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林肃,指挥使亲临清河畔指导工作,必然是有大人物要来,而大人物不能白来,指定是有大事的。所以,我俩断不能错过这场热闹。
林肃十分不忿,说指挥使大人小心眼,怕我俩抢了他的风头,有大事竟不安排我俩当值。
我摇头,不留情面地点醒他:“难道不是怕咱俩节外生枝,搅乱部署,弄巧成拙?”
林肃惊诧:“老大,我和你混一块儿之后,声名如此狼藉了?已经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形象啦?”
我白了他一眼:“我可是活捉了东狄镇国大将军的人!所以,咱俩谁连累谁的名声,还用问吗?”
林肃顿时偃旗息鼓。
我拍了拍他,问他可否想去凑凑热闹?
他立即来了精神,头点的如小鸡啄米。
半晌后,清河畔神不知鬼不觉地多了一个低调的算命先生和一个不那么低调的渔夫。
其实,我原本是想把我俩乔装成世家小姐的,毕竟带着面纱,不容易被人认出来。可林肃难得聪明了一回,他说世家小姐太惹眼,我俩条件太好,过于瞩目,即使不暴露,也容易节外生枝,若再因此惹出点儿风流债,勾出些单相思,实在是麻烦。
于是,一番筹谋后,我俩决定扮成世家公子。林肃还是觉得我俩过于出众,这要是往清河边一站,那些世家小姐还不得疯了一般的扑上来。
我知道他素来对自己没有个清醒的认识,但我对自己难免自信,觉得也不是不可能出现那样的情况。所以,灵机一动,给我俩的脸上多添了些东西,给林肃粘了个满脸的络腮胡,给自己嘴里塞了个龅牙的牙套。
林肃对自己的打扮不太满意,说哪有世家子弟如此邋遢的,不刮胡子就出门,急着去清河打鱼吗?
林肃这人吧,平时没啥用,但关键时刻,保不齐还能给人一些意外的惊喜。听他一说,我的思路顿时打开了,为何偏要扮作世家小姐公子?扮成寻常的贩夫走卒,不是更利于隐藏?于是,我乔装成了算命先生,林肃则如他所言,扮成了个渔夫。
我提着“乐天知命故不忧”的幢幡,甫一站定,就立马有好几个世家小姐、丫鬟围了上来。
有人说:“看这先生长得一副泄漏了太多天机遭了天谴的样子,应该算得挺准。”
我心中有千言万语,直想怼死说话之人,但面上却只能笑着颔首,故弄虚玄,假装深藏不露。
一个小丫鬟拿着一锭银子,拨开围观的众人,挤了进来:“先生可否跟我走一趟?”
旁边的渔夫拽了拽我,凑到我耳边小声提醒:“记住你是干啥来的,别为了一锭银子耽误了正事。”
我白了渔夫一眼,他懂什么,若是放着一锭银子不要,那我这算命先生的身份定然变得可疑,反正现在风平浪静的,过去看看也无妨。
我随着丫鬟进了对面的酒楼,在二楼雅间里见到了位清雅不凡的世家小姐,正临窗品茗,悠然地看着窗外的一江春水。
小姐转头看我,莞尔一笑,如芙蓉花开,美不胜收。她说:“我刚坐这儿,就听窗下的人说你算得准,所以叫你过来问两句。”
“小姐想问什么?”我问。
小姐轻轻用帕子掩了嘴,浅笑道:“你既然算得准,那不妨先算算,我想问什么?”
春日里,春水旁,如花少女,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还能问什么?
我坦然回道:“小姐要问姻缘。”
小姐杏眼微瞪,似有些惊讶:“先生,果然不一般。那还请先生帮我看看,我的良缘何时出现,那命定之人是个怎样的人?”
我一听暗自庆幸,心想多亏了扮作算命的,要是扮成了渔夫,有人要买鱼,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下河去捞!算命就太简单了,反正良缘未到,命定之人未来,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当下又没法对比验证。
当然了,得捡好听的编,皆大欢喜,一会儿也好脱身。
我说:“小姐一看就是福厚之人,小姐的命定之人自也是福泽深厚。他今日也在这清河边上,但因时机未到,良缘未启,暂无法彼此互通心意。”
京城世家子弟的圈子也就那么大,此时大半都在清河畔,其中指不定哪家日后就去她府上提亲,成了她所谓的命定之人。所以,我所言也并非全然胡诌,我还是有些算命的天赋在身上的。
小姐听了我的话,并未显出期盼好奇的样子,反而蹙紧了眉头,有些郁结,她难以置信地低声问我:“他今日在清河畔?他怎么会来这儿?”
