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序章

天空灰蒙蒙的 。不过一刻,远处的山后透出一丝光亮。起初只是一片橙光,而后大片大片的金黄迸发,击退成片的昏暗,逐渐照亮天空。一线灿烂的亮光照在高处的牌匾,反射出金黄色的光芒,忽得一下闪了他的眼睛。他眯了眯眼,很快缓了过来。这种情况已经感受过很多次了,但他并不讨厌。相反,他还很喜欢。尽管被光线糊了眼,他还是认得那三个经千年而不朽的字——永安城。

眼睛酸涩了,他低下头,擦了擦眼角的生理性泪水,继续向城门走去。

“喔喔喔!”

一声清脆响亮的鸡鸣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催促着永安城焕发她的生机活力。不一会,各家各户此起彼伏地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干活的干活,上学的上学,不一会又安静了下来,井然有序的活动中透出一丝安宁。

程诚坐在城门的一块石板凳上,手里攥着一朵鲜艳的白玫瑰,似乎是刚从枝桠上摘下的。花瓣上的露珠自顾自的聚拢,汇聚成一滴水珠,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却像没感觉到一样,依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程诚在这里坐了一个小时了,他看着这个小城从寂静到热闹,再回归平静,结束了一天中的第一个阶段。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位大妈吓了一跳,以为是从其他城流浪过来的小乞丐,还热心的准备了饭菜,请他进屋坐坐。不过他拒绝了。“谢谢大娘,不用管我,我就是坐坐。”后来也有大爷大娘乃至小孩的邀请,他也以此回绝。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这位永安城的NPC,看见程诚时会打声招呼,他也会特意从“发呆”状态中回神,笑一笑点点头。

过了一会,他起身,如往常一样走向城中央的喷泉。意料之外的是,喷泉处来访了一位程诚未曾见过的少女。她蹲在喷泉边,一只手中握着用粗布包起来的类似面包屑的鸟食,一边撒着,一边轻抚着鸽子们的头。那些鸽子们安安静静地呆在她的周围。他也是觉得有些稀奇。

大概是新来的游客吧。

程诚走上前,坐在了他“固定NPC”的座位上。不出意外,他一靠近,鸽子都避开他飞走了。说来也奇,这儿的鸽子跟有灵性似的,总是能精准地感受到他的方位并撤离,大抵是被他身上的力量吓到了吧。

少女的手滞在空中,她刚刚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鸽子从她手下溜走。她缓缓的转过头,用哀怨的眼神看了一眼程诚,然后起身,轻哼了一声走向了喷泉的另一侧。不一会鸽子又回来了,只不过它们都识趣的远离程诚那边。

程诚轻攥着手中玫瑰的花杆,右手稍不留神被尖刺扎破了大拇指。他手指轻颤,挪开右手,食指轻抹了一下受伤的部位,血渍被抹开,伤口却不见踪影。而左手的玫瑰似乎更加灿烂了。尖刺上的血渍也消失不见,玫瑰底部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色。

鸽子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咕咕”叫着扑腾着翅膀飞上天去,在喷泉的上空盘旋了几圈,然后四散而去。

鸽子又跑走了。少女愣了又愣,回过神后叠好布包朝着程诚走来。

“大叔!你把鸽子又吓跑了!”少女立在他前方,插着腰表达不满。

“抱歉啊,那我挪一下吧。”

“算了,鸽子估计也不会想回来了。”少女撇撇嘴。

“哎大叔,你这只玫瑰是给谁带的呀?”少女整理了一下裙子,坐在了程诚旁边。“我到这几天了,每天都见你拿着一朵白玫瑰,”少女像是想到了什么,朝着他嘿嘿笑了起来,“该不会是为了见喜欢的女孩吧。”

猜的还挺准的。

“算是吧。”程诚回道。

“那我能看看是什么样的仙女吗!”少女眼睛放光

程诚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

“啊,不能嘛……”少女有些失望的攥了攥裙子。

程诚又摇了摇头,“不能见她,是因为她已经离去了。”

“离去是指……”她惊愕的抬起了头。

“嗯。”

“抱歉啊,我提了你的伤心事。”少女有些沮丧。

“没关系,知道你是无心的。”

然后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知道这座永安城的由来吗?”程诚突然开口,惊到了一旁的月知。

“不是很清楚哎,据说有一位名为‘夏咏安’的大将军在战场上英勇牺牲而换来城中百姓永世平安,人们为了纪念她而改名,原来好像叫——遇安城!”

