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雨终于停了,打更人大街小巷逛着,行至孙宅门口时打了个哈欠,敲了下梆子,朗声道:“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盗防偷!”
声音穿过墙直传入祠堂里,但孙念实在太困了,根本没注意。
过了没一会儿,她的半截身子晃了几下直直的朝前磕了下去,正巧额头落地,“砰!”的一声将她疼的清醒。
一旁同她一起跪着的鸳鸯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关切道:“姑娘没摔伤吧,你若是困的不行,躺下睡一会儿便是,老爷来了我再把你叫醒。”
她这一下磕的不轻,脑瓜子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揉着额头对鸳鸯道:“都怪我连累了你,孙……我爹也真是,我自己跑出去的,何苦罚你一块儿跟我跪。”
鸳鸯面上也疲惫的很,强作精神道:“没看住姑娘本就是我的错啊,受罚也是应该的。”
孙念摸了把她的头,叹了口气:“人哪有往自个儿身上揽错的道理?你这丫头就是太乖了,小孩子还是恣意尽情的好。”
说到小孩子,她想起下午到家后孙博问责她的情形。
幼清好歹还跟着大夫人一起为她求情了几句,孙良奚那小没良心的硬是一声没敢吭,只呆站着,头都不敢抬。
唉,再说怕他爹吧,但自己被掳走的前因好歹也是因为他种下的,如此这般真是有点让她老人家寒心了。
案上香烛袅袅,供奉着孙家历代先祖,居中的牌位最豪华,自然是这家辈份最大的祖宗。
孙念瞧着这些名字自己一个都不认得,唯识得右下角一尊小小的牌位,上面写着“先室江氏闺名韵柔生西之莲位。”
这是孙念念亲娘的牌位。
外面檐上残留的雨滴落在地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
孙念瞧着牌位发起了呆,嘴里喃喃道:“若是你还活着,她的命运是否会不一样?”
“姑娘?”鸳鸯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你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
说完孙念干脆坐在蒲团上,锤了锤腿后趴下道:“我眯一会儿,你也别跪了,再跪下去人还没死腿先断了!”
结果闭上眼睛没一分钟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没等鸳鸯提醒她就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腰板,双腿并拢往那儿一跪,姿势那叫一个标准。
结果没等来孙博,走进来的是一身白色中衣的孙良奚。
这小子紧绷着一张包子脸,到了二话没说就跪在了孙念旁边的蒲团上。
孙念好奇的戳了戳他肩膀:“你梦游啦?”
“才不是。”
“那你来这儿干嘛?别告诉我是睡不着来解闷。”
见他不吱声,孙念“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我懂了,你是不是觉着白天没为我说上几句好话,故心生愧疚,辗转反侧睡不着后干脆来同我一起受罚?”
她重新坐了起来,翘个二郎腿没正形道:“没必要,姐姐不计较这些,你也别计较,赶紧滚回去睡觉吧,明日还有早课不是?”
谁知孙良奚竟朝她飞了记白眼,“我想来便来要跪就跪,你管不着!”
“嘿你这臭小子!”她一巴掌当即就要呼过去,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起来。
这声音像是一个定格键,让孙念石化了三秒,随后“哼!”了一声赌气似的将巴掌收回来,背过身去不再理旁边的小屁孩。
“你饿了?”孙良奚试探问道。
“废话!”孙念没好气,“换你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试试!本来人一紧张消耗的能量就大,结果到家了晚饭都不让我吃……”
说着说着她越想越委屈,鼻子酸酸的,嘴巴也瘪了,泪珠子在眼里打转。
她就这毛病,真遇到什么大问题,情绪反倒不会受太大影响,毕竟她的注意力都在怎么解决问题上。
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饿她,一挨饿她就想哭,一挨饿她就要怀疑人生。
碎碎念了半天身后的孙良奚也不搭她话,孙念更气了,转头便要骂骂咧咧,谁知正好一个大白馒头杵在她眼前。
“赶紧吃吧,我刚去厨房拿的,凉了点,总比饿着强。”
孙念抓过馒头,但没立刻下口,抬头看着他:“就这一个吗?”
