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逃离

省电视台这宿很忙。

先是插播了一条社会新闻版块的紧急通报:“新建艺术区声色酒吧附近发生爆炸,沿街门头、停车和公共设施受到波及,事故原因正在调查。目前受伤数人,暂时无人有生命危险。”

交管插播:“新建艺术区附近主路有事故,三条道路发生严重堵塞。”

紧接着,气象台也见缝插针:“大鹏湾第七号台风生成,目前宝安区、福田区、南山区风速超过十级,24小时降雨量超过250mm。请各位市民呆在室内,注意安全。”

此时,在因为精神文明创城而新建的艺术区附近,爆炸引起的火灾正在熊熊燃烧。

大雨将店铺招牌也打得零落,整个街道劈啪作响。

废车火影,消防车如血醒目,警方和救护车的旋转□□将周围打成一片鬼影。

夜店的门头萧索,招牌灯被炸碎了,残废地闪着。四周踏遍泥脚印,无人在此。

所有当晚听演奏的人,都在派出所里。

观众、粉丝、摇滚迷,甚至还有骨肉皮,酒保、酒托、工作人员,全都受到了询问。

大多数人登记了身份信息和人脸指纹,就放走了;但有一部分“高危”人士被扣下了。

“去,留。去,留。去……”捕风组站在辖区民警后面,像个阅卷机器,对着临时羁押室里的群众进行判断,“去。去。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嗅云组。同样是北京派来的,也为判断人群中的情感之主出了份力。可以说是雪中送炭,雨中送披儿。

不论是走的,还是留的,都签了保证书,提及严厉的法律责任。除此之外,莫邪乐队全体,包括经纪人、跑腿助理、司机,都被强留了两天。

两天之后,纪南遮主动登门,介绍了自己。

他安静坐在审问室里,空调开着,灯光凉浸,单向透视玻璃外人影疏忽,摄像头无声地俯视自己。

被冷落的时间有点久。

但他记得费均的提醒,没做什么显眼的举动。

但会议室里,捕风嗅云、特警支队和辖区片警三方,却吵翻了天。

他们什么都有疑虑。捕风嗅云要用非正常的审讯手段,特警和公安觉得不行;特警公安说,事后要把他监/禁起来,绝不可许诺什么自由、实质利益,捕风嗅云大呼小叫不可以。

总之,最后出现在纪南遮面前的,是一个正精神分裂的老刑警。

根据他的提问,纪南遮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的全部经历。自己所知的——自己的经历,包括法德中学雷击这一事件。

他解释说,自己这些年来有怀疑,有了解,有研究,并给出了几个逻辑上很说得通的案例,恰好又都是普通人能获取的消息,藏在新闻里待人发现的蛛丝马迹。他说,最近被确诊绝症,追捕、贫民窟楼塌、台风和骚乱,一一坐实了他的猜测。

而他最近与一个教派也有过接触,于是特来投案。

于是,纪南遮掏出那个指南针,放在他和刑警中间,也讲了它的来历。

对方拿起来观察,打开检查,手心里掉入那些染血的碎骨块后,一脸欲言又止。

但他没有讲,只是问道:“你了解这个教派吗?知道他们能造成多大危害吗?”

“我……不太清楚。”纪南遮犹豫着。他说了真话,因为这是费均提醒之一:表现自然,不必显得太胸有成竹,不必推销自己,对方反而会因为这个而对你降低期待和警惕。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组织。”老刑警说,“它发源于中东,通过政/变和暴力活动建立军/政府,以战养战,靠武力威胁和极度的剥削维持,靠领导人的异想天开运行政府。它在全世界都有隐秘活动,早几年,就把手也伸到了中国来。”

他直视着他,“他们的惯用手段,是寻找、排查、接近,用一套理论洗脑目标,并诱以实质利益。据我所知,你们这一类人,是很容易情感冲动,但不代表没有理智——这个组织是邪/教和□□团伙,有巨额利益可图,而且在你们之中有一类躁狂症人士,犯罪本身对他们来说就有吸引力。”

纪南遮检索了“躁狂症”这个条目相关的记忆,立即诚恳地说:“是的。完全可以理解……我是说,我能理解。”

他紧张补充:“仅限理解。”

这丑态一露,不知怎的,老刑警镜片后的目光慈祥了一点,“那你是为什么来,出于正义感吗?”

“是……的吧。”纪南遮点头,“当然,也是害怕我在国家这里成了‘有害人渣’。我能得到什么保障吗?假如我的能力真有些用处,那最好还是不要害人。”

“不害人就行了吗?你这态度很悲观,”老刑警笑了,“维护社会秩序是每个人的责任。或者说,每个人也有责任维护他自己认为的善恶。”

这个刑警说话像心理医生,而不像审问;但事实上监控室里就坐着个真精神科医生,挖掘纪南遮每一帧表情、动作和话语。

纪南遮苦笑道:“我已经不是很能分辨善恶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标准,自己的目的,自己的偏执和不可改变。这没法讲的。我摇旗呐喊半天,光感动自己。”

“那么,”老刑警冷不丁问道,“你那个同伙呢?”