广元历二十八年夏,蛮族异常入侵,北方众将全力抵挡,却依旧损失惨重。同年秋,广元王秘诏特下,令遇安城驻守大将军夏远发兵援助。夏远择其长女领夏家军二万暗中前往,快马加鞭七日抵达北方边境。

黎明城外。

接连十日斗争,那些蛮人终于退出黎明城外的这片肥沃之林。

难得一个安宁的夜晚。程诚慰问过几位受伤的将士,走向了最边缘的一处篝火,夏咏安正在此处休憩。

“辛苦少将军了,我替黎明城的百姓谢过少将军以及夏家全体将士。”程诚站定,双手抱拳,向夏咏安作揖,“若无夏家将士倾力相助,黎明城恐将失守。”

“程将军多礼了,同胞有难,我等必将倾力援助。”

“程某幼时曾与夏大将军见过一面,令尊矫健身姿与精湛枪术令我深感佩服,军中将士也曾听闻我讲述京城一游之事,不免对夏家枪术感到好奇。如今不过数日少将军启程返回遇安城,程某斗胆邀请少将军切磋一场,满足我等好奇之心。”程诚并未收礼,让人感觉除此之外他另有目的。

“将军不必多礼,按地位夏某绝不高于程将军,就按程将军说的来吧,夏某也想领教一下北方枪术。”

听到夏咏安的答复,程诚的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一下,收回了礼。

“夏大将军曾教授过我,也算是吾师,他的后辈无论年长或幼小,程某都将以礼相待。”

此话不虚,程诚作为一个北方人,对南下游京一行感触十分深刻,夏大将军也是他武术之路上的良师。其实他也有私心,他想与眼前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比武一场。人人都知夏家枪术妙在力度、速度与精度,程诚却未料到当年那场比武他竟险胜于这位小他四岁的少年!要想他当年也不过十六岁。

要是也能再见一面那位女孩就好了。那位一枪斩尽他骄傲的女孩。

程诚眯了眯眼,撇去心中思绪。他望向驻地中心的那堆篝火,即使距离很远,他仿佛也能看见将士们开怀的笑脸。

此刻这份宁静,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呢?

不过两日,军中事宜已全部打理清楚,众人所盼的切磋之日已经到来。将士们以驻地为中心,向外散开,留下一大片空地。

夏、程二人站在驻地中央,各牵着自己的爱驹,右手拿着长枪。长枪的枪头已去,用布裹着湿泥土系在原处,撒上了石灰粉。

“程将军,承让了。”夏咏安抱拳。

程诚眉眼一弯,“少将军也是。”

刷的两声,带起一阵风,二人已不在原地。

两人在宽阔的空地中打的有来有回,枪头松散的石灰粉四溅,混着地上的沙石飘在空中,遮挡了一部分视线。可二人毫无受阻,动作皆游刃有余。

两刻钟过去,二人胜负难分。

夏咏安见程诚毫无疲惫之色,思考着破局之法。

她撤退离开了驻地中心,枪头向下一摆,戳到地面之后猛地向上一抬,又带起了一阵泥沙。程诚看出她混乱视线的意图,用旧法拂去扰乱视线的沙子,却将自己的前方蒙蔽了一瞬。

就此时,夏咏安拉起缰绳,马儿嚎叫一声,让人以为她将要奔驰而来。而这正是她的障眼法。

她轻身一跃,带着长枪离开马背,直冲程诚而去。她的动作轻柔不带一丝风。

程诚直觉不妙,锐利的耳朵听见了战衣的摩擦声,立刻向预估的方位投掷长枪。

夏咏安眼见他长枪直冲右臂而来,用长枪抵挡并借势在空中转了一圈,又冲向程诚的马背。

程诚失去了长枪只能躲闪,他向左一倒,顺着马肚转到另一侧,欲生擒预落在马背上的夏咏安,意料之外的是夏咏安也预测到了他的想法,脚尖轻点马儿的头顶又转体一周躲过了程诚的大手,随后直直的落在尾端,手中的长枪抵在挂在马儿身上的程诚脖颈处。

不一会烟雾消散,四周爆发出呼喊。

“将军威武!”

切磋结束,二人落地。

“少将军好枪法,颇有夏将军之姿,令我等瞠目结舌!”

