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
圣上寝宫内。
良帝面色稍霁,被太医从旁搀扶坐直身体,在穆琉千和穆梁、穆权恪期盼的目光中,说出了一句话:“朕感觉好很多了。”
穆琉千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朝廷失去了主心骨,所有担子都压在他身上,差点喘不过气来,“皇兄,幸好你没事。”
良帝拍了拍弟弟的手宽慰。
穆梁像乖巧小狗一样一直蹲在窗边殷切地望着他,良帝也说了句话安慰:“太子,朕知道你很孝顺,听说这段日子朝务都由你来打理,让你提前适应,琉王做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穆梁抹了一把眼泪,“儿臣不辛苦,这些都是儿臣应该做的,父皇没事就好。”
穆权恪看着下方演戏的太子,全程假情假意得令人发笑,可惜,要不是现在他手上没有证据能扳倒太子,早就由不得他在自己面前嚣张了。
等到太子演完,穆权恪也来表孝顺了:“父皇,儿臣担心你担心得夜不能寐、食不能咽,日日在佛前祈祷上天庇佑父皇的龙体,庆幸上天听到了儿臣的恳请,父皇龙体终于安康。父皇,太医说你是因为朝堂政务操劳太多,不注意休息,才会不小心晕过去,父皇以后务必要多休息。”
良帝看着面前这两个儿子,倍感欣慰,“你们都是朕的好儿子,朕听你的,以后一定注意劳逸结合,不能再让你们两个担心了。”语毕,他叹了口气:“朕累了,你们先回去吧,琉王留下,朕有话要说。”
穆权恪一向都很忌惮穆琉千的存在,他盯着良帝的神情,只见父皇眉头紧皱,似有郁结,不知要和皇叔谈论朝局还是别的事,他放心不下,但还是依照吩咐离开了。
一来到殿门外,刚才那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立刻结束了,穆权恪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在穆梁耳边磨牙切齿道:“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方式,把我的妃子和丫鬟一起从我宫里弄走了,算你好手段。”
原来前两日,下人依照二皇子吩咐按时送菜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关在柴房里的祁锦钰和佳荣都消失不见了。
穆梁笑而不语。
现在穆权恪手上没有他的把柄,他自然挺直了胸膛,“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现在想想,太子爷真是好计谋,精心培养出两个绝色间谍,一个送到我这里,摇身一变成了二皇妃,还有一个送到了皇叔身边,成为了拉拢皇叔的工具,”穆权恪钦佩地拍起手掌,“太子能从五年前就开始埋线,臣弟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太子表情略怪异,“你怎么能把皇叔的王妃说成是工具呢?孤和她们可没有分毫关系。”看来穆权恪误以为祁枕弦也是他的人,事实上,他和祁枕弦目前只是暂时结盟。
那日,祁枕弦以手上的贪污信件为投名状,向他提出了三点要求。其一,将祁锦钰和她的贴身丫鬟佳荣救出来,并放她们出宫,安置在桑扶一处安全的地方;其二,助她脱逃天牢;其三,只要她想出宫了,就必须放她出宫。
穆梁看到祁枕弦有勇有谋、毫无怯懦的模样,不由得刮目相看,怪不得皇叔会喜欢她,开口便道:“皇嫂,孤答应你。”
就这样,他和皇嫂短暂性结盟了。尽管他不知道皇嫂要做什么,但他看得出来,皇嫂对皇叔非常重要,说是拉拢皇叔也不为过,穆梁心想,难道穆权恪就不想拉拢吗?!
大殿外是两兄弟对峙,大殿内也是两兄弟对上了。
良帝看着面前的穆琉千,“我很高兴,你没有把祁枕弦放出来。”
穆琉千垂头抱拳:“臣弟永远效忠兄长,没有兄长的命令,臣弟不会擅自行事。”
听到弟弟说出这话,良帝感到欣慰,但是没等他把话说出口,穆琉千就接着说:“臣弟恳求皇上留王妃一命,看在她是你弟媳的份上——这些天,臣弟已在皇牒上正式记录了祁枕弦的名字,她就是臣弟的妃子,如假包换,明媒正娶。”
良帝眉头一跳,怒不可遏地指着他道:“让你逃过一劫你还给我亡羊补牢上了还!”
这四天,穆琉千基本都在忙皇牒的事,宗正死都不同意,斥责穆琉千背着皇帝篡改皇族谱牒,穆琉千各种威逼利诱磨到他同意为止,所以没有闲暇来管祁枕弦,反正她在天牢里待得好好的,穆琉千每天收到荣欣的来信,说她过得很闲适,他冷哼一声就放心了,也该冷一冷她,谁让她之前不知好歹。
天子震怒,穆琉千迎头对上了皇上的目光:“皇上,她是臣弟的妻子,如果她有罪,臣弟也有罪。”
“你是有罪!一个夏国奸细,你竟还护着她!让朕百年之后成为笑话,说我朝竟然会出一个夏国奸细的王妃!”
“刺杀臣弟并非她所愿。”
“就算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可能不对你、不对我们心存怨恨!一个夏国的将军,却在我国潜伏多年,亲眼看着我们屠她国人!你说,她怎么可能不恨我们?”
穆琉千迟疑了。
迟疑的原因不是被皇兄说动了,而是他突然想到,祁枕弦一开始就是夏国人,在项唯县沦为奴隶,又混入他的军营混得好好的,为什么好端端要背叛他,突然之间就对他有了深入骨髓的仇恨?
她的仇恨是从何而来?
她的家在哪里,父母叫什么名字?
穆琉千醍醐灌顶,急忙拜别了皇兄离开。
灯下,穆琉千攥着那张名为“洛小枕”的卖身契,洛家,二十年前……
穆琉千翻着穆国纪年史,从祁枕弦的年纪往前推算十五年前到二十年前之间,祁枕弦的小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她无家可归。
他一目十行,“福佑村”三个字却深深映入眼帘。
尸横遍野的惨烈场景猛地跃于纸上。
那会儿夏国侵略频繁,国家愁于无人才率兵出征,穆琉千勇于担当主动请缨,良帝欣然答应。
他带兵不久,麾下将领皆不服管教,甚至有一队小兵不听军令去追穷寇,一直追至福佑村,双方在福佑村展开大战,福佑村的百姓看到穆国士兵,也抄起家伙加入战斗。
等穆琉千骑马赶到时,只剩下遍地尸体,梨花飘零,除了两败俱伤外,还连累了全村无辜的老百姓。
他痛心疾首,跳下马身,看到街道上皆挂着“洛”字的匾额,暗自下定决心要整顿军风 ,他的军队,绝不允许轻易践踏任何一个平民的性命。
因为画面太惨烈,所以时隔多年,他仍然记得很清楚。
手中的卖身契皱了皱,穆琉千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和她的孽缘恐怕就是从福佑村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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