纪南遮条件反射:“我没有同伙。”

应该是同伴,他心里马上反应。

……哪怕是同性恋都比这好听呢!

“好,先放一放。”对方起身,“你先做几个测试。”

过了一会,精神科医生到了,开始询问。新一轮询问里夹杂了一些纪南遮与老刑警谈论过的事情的细节,以及一些心理学问题。

为了确定他的信息的信度,测试他有没有自恋型人格障碍、扯谎和伪装的行为习惯,有没有隐瞒或防卫,有没有心怀疑虑。

测试结果显示他是个正常的抑郁症,除了觉得自己倒霉,没别的什么。

最后,老刑警又坐回审问室的桌前,又提到费均:“说起你觉得人各有目的,那么你和你朋友看来是分道扬镳了?”

“分道扬镳?”纪南遮又笑了,“不算吧,我们又没有什么共同目的。这好像在说我们有什么打算?我们只是普通认识,普通朋友。”

老刑警的目光和面孔墙壁般坚硬,“别装了。我们这有你俩从法德中学驾车离开时的监控,有车牌号,能查到租车公司,和租车人的身份信息。”

纪南遮滞了一下,点了点头。但他仍装模作样,抬起眼道:“那不正好?他一个卖信/用卡的,能和我有什么关系……哦,我俩是同学。”

他目光不经意一瞟,注意到胶合板桌上放着一个文件夹。亮蓝色的,贴着宝可梦贴纸,看起来不像这秃面三根头发中分的中年人会用的款式,像从哪个年轻职员手里拿来的。

纪南遮控制住自己的目光,垂下眼帘,饶有兴味地把玩指南针,“才一起去学校。”

“那他为什么会在看到我们的干员时,就开车出城逃跑呢?”

“我吓唬他的。”

“那他为什么躲了好几天?”

“我威胁他的。”

“那,”老刑警顺了顺自己的光却油的头,“你们这明显有计划的路线,两次袭击事件都有你们,怎么回事?你刀架他脖子上?”

“我骗他去的。”纪南遮露齿一笑。

老刑警被口水呛到了。

他起身,开了纪南遮的手铐,又把文件夹推滑过去。

“怎么,我没威胁了?”纪南遮此时还没觉得尴尬,架起二郎腿翻开。

他把那份文件读到底,拿出了毕生智力和反应速度,全神贯注。

那里面的资料都是他和费均的踪迹,只是许多地方是空白,费均真的成功躲开了监控。

比如废车场,从松间杏子所在的城中村离开的部分,在物流集散地住宿,他们进入和离开夜店的部分。

假如这是恐吓或威慑,那未免太好笑了。

原来天罗地网也由人编织,落网之鱼也能周旋敌手。

纪南遮借文件夹的遮挡翘起嘴角。但他的自信还没膨胀起来,就听对面说:“我现在确信你没什么目的了。因为你其实啥也不知道。”

老刑警离开审问室,示意纪南遮跟着自己,走向深洞洞的走廊,“松间杏子的事件一出,我们就向上级打了报告。”

“你知道吧,抓你们的那群靓仔靓女,叫什么捕风捉影的,是上级部门国安的特派调查员。牵涉重大治安事件、邪/教活动、国际恐/怖主义嫌疑,他们才会出现。”

“所以说,国安部门非常重视,因此也给了我们很多许可、权限,我们昨天也刚拿到了一批解密的档案,里面就有你那位同伙。”

“你不知道不丢脸,其实我都不知道深城还有这么一样人。”

他们路过一片狼藉的羁押室,寒光冰冷的档案室,最终来到指挥室。纪南遮十分惊讶,接着就被他安置在老刑警自己的一把椅子上。

面对档案如山的办公桌,周围人声鼎沸。

“来看看。”老刑警坐在桌边,用一阳指戳开显示屏,这玩意是触屏的,非常照顾中老年人。

屏幕上出现费均的一寸大头照,没更新,还是少年。

他的人生节点被记录得很清楚,出生在北京,初中来深城,高中、大学、工作……

但是提到了纪南遮不知道的至关重要的部分。

“这个孩子在国安系统里一直有档案,”老刑警说,“因为每月要给他发放补助金。”

“他爸妈是外交工作人员?!”纪南遮震惊。

老刑警点头,“正经外交官。”他点了下人名超链接,“十几年前被绑架失踪了,被当作一场对中国政/府的挑衅事件。”