“程将军不遑多让,”夏咏安笑着回礼,“方才那一投掷实属精妙,若是再切磋一回,夏某必将落入下风。”

“哈哈哈哈,少将军不必如此谦虚,夏将军的本事,夏兄必是学到了九成!”程诚举起手中的长枪,对外圈的将士们大喊:“动起来黎明城的将士们,有余力的人去城里搬上几缸酒,身体还敏健的人去林里猎些新鲜野味,识药草的人去采些下酒小菜,剩余的人都同我来庖馔,遇安城的同胞即将归京,今夜让我们为他们送行!”

“好!”

一瞬间,围观的将士中出列了一大批,然后有秩序的走向四方。

亥时始,林中空地依旧亮着点点光亮,只是喧闹声不如开始般热烈。将士们都喝醉了。一个接一个倒在篝火旁,你枕着我的胳膊,我枕着他的大腿,鼾声此起彼伏。即使这样,他们依旧睡得安稳。

程诚为最后一堆篝火添上柴火,看着将士们五花八门的睡姿,他难得一笑。无论是训练余闲还是告假还家,他们似乎都不如此时此刻放松。

辛苦了将士们,一切都将值得。

程诚抬眼,望向那个营帐中晃动的身影。

“少将军,冒昧打扰,程某是否能入帐一叙。”“程将军请。”

程诚掀开帐子,第一眼望见的是夏咏安俊俏的侧脸。她双手撑在木桌上,端详着那块黎明城地图。

“少将军明日返京,程某有一物想托夏兄带给夏大将军。听说他老人家喜味浓,我让母亲准备了些上好的浓茶,不知将军会不会喜欢。”程诚从衣服夹层里拿出一个被布条层层包裹的方块,竟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块。

夏咏安一愣,眯眼一笑,“程将军有心了,父亲极为喜茶,定不会辜负程将军的好意。”

“那就麻烦夏兄了。”程诚递过茶块,“对了,还不知夏兄爱吃什么,夏兄离家多日估计也想念某些滋味,明日我也让母亲买些。”

夏咏安接过茶块的手顿住,心中有些滋味不知如何表述。

夏咏安替父出兵也有多次,但说习惯离家自然是假。军中生活枯燥乏味,又要与万千大汉打交道,既然被尊称一声“少将军”,自然也不能暴露内心那些细腻的想法。女子从将不仅要面临他人的口舌,也要面对许多现实的问题。

更何况,军中生活艰苦,何谈“喜欢的吃食”?

夏咏安是喜甜的,遇安城赫赫有名的将军嫡女怎会缺少吃食呢?只是在军中的这些日子,她已经学会了如何戒掉这些**。

若在军营,则身不由己。

“谢过程将军了,遗憾夏某没有嗜好的食物。”

“这样啊。”程诚也没有再多说。

今日将会是少将军在此处待的最后一晚,有些问题再不问,就来不及了。

夏咏安看出了他有话想说,“程将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程诚清了清嗓子,然后说:“程某上次与少将军一别已有七年,不知令姊是否安好?少将军此次归程能否替程某向令姊问好,以及待程某下京后,令姊是否能再度于鄙人切磋一场?”

夏咏安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也没想到两人相处了十二日,程将军竟没看出来她的真身。

“哈哈哈哈!”

“真是出乎夏某意料啊,程将军竟然没能看出夏某的身份!”夏咏安跨坐在椅子上,眼底带笑。

程诚没懂夏咏安的意思。

“我从没想过要女扮男装,只不过我已威严到无法辨认的地步吗!”

程诚还在发懵呢,琢磨了一下话中的意思,瞬间一阵绯红爬上了脸颊。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少女,竟然就是这位与他并肩作战了十多个日夜、被他误认为是男子的少将军!

他不过二十又三,面对这位年长他一岁的、实力强悍的女子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的声音……”他不敢相信这么豪迈粗犷的声音竟是由一位女子发出的。

“这个啊,”夏咏安咳了咳,切换了一下发声方式,声音变得柔软了些,“这可是我们遇安城女子所创的一种绝技!”

