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验货

自赐婚圣旨下来后,冷宫的生活条件可谓是一日胜过一日。

谢十七斜倚在崭新的紫檀软榻上,膝头摊着本《龙阳春宫图》。这是今晨谢紊特意差人送来的“贺礼”,想来他那好皇兄巴不得江桦真对他这个“世子妃”动了情才好。

春日暖阳透过窗棂,在他如玉的侧脸投下细碎光斑。连日来的珍馐养人,原先嶙峋的腕骨如今已覆上层莹润的肌肤。微扬的凤眼下那点憔悴的青影也淡去了,倒显出几分月贵妃当年的风姿。

那位曾让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宠妃,除了手段了得,最致命的便是那张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脸。

“喵~”

小宝从锦被里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好奇地去扑书页上纠缠的人影。谢十七轻笑,指尖点了点猫儿粉嫩的鼻尖:“小丫头,这个可不能学。”

他生得不像月贵妃那般艳丽逼人,反倒像浸在寒潭里的白玉,清冷剔透。如墨长发半散在雪青色的锦袍上,怀里蜷着团雪球似的猫儿,乍一看倒像是九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童。

只是那双眼,当真是月贵妃的亲骨肉。

眼尾微微上挑,无端透出几分勾人的意味。偏生气质又冷,叫人既想亲近又不敢唐突,活像庙里镀了金身的菩萨,明知碰不得,却总叫人不自觉的仰头望去。

刘嬷嬷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惊得小宝一个激灵:“王爷!陛下、陛下的銮驾已经到宫门口了!”

谢十七漫不经心地合上手中的春宫,指尖轻轻按在小宝炸起的绒毛上:“慌什么,又不是来抄家的。”

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宫人此起彼伏的“万岁”。谢十七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小宝的下巴。

“王爷!”刘嬷嬷急得直跺脚,“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谢十七终于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嬷嬷在冷宫待了这些年,竟还信这个?”

他缓缓起身,怀中小宝不满地“喵”了一声,被他轻轻放在榻上:“乖,爹爹去去就回。”

谢十七信步踱至院中,只见帝王銮驾已停在冷宫破败的朱漆大门外,侍卫们如临大敌般列成两排。

“臣弟参见陛下。”他随意地拱了拱手,连腰都没弯一下。

谢紊从銮驾上缓步而下,眯着眼打量眼前这个弟弟。记忆中瘦弱阴郁的少年,如今竟出落得这般……夺目。

“十七弟近来气色不错。”谢紊意味深长地扫过院中新添的陈设,“看来朕赐的这门婚事,很合你心意?”

谢十七唇角微扬:“托陛下的福。不知陛下今日亲临,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朕来瞧瞧你。”谢紊负手踱入院中,“毕竟再过几日,你就要嫁入江家了。”

一阵风吹来,扬起谢十七散落的发丝。他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这个随意的动作却莫名带着几分风情:“陛下是担心臣弟伺候不好世子?”

谢紊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笑了:“朕是担心江桦不知轻重。”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谢十七纤细的脖颈,“你毕竟……还小。”

“陛下多虑了。臣弟在冷宫这些年,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很会讨人欢心。”

谢十七说这话时垂着眼,因此没人看见他眼中闪过的冷意。

谢紊觉得有些烦躁。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弟弟,何时变得这般难以捉摸?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子:“康定郡王世子今早递了折子,说要亲自来冷宫看看他的王妃。”

谢十七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山露水:“臣弟惶恐。”

“朕已准了。”谢紊将折子递给他,“明日午时,江桦便会入宫。”

谢十七接过奏折时,指尖不经意擦过龙纹袖口,惊得一旁的刘海倒吸冷气。他却浑不在意,反而凑近半步:“陛下放心,臣弟定会好好……招待世子。”

这话说得暧昧,谢紊眉头微蹙。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弟弟连呼吸都带着若有似无的幽香,像是冷宫里那株无人问津的夜来香,不知何时已悄然绽放。

“回宫。”谢紊转身,步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谢十七立于原地,却不急着展开奏折,只是望着那道仓皇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有意思。

方才谢紊看他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母妃还在时,虽不算锦衣玉食,却也将他养得白净。偶尔内务府的太监来送份例,便是用这种眼神打量他。

他这位好皇兄,竟也起了这般龌龊心思。

真是……荒唐又可笑。

“王爷?”刘嬷嬷小心翼翼地提醒。

谢十七回神,慢条斯理地展开奏折。纸上字迹力透纸背,笔锋如刀,像是常年握剑之人的手笔。

“江桦……”他轻笑一声。怀中小宝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正蹭着他的靴面喵喵叫。

谢十七弯腰抱起白猫,将奏折往它眼前一晃:“小宝,明日你爹就要见着……”话到一半突然顿住,眉宇间罕见地浮现一丝烦躁。

让个男子当小宝的后娘?他宁可让小宝永远做只冷宫的野猫,也不愿它受这等委屈。

思及此,谢十七将奏折一合:“刘嬷嬷。去把前日尚宫局送来的衣裳都取来。”

