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跑!”
远处,一名少年横冲直撞地往这边跑,时不时瞥向后面,顾不上旁人的斥责,把一路上自己能拿到的东西全往后面扔。后面两位壮汉穷追不舍。也许是偷了他们的钱?
蓝曦臣刚转身,少年便一把撞上了他的胸膛。也许是跑得太快,他一时头昏眼花,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那两个壮汉捉住了。
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瘦瘦小小,看起来饿了不少天。衣服破得不成样子,脸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身上还有一道道被鞭打过的痕迹,想必受了不少苦。
其中一个壮汉凶神恶煞道:“好你个小鬼,居然敢偷跑。活腻了是吗?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拿去喂狗!”说完,他真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正对着少年的腿狠狠地打下去。
“且慢!”蓝曦臣出声制止了他。
“哪来的山野村夫,敢在这里撒野?”拿着木棍的男人鼻孔朝天,一脸蛮横,“你谁啊?我们教训自家仆人关你什么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管我们陆府的事?”
而另一个男人从下到上打量他——腰间持有佩剑,眼眸疏离,面相又温和,一身大家风范的气质,想必是位大人物。他立刻使了个眼色给他,示意待会小心点,别惹不该惹的。
蓝曦臣不紧不慢道:“在下是姑苏蓝氏的蓝涣。”
“姑苏”二字一出,围观的人都开始为之一惊,窃窃私语。刚才还拿着木棍的男人直接把棍子丢了,马上给蓝曦臣赔了个笑脸:“啊!原来是蓝宗主。方才是……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望蓝宗主见谅。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
“无妨。”蓝曦臣淡淡道,“二位穷追不舍这位少年,可是他有何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倘若他把二位的工钱偷了,我尽数赔给你们便是。”
两人连连摆手:“不是的蓝宗主,您有所不知。这个该死的小鬼,经常趁着空闲的时候偷溜出去,已经被我们抓回去好几次了。他今天又偷跑,这个月已经是第四次了。老爷说了,要是再让他跑出去,我们这个月的工钱就落空了。
说完,两人瞪了少年一眼。
蓝曦臣心里有了定数。他道:“既然如此,那这人先交给我吧。我会妥善处理好的。至于二位的工钱……”他从腰间掏出一个袋子,“这些,应该够吧?”
两人打开一看,一整袋白花花的碎银令他们面露喜色,连连道谢道:“够了够了,谢谢蓝宗主,谢谢蓝宗主!”
说完,两人兴奋地捧着钱袋,边离开边激动道:“咱今天是发财了啊!今后管他陆府如何,我明天就离开那个鬼地方!咱兄弟俩今晚好好喝一个!”
待其他人散后,蓝曦臣伸手,拉起了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年,温柔道:“饿了很久吧?来,我们去前面的菜馆。”
饿了好几天,少年在饭菜上来后就狼吞虎咽,一点不顾自己的吃相,脏兮兮的脸上布满了灰尘,有些散落在饭食里都没注意。
待少年吃得差不多了,蓝曦臣才开口道:“你为何要逃?还有,你这张脸……”
少年一头雾水:“蓝宗主,我的脸怎么了吗?”