程诚看着眼前的少女,有些不真实。她似乎打破了这个国度长久以来的认知。

女子可习武,也可为将。

即使从未有人禁止过,但也从未有人实践过。

女子的力量与耐力或许不如男子,但是夏咏安将身体优势与力度、速度与精度为主的夏家枪术结合,使其更具爆发力。

这不经让他又回想起七年前游京。

那时父亲完成了朝廷派下的任务,下京禀报的时候带上了他。

京城与遇安城相邻,父亲禀报完毕后程诚与他一同来到遇安城拜访遇安城镇守将军,也是父亲年幼时的伙伴——夏远大将军。

也是这时,他结识了夏家长女夏咏安以及次子夏长安。

“既然你我依旧不服双方的枪术,要不就让小辈们比一场吧!”夏远提议。

“好啊!”程相应下。

夏家有两位小辈,第一位对手就由程诚决定。心高气傲的他,选择了身为男子的夏长安作为切磋对象。

出乎意料的是,当年这位刚过十二的少爷差点将他逼入绝境。

不好,他轻敌了。能与程家枪法不相上下的枪术,绝对不是可以轻易对付的。

程诚瞬间认真起来,重新制定策略,最后险胜。

“小城好样的!”程相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

“别着急,咏安还没比呢。”夏远意味深长的看着程相。

“哦?小城,还要比一场吗?”

“这,”程诚看了看夏远站在身边夏咏安,她一袭白裙,气质温文尔雅,丝毫没有比武者的气势。“不用了吧,我怕伤着令爱。”

夏咏安听着他的话,似是有些不屑?

她勾唇一笑,眼神犀利的看着程诚。她不过是刚与姐妹们分开,用着夏家长女的礼仪招待宾客,却无意中给宾客们带来了她娇弱的错觉呢。

“长安。”夏长安一抖,将手中的长枪递给夏咏安。

夏咏安脚一蹬,迅速从看台上落入比武场内。

她的气势骤然一变,冲向程诚。

程诚似是被猎豹盯上,心中猛地一跳,随即加入了比试。

结果是,一击定胜负。

程诚狼狈的摔在地上,而夏咏安正用手中的长枪抵在他胸口。

“好!”程相没有对败的惋惜,只有对夏咏安的赞赏,“这姑娘颇有当年你的气派啊!”

最年轻气盛的那年,他忘不了夏咏安的那个眼神。她是笑着的,似乎在对他说:“下次可不要轻敌了哦!即使对方看起来是一位未曾习武的女子。”

倾佩的种子在那时候种下,在这七年来生根发芽。

“切磋一事,待程将军亲临遇安城,吾必定奉陪!”

这是那一日夏咏安许下的承诺。

次日,夏咏安率剩余夏家军一万有余启程回京。

鲜少人知晓,在太阳升起之前,一个身影出现在黎明城城主府内。

“报告老城主,夏将军求见。”“请她进来吧。”

“程老将军,小辈前来禀告。”

“何事?”

夏咏安递上手中的物品,被布块层层包裹着,单从外形猜不出来其中之物。

“这是圣上所托,此物只得危机之时使用。”

“好。”那个威严的声音顿了顿,“此行不再停留吗?”

“是,小辈还有要事在身。”

“一路平安。”“谢过将军。”

夏咏安离开时,天蒙蒙亮。府外一位老妇吆喝着刚出锅的糖糕。

夏家军队启程时,没人发现夏咏安兜里多揣了一个布包。

“后来呢后来呢!”月知期待不已,“夏将军还与那位黎明城主有交际吗!”

“有啊,不过那是一年之后的事了。”

广元历三十年春,黎明城城主奉老城主之命下京派送密信。

程诚佩戴了夏咏安当年送到黎明城府中的神秘之物——一把浑身漆黑的剑。此剑被送来时并无剑鞘,程相命工匠打造一口与剑身毫不相符的剑鞘,并嘱咐程诚非危机时刻不得使用,以此掩人耳目。

程诚抵达京城将密信送达圣上手中,遂来到遇安城拜见夏远将军。

程诚携两份礼品进入夏府,向夏远呈上黎明城特产浓茶。另一份是为夏咏安准备的特制糖糕。

“小女在练武场练枪,尔且前去见上一面如何?”

得夏远准许,程诚得入练武场。

此时夏咏安正独自练枪,侧眼见练武场外围那个熟悉的身影,大喊:“程将军,既来夏府,何不与夏某切磋一番!”

程诚勾唇,左脚一蹬跃入比武场内。这里与他记忆中的样子并无大差。

夏咏安将手中的长枪抛向程诚,又随机拿了一把备用长枪。

“来!”

