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站在公交站台,陈知礼又整理了下着装,朝她快步走去。
“抱歉,我来晚了。”他说。
陈知礼穿着干净休闲,黎念冲他微微一笑,说:“没有,来的刚刚好。”
连续一个礼拜,陈知礼都有接到黎念外婆的电话。每天都问他有没有空,结果黎念生病发烧一周,这才好转,便同外婆出门来找陈知礼了。
看样子黎念脸色并不是很好,陈知礼一如平常对待。
自从上次在校门口匆匆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
泉安寺位于山顶,外婆没有同行,说在山底下等他们,有事可以通电话。
买好票,黎念和陈知礼乘公交车到达山下公交站台,开始步行。
看着面前通天般的台阶,陈知礼看向黎念。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黎念却知道他要说什么,摇头说:“没事的,我能吃得消,不行的话可以歇歇再走。”
“好。”
楼梯并不好走,大概是年久失修,高矮不一。稍不留神就会被绊倒,并且每一步都如此沉重。
晕眩感涌上来,黎念身体晃了一下,陈知礼眼疾手快扶住她。
“你感觉还好吗?”
黎念缓了一会儿,说:“我没事,先歇会儿吧。”
黎念的手被陈知礼握在手心,她回头看,已经爬了一半了。眼前似乎有虚影晃动,黎念感觉自己有些反胃,皱眉闭上眼,靠近陈知礼怀里。
“我有点难受。”
陈知礼说:“我们先休息一下,时间还早。”
今天是阴天,太阳躲进厚重的云雾里不出来,周围的景色都黯淡无光。
好在走走停停,黎念也是和陈知礼攀上顶峰。
泉安寺香火萦绕,使得黎念更加昏沉。
寺庙门口,黎念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建筑。从前,她是不信这个的。
黎念跨过门槛,从脚落地到门内那一刻,她不得不将信念寄予此。
大殿里有人虔诚跪拜,无声地诉说最真挚的祈愿。
黎念朝前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看向陈知礼。
陈知礼问:“怎么了?”
“你能不能……能不能在这里等我?”
陈知礼凝望她片刻,收回踏进门槛的左脚,说:“我在这里等你。”
黎念回头看了眼大殿,又去看陈知礼,说:“好。”
认真地观察后,黎念学着前面人双手合十,朝一旁的师父微微躬身。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磕头,掌心朝上。
——愿身边人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求些什么。
陈知礼没有跟来,黎念怕他等太久,拜完停留片刻后离开了。
黎念从寺庙出来,陈知礼立刻走上前去。他问:“这么快?”
“拜过佛祖就好。”黎念说,“我没什么事了。”
“那我们回去。”陈知礼说。
“好。”
下山的途中,黎念瞥见一抹红,她定睛一看,随后指着那处笑道:“那是不是枫叶林?”
陈知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说:“是。看方向应该是在东城区。”
“……东城区。”
“怎么了?”
黎念很可惜地说:“有点远。”
陈知礼眉眼柔和,说:“我们有的是时间,现在去还能看落日。”
听见落日,黎念的眼睛又亮了。
“那我们赶紧去吧!”
“好。”
这次没坐公交车,陈知礼直接打车,三人一同去一百多公里的东城区。
正如陈知礼说的,他们刚好赶上了落日。
落日红枫,世界仿佛都烧起来了。
黎念拿出手机递给外婆,拍下了她和陈知礼的第一张合影。
黎念开心地欣赏这张照片,连连夸赞外婆技术好。
外婆并不打算参与他们两个之间,摆摆手说要去上厕所。
“不打算给我分享给我吗?”陈知礼在她背后,居高临下地盯着黎念的手机屏幕。
手机屏幕里是笑意盈盈的两人,玻璃映照的,是比照片更为生动的人。
忽然,黎念问:“陈知礼,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你怎么办?”
晚霞明目张胆地晕染了半边天,像是要将什么灼烧殆尽。
久久不见陈知礼回答,黎念看向他,一不小心撞进他眼里的风景。
陈知礼说:“没关系,至少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已经足够开心了。”
黎念露出明媚的笑容,“嗯!”
心脏猛然漏了一拍,陈知礼也笑起来。
公交车到站。
黎念看着身侧的陈知礼,郑重其事地说:“明天见。”
陈知礼深知他们没有明天,所谓的“明天见”也不过是一句隐晦的告别。
他回道:“明天见。”
谁都没有问——明天什么时候见?明天在哪儿见?