孙良奚知道她在想什么,挪开身子露出了他后面正在啃馒头的鸳鸯。
她这才恶狠狠的咬了一口馒头,只觉得满口小麦香,满汉全席也抵不过这一口来的满足。
两边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像只仓鼠,边嚼着边模糊不清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孙良奚被她这幅德行弄的哭笑不得。
可能是被这一个馒头收买了,孙念忽然觉得眼前的包子脸也顺眼起来。
仔细品品他的五官虽与孙幼清如出一辙,但眉宇间自带英气,估摸着过几年等婴儿肥褪下去也是个出水小郎君。
因被孙念盯的实在不自在,包子脸刻意将脸别过去,眼角余光正巧瞥见站在门口的大夫人。
连忙站起来转过去磕磕巴巴道:“娘……娘亲,您怎么来了……”
大夫人款款进来,面上一如往常的温柔娴静,对良奚道:“你快去歇息吧,不要在这胡闹,我与你长姐有话要说。”
孙良奚犹豫的看了孙念一眼,终是抬脚走了出去。
孙念嘴里的馒头一时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委屈巴巴的杵在那儿。
大夫人看着她没忍住噗呲笑了下,柔声道:“吃完就跟我回西厢房吧,你爹刀子嘴豆腐心,这会子开始懊恼自己罚的重了。”
一听允许她回去睡觉,孙念眼角眉梢都爬上笑意,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个年代的牙刷糙的跟个鞋刷子似的,刷个牙折磨的她直吸凉气。
等一切都洗漱完,这一天的疲惫便一股脑涌上来,全身像脱了力一般一头栽到床上。
鸳鸯伺候她洗漱之后就被赶去一边的美人榻上睡觉去了,整间屋子静谧的只剩孙念和大夫人两人。
“别太怨你爹爹,今天晌午不见了你时他比谁都急,本就叮嘱你不要出门,他罚你也是想让你长个记性。”
大夫人坐在床边替孙念顺着长发,面庞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越发娴雅,应该是环境作祟,让孙念无端的便对这个比她真实年龄大不了多少的女人生出几分信任来。
“我怎会知道杨业那杂碎竟会专门安排人蹲在家门口,您也别替他说话了。我看他哪是想给我教训,分明是在罚我辱没门风,害得他颜面扫地罢了。”
话说出来孙念就后悔了,估计是太累了大脑来不及思考,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谁知大夫人不仅没恼,反倒笑了笑:“何出此言呐?”
反正话也收不回去,孙念干脆破罐子破摔,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他若是真有心,何苦十几年来对我不闻不问?直到我外祖父外祖母去世才想起我来了?”
不得不说她与孙念念连成长经历都很契合,同样是从小被长辈带大,同样的被遗忘。
不同之处只是孙念念的娘早就死了,她自己的亲妈倒是活着,不过对她而言却也和死了没大区别。
妇人的眼睛里,好像包容了千丝万缕的情感一般,“念念,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痛,触不得,想不得,思之即伤。”
“什么痛?”
“悔恨。”
大夫人喃喃道:“当初你母亲身子骨本就不好,大夫说不宜孕育子女,这才有了后来我过门。但那时你祖母还在世,坚称嫡庶有别,孙家的长孙必定要从长房的肚子里爬出来……”
孙念像听故事似的将前因后果听了个干净。
大概就是老孙年轻的时候哪儿都好就是太听他老妈的话,明明媳妇的身子根本不适合生育,但老妈一声令下,不想生也得生。
于是媳妇冒着生命危险怀了孕,又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孙念念,结果非但没讨一句好,还被嫌弃生出个丫头。
身体本来就大伤元气,外加被老婆婆逼出来的产后抑郁症。
江韵柔生完孩子后只撑了半年就撒手人寰了,死时堪堪过了十七岁。
媳妇死了之后老孙才彻底醒悟过来了,但天底下哪有后悔药可以吃。
“别看你父亲总是一副遗世清醒的样子,实则最是胆怯。他一直不敢面对你,只因你身上承载了他对你母亲太多愧疚。”
孙念打了个哈欠,可能是她共情能力太差,丝毫没体会到老孙的苦衷。
只觉得成年人遇到事儿不是应该接受现实并改善现实吗?一昧的我不看我不想就能解决问题了?
孙念念可是他亲闺女,他苦衷再多也改变不了十几年来忽视她成长教育的事实吧?
大夫人见她困了,为她盖好被子便要出去,走时感觉袖子被拽住了。
转头看到女孩儿从被窝里探着个头,忍着困意问道:“大夫人,我娘……我娘是个怎样的人啊?”
孙念不是突然间对孙念念生母起了好奇的心思的,她想到那女子死时才十七岁。
在她的世界都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而已,在这里却已经心如枯槁,油尽灯枯。
她曾经是否也曾天真烂漫,是否也曾想和自己的夫君举案齐眉,终老一生?
“你娘啊,你娘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好的女子。”
“她喜欢什么?”
“她喜欢晴天,喜欢蝴蝶,喜欢玫瑰和珠翠。”
“那她害怕什么?”
“她怕疼,怕黑,怕软绵绵的虫子,还怕蛇。”
说到这时大夫人忍不住笑了一下,神情像是陷入回忆中似的:“我记得有一年夏天,从房梁上游下来一条小黑蛇,将她吓的哭了一天一夜。我和你爹哄了好久才哄好,你爹还要拿刀将那条蛇剁死,被我拦了下来。”
孙念不解:“拦他做什么?蛇那么吓人。”
大夫人伸出食指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傻丫头,家里的蛇杀不得,那是看家护院的,害死它要招霉运的。”
说罢将孙念按回被窝里,又将鸳鸯的铺盖塞好,吹灭油灯就出去了。
黑暗中孙念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间她的脑海中浮现了很多画面。
有个衣着明艳的女子在给襁褓中的婴儿吟唱童谣:“灵山卫,灵山卫,几度梦里空相会。未曾忍心搁下笔,满纸都是血和泪……”
“灵山卫,灵山卫,一草一木皆憔悴。闻说灵山高千尺,难觅一朵红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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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卫童谣出自《竹枝曲》里面的一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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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惊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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