二人有来有回不分伯仲,半个时辰的比武竟不分胜负。

武毕,二人相互抱拳回敬。

“程将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少将军承让,这话该由程某说。”

半个时辰后,二人皆换了一身轻便的男装。

“我从黎明城带来了一些特产糖糕,路途遥远做了些处理,可能不如新鲜的滋味好。”他吩咐下人将他带的糖糕呈上。

夏咏安的眼睛都放光了。

“多谢程兄!”她拿起一块尝味,酥酥的一抿就碎。味道与当初并无太大差别,甜甜的滋味沁入人心,她的眼尾不自觉的弯了弯。

幸好她喜欢。

“天还没大亮呢,一个小伙到我这买了一份糖糕,比城主您还俊俏嘞!”记忆中那个老妇慈祥的笑着。

“程兄刚从京城到来,让夏某带程兄去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吧!”夏咏安朝程诚眨眨眼,带着一丝狡黠。

遇安城最繁华的街道,伫立着一家声名远扬的大楼——乐楼。

程诚站在乐楼前,说什么都不肯进。乐楼上一些姑娘的眼神似要将他盯穿。

“来呀公子,上来坐会呀!”程诚打了一个寒颤。

“程某不适合入此花花之地,容许程某告辞。”程诚耳尾染上绯红,转身就要走。

“哎程兄,且慢!”看他这反应,夏咏安扑哧一笑。

“程兄误会了,乐楼,顾名思义,做与乐相关的生意。遇安城无数乐器制造场都与乐楼有合作关系。”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乐楼也不止这点本事哦!跟我来!”

夏咏安翘着公子的大步走入乐楼,程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叹一口气跟了上去。

刚入乐楼,一阵婉转悦耳的乐声飘过,似是一阵风,带走了程诚身体仅仅一丝的疲惫,却留下无尽的畅快。直到身边一声轻笑过后,他才发觉自己入了迷。

“不错吧?那是乐楼的每日演出,即使无银也能进来听上一段。”

“不过呢,这曲子的正真含义只有熟客才懂。”

“去喊刘妈妈来,”夏咏安招呼身边的一位姑娘,“告诉他夏公子来了。”

不一会,一位穿着艳丽化着浓妆老妇走了出来。

“来了!公子有何吩咐?”夏咏安勾勾手,示意老妇靠近些。

她将银袋放入老妇手中,说起一些程诚听不懂的话。

“这曲要换个人奏更好。”

老妇脸色微变:“公子想要哪位姑娘?”

“我要‘听不见’的那位刘六娘来奏。”

“是要东边那位还是西边那位?”

“中原那位更甚。”夏咏安莞尔。

老妇恢复微笑。“客官这边请。”

二人被老妇带到乐楼后院,又进入了一个外表看似破烂的小屋。屋内却别有洞天,装潢不比乐楼内差。

“我来了六娘!”夏咏安一进屋,挑了个桃就开啃。“程兄别客气,这儿也接‘客’。”

“你来啦咏安。”“听不见”的刘六娘拨开眼前若隐若现的布帘,瞥见了夏咏安身后的男子。“这位是?”

“我在北方认识的好友,叫他程公子就行。”

“程公子安好。”六娘行礼。程诚抱拳回礼。

这才是此行正真的目的。

“六娘,宫中情况如何?”

刘六娘望了望夏咏安,又看了看程诚。

“此事与他相干,听着无妨。”

闻言,刘六娘跪坐在夏咏安对面,开口道:

“那位‘神官’又做出了预言。”

夏咏安面色一沉,“内容为何?”

“日子快到了。还请圣上做好万全准备。”

“咏安你北上带去的东西可能即将发挥用处。”

“何出此言?”程诚问道。

“程兄是否还记得蛮人的怪异之处?”

程诚点头,“当然,那些蛮人受伤后与正常人反应不同,似乎没有痛感,即使是断手断脚也能继续爬起来却无痛苦神色,就像是……被操控了一样!”

“六娘你的意思是,那物能对这样的邪物做出反应?”

