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了要带李同尘去西小院“捉鬼”,但早上太子太师的讲学却是不能逃的。
太子太师希望我未来能够以仁德治天下,可我却觉得仁德是纵容和软弱,真正公正严谨地应该是以理和法来治国。所以,他问我“吏治因循,何为?”时,我坦诚地说了自己的想法,我认为应该“以法理政,振扬风纪,刑赏予夺,严格约束。”
太子太师闻言十分生气,他觉得我的想法过于严苛,若失度恐酿成暴虐的祸端。我理解他,作为三朝元老,曾经历过类似的风波,虽时过境迁,却难免心有余悸。
我想,以后对于太子太师的问题,还是不要再直陈胸臆了,说些冠冕堂皇的答案,皆大欢喜的收场,也更体面些。
太子太师罚我抄写那些仁德理念的篇章,我欣然接受。不想李同尘却冒了出来,指着太子太师的鼻尖,大声质问他:“梁承深错在哪儿了?凭什么罚他!”
她为何乱出头!我哪里用她来回护!她这不是惹火上身吗!
我抢在太子太师之前,开口呵斥她,将她激怒。看着她气呼呼离开的背影,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人走了,太子太师就没处发挥,不能没完没了地讲大道理了。
直到傍晚,我才脱身,赶紧去找李同尘,想趁天还亮着,让她再见一次庄婵,看清庄婵到底是人是鬼。
她一见我,就鼓腮瞪眼地生气,都一天了,竟还没忘了早上的别扭。在她眼里,我一定是不识好人心的白眼狼,但让我向她道歉,我也说不出口,毕竟在我眼里,她是不合时宜地强出头,差点儿气坏了太子太师,惹出事端。
于是,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牵起她的手就走。而她一听说是去捉鬼,当即跟了上来,不再计较早上的事,是她惯常的豁达。
在西小院里,我又难得地见到了李同尘惊恐胆怯的样子,她畏畏缩缩躲在我的身后,甚至当我唤出庄婵时,她吓得捂住眼睛,转身要逃。
我拉住她,伸手去掀她的眼皮,让她看庄婵的影子,告诉她庄婵不是鬼,是人。
她缓缓睁眼,看到了庄婵那被斜阳拉得长长的影子,终于放松了下来。她又变回了那个楞楞的傻大胆,眼睛直直地盯着庄婵看了半晌,似乎对庄婵很感兴趣。
她上前和庄婵说话,引起了庄婵的注意,而庄婵疯疯癫癫的,竟将她认成了慧宁。李同尘与慧宁长得并不像,慧宁像母后,小小年纪已经很漂亮了,比李同尘可好看多了。
李同尘应该是宫里最爱凑热闹的人了,她听庄婵喊她慧宁,当即凑了上去,追问庄婵。
我将她带来此处,是冒了被父皇严厉责罚的风险,此处不宜久留,更不能让她打听庄家的事情,所以,我冷着脸催着李同尘,让她赶紧随我离开。
她不情不愿,非让我答应她,回去后,要把庄婵的事情都告诉她。我为了哄她快点儿离开西小院,言不由衷地答应了她,但庄家的事,她还是不知道的好。她爹李如成就是因庄家而被父皇疑心,她若是也搅进来,只怕是阴差阳错地做实了父皇的怀疑。
可我俩刚从西小院出来,就被父皇派来的侍卫逮了个正着。宫中真的是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父皇,这场重罚我是逃不掉了。
父皇震怒,第一次打了我。因我是储君,刑罚只能由父皇亲自动手,一棍又一棍,打到后来,父皇竟是有些哽咽。他说,要做个好皇帝,就不能做情种,他只有我这一个皇儿,我没得选。
父皇是真的心疼我,所以才会这么直白地告诫我。但他这番话,却不只是在说我,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先皇是经历了一番血腥的兄弟相残,才得以登上大宝。他不想再让惨剧重演,亲自为父皇扫清了继位的障碍,让父皇得以顺利登基。父皇和我一样,从小就被立为太子,他没得选,只能做个皇帝。
而我更没得选,父皇曾经还有一个女儿,就是我的妹妹慧宁公主梁承汐,可现在却只剩我。作为唯一的皇肆,大泽天下的未来,都背负在我的身上,父皇这十棍打在我的身上,一点儿都不冤,我无视了父皇的训诫,心中只有一人,却没了天下。
我趴在床上,反省了很多,而对于李同尘,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放手。待有合适的时机,将她放出宫去。也许此生再不会与她有什么瓜葛了,所以,现在这段最后的相处,我想好好对她,不留遗憾。
知道庄婵不是女鬼之后,李同尘又恢复了往日的生龙活虎,她跑来看我,问我被她牵连挨打,是否因此而讨厌她?
