老电影里的洋娃娃还甜。

忽闪着睫毛,身上是一件蕾丝花边的公主裙睡衣——她从小就喜欢这些复杂繁琐的装饰品。

少女的热情令他沉醉,她崇拜的眼神令他骄傲不已。女孩的名字也好听,叫方靓影。

那一年,魏宏哲33岁,他的大儿子5岁。他抛开亭亭玉立的妻,投入了另一个热情如火的女人的怀抱。

两年后的一个清晨,方靓影睁开眼睛,揉了揉肚子。她忽然坐起来,直瞪瞪地瞅着床上的人。

“我……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她说,然后再没有接过魏宏哲的电话。

直到2001年,她在医院里生下了一个儿子。因为父亲不在,上户口的时候只好跟着母亲。

那时方倾的姥姥尚在,见女儿怀了孕,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全程陪着方靓影,最后将孩子领走了。

姥姥给孩子上了户口。那是个很漂亮的男孩,给他取名叫做方倾。

回忆不多,以车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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