“没什么。”蓝曦臣自顾自道,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少年见蓝曦臣盯着他的脸出神,仍是不解:“蓝宗主,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不过也是,我常在陆府做工,蓝宗主在意也是正常的。”
蓝曦臣回过神,尴尬笑笑:“是在下失礼了。你和我的一个挚友长得极为相像,我一时以为你是他,才看久了些。”
看着这张与金光瑶长得一般无二的脸,他实在是难以移开视线。
少年道:“原来如此。看来他一定极为重要。”
蓝曦臣沉默笑笑,眼底多了份忧郁。
“哦对了,还没有跟蓝宗主说我的名字呢。在下王应,是陆府的家仆。”话音刚落,他的声音开始带丝哭腔,“前些日子,一场突发的洪水冲走了村子。”
……
一场天灾将棹木村洗劫了个净,多处田地被毁,家园被破,人员伤亡惨重,还有许多人失踪,至今杳无音信。恰巧王应的母亲瞿英带着他和姐姐王涟彼时去彩衣镇探望弟弟瞿勇,躲过一劫,而留在棹木村的王醒则不幸消失在了这场洪水中。
无处可去的瞿英只得投靠弟弟,可瞿勇认为他们是累赘,早早地把他们踢了出去。恰巧陆震在镇上赈灾,机缘巧合下,大儿子陆避看上了王涟,并把瞿英一家接过去住。
一开始的生活还算舒适,陆震待瞿英一家不薄。但在听说王涟在外水性杨花,败了家风后,陆震二话不说要把他们逐出家门。瞿英据理力争,终究没说服他,当着一家子面自杀了。
为了惩罚王涟,她被卖去了青楼,王应也被迫留在陆家做工。他的地位最低,几乎所有长工都会欺负他。可他只担心王涟的安危,三番几次跑到青楼,想看看姐姐的情况。
每跑一次都会被长工们抓回来,再挨一顿毒打。
今天他又想溜出去,结果还没跑到一半就被发现了。
“说起来,那些人还真见。明明我都把活做完了,非要说我没做完,还把他们的活给我做。要不是寄人篱下,我非得把他们皮扒了不可。”
王应说这句话时并没有带着调侃,相反,透过王应脸上凶狠的神情,蓝曦臣感受到他是真的想将他们大卸八块。
这张与金光瑶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又令他回想起金光瑶死在他剑前与他说过的话。在眉眼间仿佛看到了金光瑶。或者说,是他未曾了解过的金光瑶。
“王公子心系令姊,我自然明白……”
话音未落,王应便打断了他的话,“不,像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你们只会让我们隐忍,让我们承受痛苦,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
“娘当着他的面自杀,他无动于衷,还把姐姐卖到青楼!一想到姐姐原本冰清玉洁,如今却被几个下流胚子玷/污!我恨自己无能为力,帮不了她一丝一毫。倘若……”
“走吧。蓝曦臣起身,“王公子不是说令姊在青楼吗?我们现在就去为她赎身。况且,令慈在天灵之外应该也不希望看到你如今这般模样。”
在王应怔住的神情中,蓝曦臣拉着他辗转到了青楼。
青楼外站在一位巧嘴滑舌的妇人。两人刚想进去,她便笑面相迎,道:“瞧两位客官,应该是第一次来青楼吧。可让老身带二位进去参观参观?”
蓝曦臣笑着摇头道:“不必了。我们只想为王涟王姑娘赎身。还请您带我们去见她。”
老妇顿了一会,仔细打量他一番。眼珠一转,随后又用祥和的语气道:“赎身?这位客官,小莲可是我们门店的招牌啊。一天下来,想看她的人多都数不过来。这赎身的钱可不是笔小数目啊。”
她捻了捻手指,示意得加钱。
蓝曦臣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那位妇人仔细瞧了瞧里面的银子,满意地点头,道:“这位客官,里边请。”
说完又拦下了王应:“喂喂喂,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你个臭小子,瞎跟着进来干什么?不知道的,以为我们这里连乞丐都收呢!”
王应搓手顿脚,“你怎么欺负人呢!太过分了!”