“或许吧,‘神官’说那物是唯一能够斩净邪物的存在。”

“那位‘神官’的身份,有名目吗?”夏咏安有些恼。

“并无,但圣上依旧十分信任他。”六娘将手中的茶递出。

“谢过六娘了。”夏咏安将茶一饮而尽。

到此,情报交易算是结束了。六娘打量了一会夏咏安身边的程诚,心里有些猜想。

倒是一位俊俏的公子呢。

“咏安这一走,又不知道何时才来一趟了。”六娘抱怨。

夏咏安尴尬一笑。

“小女许久没见咏安的女儿舞了,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见到。”六娘掩面假装哭泣。

“这不好吧……”夏咏安没想到六娘会在程诚面前说这些,使眼色想让六娘放过一马。

“这位程公子也想见一见吧。”六娘当没看见。

程诚对上了夏咏安哀怨的眼神,竟有些不愿拒绝。他的沉默给了六娘鼓舞,她起身并将夏咏安拉起,推推搡搡到了乐女的换衣间。

“咏安,挑一件吧。”六娘眨眨眼。

“程公子,接下来就中堂见吧。”六娘给程诚留了一个“敬请期待”的眼神,就钻进换衣间了。

不一会,大堂传出通报声。

“刘妈妈高兴,奏一曲女儿舞!”台下传来一阵阵欢呼。

中堂中央的蜡烛被点燃了,一个身影出现在绣帘之内。

一滴音落下,舞起。

绣帘中的女子若隐若现,却掩不住她的翩跹如蝶的身影。

程诚似乎能看见绣帘后方的夏咏安微笑的眼。

见了那么多次夏咏安在战场练武场的英姿,一直会忘却她也是位女子。第一次见她着女儿裙舞蹈,耳根竟有些泛红。

一舞毕,台下又是一阵欢呼。

战甲穿习惯了就穿不惯这些姑娘的衣裳了。她想。

夏咏安穿着那身白裙回到后堂,对上了程诚的视线。

“程公子,咏安这一曲如何?”六娘在他身后打趣。

“夏兄……实属优雅!”程诚用尽毕生所学也道不出来什么词,急得脸都红了。

看着程诚的模样,她也有些被逗乐了。

“那就谢过程兄了。”不似她从前身着男装那样放肆的笑。她掩面微笑,同六娘道着一路趣事。

他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四处乱撞。

离开了乐楼,夏咏安要带他在遇安城四处逛逛。

“程某见夏兄两次都穿着白色衣裳,是喜爱白色的素雅吗?”

夏咏安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也许是吧。”

白色是最纯净的颜色。它可以看穿染上的一切污浊,无论是泥沼还是鲜血。

她记得手刃异族时飞溅的鲜血,他们痛苦的呼喊随着鲜血渗入黑色的战甲,消失无踪,掩盖着杀戮的事实。

她原本是喜爱红色的。

但当她受过鲜血的洗礼,她便无法再忠诚于罪恶的颜色。

“逛到哪了?程兄我们继续吧。”夏咏安岔开话题。

十一

“夏将军有应有的人性,她也不必如此愧疚。”月知晃着腿,对夏咏安又多了层敬意。

“我倒挺喜欢红色的,月老不都是用红线为相爱之人凑成姻缘嘛!”

“那后来呢!夏将军又发什么什么故事!”她的眼里迸发着星星。

可程诚却苦笑一声。

十二

广元历三十年,程诚将军在遇安城停留七日后返回。

一月后,蛮人再度入侵。程诚将军危机时刻启用密宝长剑相抵,效果显著,不足一月全面击退蛮人。

胜利消息传回京城和遇安城,举城皆欢。

夏咏安此时正与旧时的姐妹一同谈笑欢愉,听见消息时也是大加赞赏。

“不愧是程兄!”

小姐妹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夏咏安疑惑。

可是这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夏咏安直觉不对,起身离开。

她看着父亲离开夏府,拦住了身后的将士。

“发生什么事了?”

将士惊恐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是,蛮人!蛮人袭击了遇安城!城门的将士快撑不住了!”

夏咏安的大脑一阵“轰隆”,嘴比大脑先行动起来。

“吩咐下去,封锁遇安城,所有夏家军随我出城抵抗!”

夏咏安赶忙冲到练武场,拿上了她的那把长枪,她就连那身白色长裙都未来得及换下,穿上护甲就奔向城门。

蛮人是如何难缠她是心里有数的。黎明城之战让她失去了近一万将士,她不敢想象遇安城会遭受何等劫难。

最坏的情况是,灭城。

夏咏安带军队赶到城门时,夏远已经击败部分蛮人,只可惜守门的将士已壮烈牺牲。

蛮人还在源源不断的向前冲,似乎没有任何痛觉,地上那些未能粉身碎骨的蛮人也在不断爬起,一阵寒风吹过,夏咏安心里竟升起一丝绝望。

“咏安!集中注意力!”