陈知礼站在原地,盯着黎念渐渐远去的单薄的身影,忽然很想冲上去抱住她。
但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黎念和外婆上了公交车,刷了公交卡,步伐坚定地走向最后一排里面的位置,隔着透明的车窗和他对望。
黎念眉眼一弯,嘴角上扬。
是属于最后离别的微笑。
陈知礼终于有了动作,只是他刚迈开腿,公交车就启动,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在后面。
从始至终,黎念都在看着他,然后红了眼。
东城区枫叶林的对白,是陈知礼对黎念的告白。
谁都没有开口让司机停下,因为知道无济于事。
一个月后,是个明媚如初的早晨,陈知礼正在图书馆看书,心脏忽地抽痛了一下。
旁边坐着的同学被吓了一跳,关切地询问他。他捂着胸口摆手说没事。
窗外天色阴沉,连同心情都压抑不安。
陈知礼呢喃:“要下雨了。”
陈知礼收拾了东西,裹好衣服起身离开。刚到宿舍楼下,天空顿时乌云密布,闷雷滚滚。
收到黎念死去的消息是在中午,陈知礼正在宿舍写课题作业。
手机从手里脱落他都没发现,被惊醒的朱麒从上铺不耐烦地探头,看到陈知礼失神的表情,朱麒顿时就噤声了。
和下面打游戏暂停的季翼交换过眼神后,朱麒钻回去睡觉了。
季翼起身拾起地上的手机,手刚搭上陈知礼的肩膀,眼睛瞥见屏幕上那条短信。
——念念今早走了,割腕自杀。
手中的手机被拿走,季翼回过神来,张口准备说点什么,脑子却一片空白。然后他听见陈知礼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起身出门了。
门开门关的声音响起,朱麒又探出头来,和季翼对上视线。
两人没有过多的言语,对望片刻后心照不宣地又各忙各的。
一如往常,平静安定。
参加黎念的葬礼,外婆塞给陈知礼一封信,上面画了一个橙子和梨在啃西瓜,画面可爱新颖。
外婆说:“这是念念留给你的。”
陈知礼接过,说:“谢谢。”
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的封口,陈知礼展开里面的信。
【陈知礼同学:
你好,我是黎念。很高兴认识你。
很抱歉不能当面感谢你每分每秒的真心陪伴,在此我真诚地向您致谢。
思考许久,我还是决定写下这封信。我去意已决,不必留恋。
我已同外公外婆说好,你去清岭村,西瓜永远免费。这也是我的私心,请你有空帮忙多去看望他们。因为人一旦开始衰老,就会害怕被遗忘。
似乎有点过于悲伤了,那就说点别的吧!
不知道你是否明白这种感觉。黄昏午后,一首舒缓的纯音乐,循环播放。翻开一本不知名的书,坐在门口。
书没读几个字,音乐好像也没听进去。但就是感觉,生活无限美好,充满万丈光芒。
那个画面,就像是为你量身打造。
本想同你再去看一看大海,想感受下大海是多么辽阔。
但是世间美好无限,遗憾是常有。
阿礼,请允许我这么唤你。
人生充满许多惊喜和冒险,请不要为我感到忧伤难过,世界的万般美好在等待你。
我不会忘记你的。陈知礼。
高三五班的陈知礼。
我是高三七班的黎念。】
在东城区枫树林心脏漏掉的那一拍,在此刻疯狂跳动。
陈知礼感觉心脏被拉扯,酸胀疼痛一并袭来。
他难以自抑的情绪疯狂涌上来,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春天的尾巴下了一场大雨,妄想冲刷掉陈知礼关于夏天的所有记忆,以便覆盖全新的篇章。
一连好几天,陈知礼就这么倔强地立在台阶上,挺直得像棵松柏,生长在悬崖峭壁、迷离云雾之中。
要是黎念看见了,定会将他与那一幢蓝天下的建筑作对比。
良久,陈知礼抬起手,摘去停留在墓碑上的落叶,开口时声音平静沙哑:“你解脱了吧?”
没有人能回应他,他凝视着墓碑上灰白色照片里的女孩儿。
她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眼眸依旧如星闪耀,笑得灿烂。
陈知礼好像又听见了那银铃般的笑声,近在耳畔。
离开时,天空扬起一阵风,树叶被刮得哗哗作响。
他攥紧口袋里的平安福——是黎念在公交车站台分别时,交付给他的。
耳畔的笑声随之停止,远方传来一个声音——
我解脱了。
-全文完-
感谢您的一路陪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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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是高三七班的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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