蓝曦臣安抚他:“王公子,稍安勿躁。你暂且在此等待,我一会就带着令姊出来。”见状,王应只好瞪了瞪老妇,乖乖地待在原地。
在蓝曦臣转身往青楼里走去时,他暗自说了一句:“谢谢你,蓝涣。”
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烟味和深沉的音乐,各种花色的装饰品。彩虹色灯笼、流苏穗子、绣花面料等到处可见。老妇为蓝曦臣选好一间上好的客房,便出门将王涟带过来。
屋外歌舞升天,音乐缠绕在每一处砖瓦里。一眼望去,尽是五彩斑斓的衣裳。被卖到这里的妓/女们陪酒助兴,她们明媚的笑容却隐藏着无法言语的哀伤。本在碧玉年华的她们,却被迫在这里出卖自己以搏得那一丝浅薄的生计——她们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再者,金光瑶母亲和王应姐姐都是妓/女,相同的脸,不同的名字,在冥冥中有着相同的命运。也许,王应的命运将会指向下一个金光瑶。
不一会,老妇领着一位女子走进了房间。正如其名,她艳丽得如夏日盛开的莲花,却濯清涟而不妖,亭亭玉立。在她的脸上,淡妆浓抹总相宜。
王涟垂眼,轻声道:“公子。”
蓝曦臣示意老妇下去。待她关上门,蓝曦臣开门见山道:“王姑娘,在下是姑苏蓝氏宗主。受令弟王应所托前来为你赎身。”
听到王应的名字,王涟抬眸,眼里柔情似水。她道:“阿应?您见到阿应了?他还好吗?是否已逃出陆府?”
蓝曦臣道:“并没有,只是恰巧碰到。”
王涟不自觉地低下头:“这样啊。”
蓝曦臣道:“王姑娘,你考虑如何?”
王涟思虑良久,最后道:“抱歉蓝宗主,我无法定夺。”
蓝曦臣怔了一下。
她继续道:“我自认为,像我这样不干净的女子是不该留在世上的。这些时日,都只是在苟延残喘。我自知没有底气带阿应离开,谁也说不准以后会发生什么。况且,自从我被卖到这里的那一刻,我的宿命就已经注定了。”
蓝曦臣沉默不语。他的心底更多的是惋惜。也许一开始来到青楼的女子,她们的内心是抗拒的,她们也许抗争过,可命运多舛。
在众多花花绿绿的冲击下,她们已被同化,变得麻木。即使已经有能力抗争,也一心沉醉于这些纸醉金迷中。
他缓缓开口:“阿应还在楼下等你,他拼了命地跑出来,就是为了带你离开。即使被打得奄奄一息,也在所不辞。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一起。你真的想好了,要这样让他一直等下去吗?”
话音刚落,蓝曦臣把一支簪子递给她,镶嵌着闪烁的翡翠,雕刻着精美的花朵,像是是冬日里的一抹雪光,增添了一份清纯与高洁。
在王涟吃惊之余,他补充道:“这是令慈生前买的发簪,她说等你过了十五岁的生辰,便把它当作贺礼赠予你。在令慈死后,王公子收拾她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他这些时日把它藏得好好的,就是希望有天能够亲自拿去给你。”
“……”还是一阵沉默。
王涟咬了咬唇,眼角的泪已慢慢溢出,她想到了瞿英在死前还在极力维护她:“我的阿涟清清白白,她是犯了什么错,让你们如此费尽心机去挑她的苦楚?你们听风是雨,无凭无据就冤枉她,不怕遭报应吗!”
“我们感激你们的救命之恩,来府上这些时日也未曾惹事生非。如今你们就因一面之词泼浑水,你们还是人吗?!”
她握着那支发簪,再也忍不住了,痛哭流涕,哭得泣不成声,哭花了妆,嘴里不断地念叨“娘亲”与“阿应”。蓝曦臣静静看着她,心里也犹如被刀划过一样疼痛。
哭了良久,她才停止下来,抹了抹眼角的泪,像是下定决心,道:“好。我去见阿应。”
望过窗外,王应正靠在柱子上着急地往里看,时不时磨拳,嘴里念叨着什么。看到这一幕,她含着泪:“阿应……”
她换好衣装,带上包袱,提着裙摆一路小跑来到楼下,期待着和王应的见面。久别重逢,她有太多的话没来得及对他说。可跑到门外,却发现王应的身影消失了。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在这的!
她着急地环顾四周,视线内却没有王应的身影。蓝曦臣后步出来,见王涟紧张地在张望什么,又看到王应消失在了这里,心下一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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