夏远一声吼将夏咏安拉回神。

不能想这些,就像当初黎明城那样,事情一定会解决的对吧!

不过一瞬,她立刻投入了战斗。

十三

夏咏安奋力击杀着眼前的蛮人,未察觉到身后的危机。

“吼!”一个蛮人悄悄的从她身后爬起,猛的扑向夏咏安。

夏远及时投出手中的枪,击碎了它的脑袋。另一个蛮人却趁机扑向夏远。

“呃!”夏远未能躲开,被蛮人咬住了手臂。

“父亲!”夏长安赶过去,却来不及了。蛮人所带的毒素已经浸入血液。

夏咏安击杀了眼前一个蛮人后,停下了刺杀。

看着周围无数蛮人和夏家将士的遗体,还有不足千人的将士在不断抵抗,她心里涌起一股悲愤。

既然如此,那她就以命相抵吧。

“长安。”她出声,“将父亲带回夏府,接受治疗。”

夏长安一愣,“阿姐,这不可……”

“听我的长安,”夏咏安抹去脸上已经发暗的血迹,“父亲不能倒下,遇安城不能失去支柱。”

“以我的名义向遇安城百姓发撤退口令,离开遇安城,前往京城避难。”

夏长安颤抖地摇头。

“阿姐,我不能留下你……”

夏咏安笑了笑,“你忘了我有父亲给的玉佩了吗,圣上赐的守城玉佩,威力一定不容小觑。”

夏咏安将腰间的玉佩在夏长安面前晃了晃。

“咏安,这是圣上立国那年赏赐的守城玉佩,”夏远抱起尚未长大的夏咏安,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等你长大了,肩负起守城的巨任时就可以使用它了。”

“守城?”夏咏安小小的眼睛里透出大大的疑惑。

“对呀!这是属于你的使命,等时机到来,你自会知晓它的用法。”

“嗯。”小小的夏咏安接下了这将改变她一生的玉佩。

夏长安带着夏远撤离城门,不过一刻,遇安城内沸腾起来。

而遇安城举城搬迁的事当日上奏给了圣上。

一个身影瞬间消失在王宫内。

十四

程诚正在府中休憩,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程府。

“是谁!”程诚敏锐地感受到了异样,挑起床边的长枪朝着黑影掷出。

黑影忽地消失,又出现在了另一边。

“程将军也许听说过,鄙人被宫中的人称为‘神官’。”

程诚的瞳孔猛地一缩。

“小官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向程将军报告遇安城的情况。”

“吾为何要相信你的话。”

“将军的那柄剑是小官呈给圣上的。此剑表面与普通剑无异,却能一击斩杀魔物。”

“你的意思是……”

“那些蛮人被魔物附生了,它们的主人‘蛮神’正向遇安城靠近,它们的最终目标是圣上的魂魄。”

“蛮神……”

“普通人的魂魄是它的口粮,黎明城只是声东击西。就连我,都被他愚弄了。”神官语气里带着些轻蔑。

“若信小官的话,即刻前往遇安城吧,遇安城即将失守。”话音刚落,黑影又消失了,刚刚的对话仿佛只是一个梦。

程诚咬牙,吩咐下人道:“让城内半数将士随我启程前往遇安城!”