“王爷这是……”

“既然要见客。总得打扮得体面些。免得……辜负了皇兄的‘美意’。”

方才谢紊眼中那抹晦暗的欲念,此刻反倒成了谢十七手中的筹码。若是能让江桦也对他生出这般心思……

一个能让帝王与权臣互相猜忌的棋子,才是最有价值的棋子。届时无论哪方势大,他这条看似柔弱的藤蔓,反倒能借着这点旖念,在夹缝中……攀出一条生路。

翌日正午,春光正好。

谢十七难得没有攀上梧桐树,而是端坐在新扎的秋千架上吹箫。一袭翠色春衫映着满园新绿,衣袂随秋千轻晃,恍若枝头初绽的嫩叶。怀中白猫慵懒地蜷着,时不时用尾巴轻扫过他执箫的腕间。

箫声清越,是月贵妃亲传的《情醉江南雨》。当年贵妃一曲动京城,谢十七深得真传,指法间尽是风流韵致。只是……

“王爷,世子在宫外求见。”刘嬷嬷近前禀报,打断了未完的乐章。

箫声戛然而止。谢十七唇角微扬:“请。”

他并未起身相迎,反而将小宝往怀中拢了拢,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猫儿的下巴。

远处传来稳健的脚步声。谢十七垂眸,只是曲有误,周郎顾。方才那戛然而止的箫声,不知能否引得那位世子……

“臣,江桦,见过永安王。”

清冷的嗓音在丈外响起。谢十七抬眸,正对上一双如墨的眼。来人一袭绛紫衣衫,腰间皮带收出劲瘦腰身,立在春光里如松如剑,与这破败冷宫格格不入。

谢十七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世子。身量比他想象中还要高挑,自己只堪堪到其胸口。那张脸倒是与传闻中一般俊朗,只是眉宇间透着几分疏离,倒像是来办公事,而非见未来的妻子。

“世子不必多礼。”谢十七轻抚怀中白猫,“世子今日来,是要验货?”

这话说得轻佻,偏生他神色坦然,倒叫人不好发作。

江桦不置可否,向前迈了一步。谢十七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个清秀小厮,手上捧着个锦盒,恭敬地垂首而立。

“初次见面,略备薄礼。”江桦唇角勾起,笑的温润。

这个世子……似乎比谢紊更难对付。谢十七接过锦盒,指尖不经意擦过江桦的手背,触感微凉。

“世子客气了。”他缓缓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套精致的猫玩具,银铃铛、绣球、甚至还有个小巧的猫爬架模型。最底下压着张字条:愿小宝喜欢。

谢十七设想过无数种见面场景,却独独没料到这一出。怀中小宝闻到新玩具的气味,迫不及待地往锦盒里钻。

“看来小宝很满意。”江桦看着手忙脚乱护着锦盒的谢十七,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臣就放心了。”

“世子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谢十七索性开门见山。

江桦不紧不慢地挑眉:“王爷不请我进殿坐坐?”

谢十七面上眉眼弯弯:“好啊,只是不知世子是不是待人都这般……自来熟?”

“那得看是什么人了。”江桦忽然上前一步,两人距离骤然缩短。他比谢十七高了一个头,此刻微微俯身,在谢十七耳边轻声道:“比如王爷这样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谢十七呼吸一滞。他猛地后退,却不料秋千随之晃动,整个人险些失去平衡。一只温热的手掌及时扶住他的后腰。

“小心。”

江桦的声音依旧平静,可谢十七分明看见,那双如墨的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谢十七稳住身形,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世子好身手,不愧是带兵打仗的人。”

江桦收回手,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仿佛在回味方才那盈盈一握的触感:“王爷谬赞。”他目光扫过谢十七泛红的耳尖,“臣不过是关心则乱。”

谢十七心中警铃大作。他原以为江桦不过是个只会带兵打仗的莽夫,却不曾想是个深藏不露的猎手。

“世子既是来验货的,如今人也看过了。”谢十七抱起小宝,以退为进,“进殿就不必了,毕竟你我尚未成婚。本王也乏了,世子请回吧。”

江桦低笑一声,那笑声如清雨落池。他优雅地退开两步,行礼的姿势无可挑剔:“臣告退。”转身时又似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小宝的猫舍已着人开始修建,三日后便可完工。”

待那绛紫身影消失在宫门外,谢十七才长舒一口气。怀中小宝不安地扭动,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王爷……”刘嬷嬷忧心忡忡的捧着锦盒。

谢十七却是没有答话,盯着江桦远去的方向,眼底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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