我怎么会讨厌她,她带给我那么多的快乐,我只是惋惜,不能一直与她在一起。
我故意逗她,说作为这次被罚的补偿,要让她长久地留在宫中陪我。
她立即摇头,拒绝得一如既往地斩钉截铁。她说还是出宫好,不会再牵连我受罚,她也得了自由。在宫外,可以每天见不同的人,去不同的地方,吃不同的东西,看不同的风景,天地大到没边儿,想去哪儿都行。
我没在宫外生活过,但听她如此说来,确实挺好的。
她兴奋地凑近我,眼睛亮得像是璀璨的星,她满怀期待地对我说:“咱们俩个一起出去?”
那一刻,我的心中也生出了无限期待,我想点头答应她,但被父皇杖责过的伤口尚未愈合,隐隐作痛,提醒着我,我是太子,不能为所欲为,和她一起出宫,是万万不可的。
我趴在床上养伤,因动弹不得,只能无聊地看书。我其实挺希望李同尘能常来找我的,虽然有些聒噪,但看着她,心跳就不受控制地时快时慢,是说不出的滋味,只想时光凝伫,刹那永恒。
但她却并不常来,我问庆娘,李同尘最近在忙什么?庆娘捂嘴轻笑,说是在雕刻玉石。
我想送她的那只玉兔已经雕好了,但现在她已经没了心病,我一时竟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将那块玉送给她。现在听庆娘说,她也在雕刻玉石,不由得有些好奇,她打算送给谁?
父皇对我手下留情,才不过十多天,我就已经能下地活动了,因在床上趴了多日,感觉身子骨都僵硬了,所以宣召萧蕴进宫,陪我练练骑射,舒展下筋骨。
李同尘是闲不住的,偏要一起去。我知道她长在北疆,那里有茫茫草原,骏马苍鹰,所以,她应该是学过骑射的,便笑着同意了。
她很喜欢我的黑玉,问我可以骑上去跑几圈吗?
我平日里十分宝贝黑玉,但对于她,我所有宝贝的东西,都想与她分享,若是她喜欢,送她也无所谓,所以爽快地答允了她。
她翻身上马,小小的人,才刚刚能够到马镫,但策马奔驰起来,英姿飒爽,像一阵旋风,瞩目地从面前刮过。
我有些得意,忍不住向萧蕴炫耀,说李同尘的骑术,比他还要好。
萧蕴笑着点头,说李同尘要和他比试,现在看来,还是不比的好,免得自取其辱。
我倒是想看这场热闹,便撺掇着萧蕴还是比一场吧。他无奈地点头,说我非要看他出丑。
我与萧蕴说着话,眼神却始终没离开场中策马奔腾的李同尘。
忽然,黑玉一声嘶鸣,急停了下来,前蹄腾空,半身立起,冷不丁地将李同尘甩下了马背。
黑玉素来温顺,此时不知怎的,似乎受了惊,在原地不停地踢踏跳跃,眼瞅着马蹄就要踏在李同尘的身上。我来不及多想,举起弓箭,向着黑玉射了出去。
马儿轰然倒下,而李同尘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失了魂一般。
我赶紧跑过去,察看她是否受伤,她愣愣地看着我,半晌后突然“哇”地哭了出来。她哭着对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害死你的马。”她真是个傻子,我当然知道与她无关,退一万步,就算是故意的,我也不会在意,在我心中,她比一匹马可珍贵多了。
我见她确实吓得不轻,弯下腰去背她。她趴在我的背上,小声地和我说话,话里提到了一个叫林肃的,似乎和她十分亲厚。
我又忍不住嫉妒了,遂问她,是更喜欢林肃,还是莫青?
她一如既往地坦然回我,是莫青。
我怕迟早有一日,莫青会把李同尘拐跑,以防万一,还是把莫青调走吧,让他离李同尘远远的。那就调去西疆吧,去边军历练下,更能建功立业,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同尘为人心大,即使不愿意呆在宫里,也能到处找乐子,自得其乐。但那日见了她骑马,才发现她恣意驰骋时,才是难得地真正开怀。于是,我找来了一匹温顺的良驹,送给她。
她果然很开心,从此经常去上林苑骑马,成天一身劲装,打扮得像个英武利落的小将士。她还给那匹马起了个俗不可耐却十分好记的名字,叫小红。
她还是应该抽空多读点儿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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