与此同时,夏咏安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玉佩上。

玉佩吸收了血液,发出淡淡的光芒,不一会光芒扩大,笼罩了整个遇安城,将蛮人隔绝在外。蛮人嘶吼着敲打笼子般的屏障,不能进入。

夏咏安捂着脑袋,试图缓解那阵阵刺痛。

玉佩滴血认主,而她的精神力正是它的养料。

“不知道以我的精神力能撑多久呢……”夏咏安喃喃。

“好耶!将军威武!”“遇安城有救了!”剩余的将士见此欢呼起来,但夏咏安并未安于此。她抓紧长枪,向外冲去。将士们面面相觑,随后也冲出屏障,与蛮人厮杀。

十五

第一日,京城援兵赶到,不到第二日遇安城人去楼空。

第三日,周围其他城的援兵也赶来一同抵抗。

第五日,援兵全溃,夏咏安护甲粉碎。她卸下已经成为累赘的护甲,独自冲出屏障面对万千蛮人。

第六日,夏咏安身中百剑,单膝跪在守护遇安城的屏障内。光芒不似一开始那般灿烂,看起来摇摇欲坠。

要败了么。

夏咏安白色的长裙,已被鲜红的血染了个透彻。

我果然还是不喜欢红色啊。

她撕下裙子下摆的布条,在腰间围了一圈又一圈,可薄薄的细沙根本堵不住往外渗血的伤口。

她的眼前开始模糊了,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远处的蛮人还在不知疲倦的敲打着屏障。

一阵意料之外的声音出现了,是剑划过血肉的声音。

“……安……咏安……夏咏安!”

听见熟悉的声音,夏咏安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谢谢你。

如果有下辈子,她想生在一个和平安宁的时代,不再有杀戮,也不再有人流离失所。

但她也从不后悔生在遇安城,遇见这辈子的每一个人。

还有……他。

程诚冲破了蛮人的围攻,赶到了遇安城下。

可他还未来得及靠近,那光芒从夏咏安身边开始消失,渐渐的向远处延申,直至泯灭。

“不,不要……”程诚将夏咏安搂入怀中,感受着她仅有一丝余温的身体。

她没了呼吸。

程诚长这么大第一次落泪。

不过短短两月,那个实力强悍跟、笑起来让他心脏不受控的、被尊称为少将军的女子,消逝在了这一刻。

也是那一刻,他意识到这辈子都无法再见这位他仰慕了半辈子的女子。

程诚放声痛哭。

他拿起长剑,将悲愤化为力量,冲向城外的蛮人。被剑刺伤的蛮人,都不再爬起。

不过三日,蛮人被消灭殆尽。蛮人背后正真的力量浮现。

程诚与他相斗一天一夜,身上满是锐利之物所造成的伤痕。

次日,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忽的出现在蛮神前方,用浮尘轻点程诚额头,他瞬间昏睡过去。

“辛苦你了,接下来是我的事了。”

十六

广元历三十年夏,蛮神在黎明城将军的协助下被收服。

广元王隆恩,念夏咏安、程诚护城有功,封夏咏安其父夏远为护国大将军,程诚为镇远大将军。赐遇安城“永安”纯金牌匾,更名“永安城”,以此纪念。

神官“太白”领神谕,赐镇远大将军长生。

广明历十八年夏,黎明城府发出讣告,镇远大将军已逝,膝下无儿无女,由原氏接过城主之位。

而程诚,作为一介流浪客,无声无息出没在永安城。

末章

天色渐晚,程诚也停止了讲述,火红的晚霞裹着太阳,渐渐落下山去。

“听起来好像奇幻故事哦!”月知调侃道。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要不是亲身经历,如此奇幻的事迹,他大抵也不会相信。

“呀!已经六点了,我该回家了!”月知看了看时间后惊呼,“那大叔我先走了啊,有缘见!”月知小步向城门跑去。

“嗯,有缘再见。”程诚望着她离开,不一会又折返回来。

“对了大叔,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月知笑了笑。

程诚愣了愣,然后望向天空轻笑一声:“不足为道。”

月知撇撇嘴,小声嘟囔:“不说就不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嗖”的一下不见人影。

“爷爷,我回来啦!”月知一蹦一跳地跳到了江中亭老者的身旁。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这里的天色依旧明亮,与刚才仿佛两个世界一般。

“爷爷我跟你说啊,人间可真好玩呢,到处都是稀奇玩意,还有天王老儿爱喝的陈酒,那味儿,可真够冲的……”

“你没喝吧?”

“当然没有!,我才八百年道行,连小仙都不是哩,哪敢喝那醉天王老儿的玩意!”

老者呵呵一笑,也不计较了。他望向江中那尾小鱼,道:“何必多此一问,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月知嘻嘻地笑着:“就是逗逗他嘛。”

“你现在还疑惑我为什么给他续那根红线吗?”

“不了不了,程叔也是个可怜人,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咏安将军呢。”月知沮丧,“孟婆婆的汤那么厉害,咏安将军也不知能否再续前缘。”

“哈哈哈哈哈无碍无碍,”老者大笑,“我让那老婆子,掺了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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