我一听暗想不好,这小姐好像已经心有所属,而那人更是断然不会在此处之人。世上的人,大多命定之人并不是心悦之人,所以,倒也不能算我说错。但我本想开开心心地应付下,却没想到让这如花的少女,早早地就失落心伤了一回。
但她的问话,还是要回的。我说:“世事无常,人生无定,意料之外才是常态。”
我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嘈杂了起来,小姐吩咐丫鬟下去探听下什么情况。
丫鬟应声而去,雅间里只余我俩,小姐笑着问我:“先生看着似乎有点儿年纪,声音却并不苍老,不知是否有什么保养嗓子的方法,可否分享与我?”
我其实想到了这一层,说话时故意压着嗓子,她此时忽然这么问,我猜她应是看出了我乔装改扮,故意拿话在点我,倒并不是真想知道什么保养嗓子的方法。
看出倒也无妨,只要不说破就好,我亦笑着回她:“没有特意保养过,天生的。”
她又看了我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转头望向窗外。
我顺着她的视线,也往窗外瞧了瞧,河边的一株柳树下,人影憧憧,但一个卓尔不群的身影却有些一枝独秀的显眼。那是个男子,不与周围的任何人亲近,兀自板正端肃地立在河畔,周身好似笼着一层孤傲的结界。
那男子缓缓转身,我看见了他的脸,年轻俊秀,携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我觉得有点儿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否真的见过。
小姐的目光凝在了那男子的身上,嘴角微翘,蕴着一丝缱绻的浅淡笑意。但听她之前的话,这男子既已在此处,应该并非她心中所希望的那个命定之人。没想到这小姐尚未出阁的模样,却还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我正想着是否要告辞离去,就见丫鬟满脸喜色地回来了。她凑到小姐的耳旁,小声说了两句,那小姐惊奇地瞪大了美目,难以置信地愣了片刻,而后羞涩一笑,轻声问丫鬟:“既然如此,那他是不是也一道来了?”
丫鬟摇头:“没听说,不过也说不定。”
小姐急切又欣喜地起身向外走,路过我身边时,一脸钦佩地望着我:“先生果然是有些本事的,好像还真被你说着了!我现在要下去半晌,还请先生在此静候片刻,等一会儿再给我批个八字吧。”
我假装应下,待她一离开,也赶紧出了酒楼。她这种世家小姐,家里一定找过厉害的人,批过八字的。我其实并不精通算命之术,说得定然与她之前算过的对不上,到时候铁定露馅。
我出来想找林肃,一起换个地方猫着,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原地了,我四下张望,看不见他的身影,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他一定是露馅了,被金羽卫的其他同僚识破赶走了。好在林肃这人,还是很有些义气的,应该不会交代我。
我往那小姐去向相反的方向走,感到人群渐渐开始骚动,便随手拽住一个看上去老实的路人,问他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人确实实在,知无不言,倒不隐瞒,他凑过来,压着因兴奋而颤抖的声音,答道:“听说,圣上亲临清河畔,要亲自放一只纸鸢。大家都想一睹圣容,都在找圣上到底在哪儿呢!”
怪不得指挥使大人亲自坐镇,原来是皇上来了。
百姓们没有经验,其实这种场合想找皇上也挺简单,看金羽卫集中在哪里,皇上就应该在哪里。
我进京月余还不曾面圣,此时不禁也有些好奇。这么多年了,梁承深都已经是个大人的样子了,皇帝是不是也老了?
我四处搜索金羽卫的身影,也想趁机一睹圣容。最后在河岸边最奢华的酒楼外,看到了里外三层的金羽卫,想来皇上应该在酒楼最顶层临河的包间里。
百姓自然不让靠近,我这乔装成算命先生的金羽卫,也没法凑上前去,只能仰头向楼上张望,希望皇上不经意间在窗边露个脸,圆了我的期盼。
我正仰着又酸又木的脖子,迎着炎炎灼目的烈日,翘首张望,胳膊却被人猛地拉住,吓得我的一颗脆弱的小心脏,立刻跳到了嗓子眼,赶紧一边使力挣脱,一边转头向身后打量。
拉住我的人,长身玉立,带着白纱帷帽。
我伸手想掀了那帷帽,就听白纱下的人,忍着笑意亲昵地说:“阿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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