他将电子档案下滑,“两个人都驻外工作过,去了不少国家呆了不少年,但是结婚以后就安定了许多年。最后一次外派是去伊拉克库尔德地区,发展重要工作;但回来六个月以后,两个人就被绑架了,据说是在返乡途中,至今失踪。”

纪南遮愣愣地看着。

他说他一直跟着姑妈,被姑妈领养,四处漂泊。

“外交部的数据库进不去,但国安部门把档案人肉带过来了。”老刑警打开旁边的档案袋,上面扣着鲜红印章:绝密。

他把资料倒出来,挑挑拣拣,只给了纪南遮一份手写文书的影印版。

上面非常简短地介绍了两伊地区极速兴起的一种新型宗教,人们以“悲悯”、“神迹”和“许愿”造神。

“他们在那,联系了中国维和部队,以解救被洗脑和控制的劳工同胞。但是领事馆和临时驻地都遭受了对方打击。之后他们回来,没几个月就失踪了。”老刑警说,“完全没有尸体,也杳无音信,这么些年。专案组追查了很多年——”

他又选择性地找出一份当年的查案报告。

“没有结果。”

纪南遮在工整的手迹里,发现当年费均的行径:他似乎不停地造访警局,不停地骚扰案组,让书写报告的人从字里行间透出一股无可奈何。里面还提到一些蛛丝马迹,这小子年少时,似乎还干出过差点进少管所的冲动事。

他思考了下,想到他那位自由、任性、冷漠的姑妈,他长歪了实属正常,长直了实在可贵。

“是报复吗?”纪南遮竭力理出个思路。

“不确定。”老刑警说,“在这之后没几年——我不知道具体,这部分机密不开放——特殊行动组的雏形就建立起来了,所以我猜当年有异常活动。”

“费均爸妈在内网里,至今登记的是‘失踪’,就是不给个准信。再往下查询就要牵涉国家机密。”

”我猜测上级部门是掌握了些信息的,因为专案组也撤得不明不白。结案报告写得含糊古怪,很是可疑——”老刑警缓缓说,“以我的经验来看。”

写报告这种事,谁不是从入门写到死亡。什么措辞什么逻辑,要粉饰还是要蒙混,三十年老写手们不是一眼看穿。

纪南遮无法遏止思绪。

“你能联系他么?”老刑警突然的一句问话让他惊神,纪南遮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摇头,像在帮一个最好的哥们打掩护,像费均毫不犹豫拽着他走,“不能。联系不上。”

那个人伸出援手的次数,探讨什么的场景,质问和安抚,剖析和温情,早餐,烟,晚饭,他隐藏的,他给予的。那唯一一次近距离的碰触抚摸。

偏头疼发作了,原来他一直紧咬着后槽牙。

纪南遮既知道又不知道,他那搜集了近十年信息的笔记本,他每个有条不紊的步骤和应对突发事件的计划,荒谬的实验,偷掖在衣服里的入教传单。

藏在恰到好处的夜店后门边上,借到恰到好处的车。

从来不提及父母的紧闭的嘴,只谈起黑暗的痛苦的愤怒的少年。

还对他说,你能掌控自己的能力,警方会保证你的安全。

一次次的,告诉他,你是美的、好的、厉害的,不是病态。

“你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老刑警在加班的吵闹声中问他。

但纪南遮沉默了很久。

他见他脸白得发青,便转开眼。

从自己办公桌下面拿出一罐82年外卖拼单的可乐,还是百事的,目不斜视,放到纪南遮面前。

老刑警拍了拍掌,吸引来整间指挥室的目光,讲道:“有一个视频想给大家看看。可能会很恶心,很吓人,大家今晚可能会吃不下地沟油外卖、睡不着觉,但我还是狠狠心想让大家看看。我们在和什么畜生作斗争,又为什么这么危急。小张同志——放一下你在那个什么,水管上,下下来的‘某教制作圣器’视频。”

前面银幕附近的灯关了,那视频以一个全损画质开场。

背景黄沙,有五个脸围白布的黑袍人正在处决他们的囚徒。

四个人在吟唱,中间的人在砍头。一把刀剐开他的整个肚皮,露出肠子;手上细细切着他的头皮,剥出脑子。

整个过程还能听见惨绝人寰的叫声,还有不带起伏的念诵,字幕写:“撒旦,你是众生平等……每一个我都代表你显形……”

仪式到一半,场面失控了。

行刑人蓦地用斧头砸向囚徒光裸裸的头脑,颅骨响起惊心动魄的裂声,脆弱的鲜红色脑子像石头投入池塘,炸出莫大的血花和黄浆。

他跪到地上,一直砸到四分五裂。

四片黑袍像鬼一样围绕着翻飞舞蹈。

最后,行刑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切割器,心平气和地将一块比较完整的颅骨切开,切成一小片,装入指南针盒底。

老刑警对他说:“我们不是要抓捕他。是想合作,也想保证他的安全。”

小纪:都是我指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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