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南清城原本是个小渔村, 因着通往南洋码头的建立才繁华起来，这儿的男人们渐渐抛弃原有的农作，纷纷投身于造船、跑船、卸货等来钱快的活计。

宋奾提前一天抵达南清城, 休整一晚, 第二日一早与约好的南洋商人钱老板会面，两人一齐登船。

这次跟她一起去的是小月和龙邦, 还有卫凌派给她的人, 约有二十个。

海上清雾未散，朦胧间可见一艘巨大的货船巍然矗立在平静的海面上, 无比壮阔。

小月看着连连叹声，宋奾从未见过这般场景，亦是感慨万分。

这会儿货物早搬上了船，现在上船的都是船员与来往两地的商人旅人，有人匆匆上船, 也有人抱在一块依依惜别, 妇人们轻声细语地叮嘱外出的丈夫。

宋奾明知身后无人, 却仍是回头望了一眼。

人们一个一个从她身旁经过, 偶尔透过来一两道打探的视线。

过了许久，小月在后头说：“二娘, 船快开了, 我们走吧。”

宋奾心里叹了声，最终转身，登船。

船很大, 分为上中下三层, 宋奾与钱老板几人住在船中的桥楼。

钱老板方才先她们一步登船，这会儿和谁在甲板上说着话。

下一瞬，站在通往甲板阶梯上的宋奾完全愣了。

那道声音……

她意识到什么, 两步并作一步走到甲板入口，那无比熟悉的背影就这样映入眼帘。

卫凌背对着她，对面的钱老板看见了自己，伸手拍了拍他。

卫凌随即回过身，看着她露出一道温暖笑容。

宋奾顿时由悲转喜，高兴得不知如何动作。

她方才真的以为要半年后才能再次见到他了，一想到这件事她心里就难过得不行。

“阿奾。”卫凌张开双臂，等着她上前。

望不见尽头的海洋逐渐消逝在宋奾眼中，她歪了歪头，笑颜徐徐绽放。

等那清冷幽香落入鼻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定下来。

纵使心里百般强大、身边多少人相护，都比不过他一人在身旁。

宋奾私心里是想他能跟自己一起去的，她想和他看尽世间繁华，可她明白卫凌心中有大义，她不能这个时候耽误他。

他们有一辈子，她先自己走一段路也无妨。

然而眼下他出现在了这里，放下所有出现在了这里。

宋奾眼眶一热，脸埋进他胸口，环着他腰的手多用了两分力。

卫凌低声笑，朝尴尬站在一旁的钱老板扬了扬手，钱老板如释重负般离开。

小月与龙邦亦相继离去，甲板上只有两个人。

“轰隆”一声巨响，船缓缓驶动。

卫凌摸着她乌黑秀发，说：“阿奾，我来了，我陪着你一起去。”

宋奾仰起头，眼里有些自责：“朝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卫凌垂首，两人对视，“嗯，阿奾，我不是有意欺瞒你，只是要安排的事情太多，我怕最后有意外，给你一场空欢喜。”

当然，亦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宋奾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心疼不已，“什么时候到的？”

“前天出发，今早到的，我怕来不及，直接先登了船。”

“你……”宋奾说不出话。

半年的事情他用了不到半个月安排好，七八天的路他不眠不休用了两天。

宋奾松了手，牵着他往船舱走，边走边狠声道：“你现在给我去睡觉！”

卫凌跟在后头，脸上的疲惫都被笑意赶走。

到了房间，卫凌乖乖按她的吩咐躺下，却在她转身时拉住人，“阿奾，我睡不着，你陪我睡好不好？”

宋奾温柔应：“我还有事要和钱老板说呢，你先睡，我说完了事就回来陪你。”

卫凌不肯，“可这大早上的我哪有睡意，要不我同你一起去找钱老板？”他说完委屈撇了撇嘴，眼中似有泪光，“我这么辛苦赶过来，你陪我睡一会都不行吗？”

宋奾被他这眼神弄得心软下来，只好叫来小月去跟钱老板说一声，随后脱了外衣躺在他身旁。

卫凌心满意足，抱着人找了个舒服位置，闭上眼睛道：“阿奾，你不用自责，朝廷没有我照样能运转，再不济宣帝还在呢，正好有个机会给那小孩历练历练。还有你娘亲那边也无需担心，我派了人照看她们。”

宋奾低低应了声：“嗯。”

船已驶离了码头，轰鸣声渐渐小了下去，透过小小窗户传进来的是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清脆又伴着韵律。

就这么几声里，头顶上的人已呼吸均匀，陷入沉睡。

再过了一会儿，宋奾轻手轻脚的从他怀里出来，又将他的手掖进被子里，深深看了几眼后才离开。

宋奾下到二楼用饭的地方，里头零零碎碎坐了几桌人，宋奾在钱老板对面落座。

钱老板是正正经经的南洋人，来东夏经商已有五六年，这次是第一回回家。

钱老板三十多岁，在商会里很是照顾宋奾，这会儿见她出来，开玩笑道：“卫大人居然肯放人？”

宋奾也笑：“他太累，现在睡着了。”

“卫大人有心了。”钱老板感慨，“这下他放心你也能安心。”

商会里谁不明白，就是因为宋姑娘，盛京城里的商户乃至皇商都不敢再轻易欺负他们南洋商人，不仅南洋，北疆百越等外邦商户都抬头挺胸起来，真正只以商言事。

宋奾淡然抿了口茶，嘴角弯起的弧度却泄露了她的心思。

她开始说起正事：“钱老板，这次回南洋您真的不打算再返东夏了吗？”

“不了。”钱老板看着外头一望无际的蓝，眼里都是遗憾：“我离开时女儿才十岁，可上回来信都说要嫁人了，嫁的是谁我毫无所知。时间过得太快，再不回去将来外孙都不认我了，银子挣再多又有何用。”

“两国相交融洽，越来越多南洋人来东夏捞金，可愿意去往南洋的东夏人却不多，我如今既然在东夏学了点东西，那就好好带回家去，为南洋商贸略尽绵薄之力。”

宋奾不断颔首，“钱老板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家人，为了南洋，终有一日会有人懂的。”

钱老板朗声大笑，“我只是个小小商户，哪比得上你与卫大人，不过卫大人此行随我们一同前往，最开心的非乌起大人莫属。”

确实，卫凌一去，那就不止是像她一样去到处看看学习的，他背后是东夏朝廷，估计这回以后又得有什么大动作。

宋奾垂眸浅笑，说不定他还早就计划好了呢。

两人又说了些商贸之事，说着说着就到了午饭时分，龙邦说卫凌还在睡，跟着过来的白亦白泽也都在好好休息，宋奾便没让他叫醒他们，同时让船上的厨房备着饭，等他们醒来随时可以用。

海上日头猛烈，再加上船时不时撞上阵阵海浪，摇晃感强烈。

宋奾用过饭后觉得有些乏，与钱老板告别后打算回房间休息。

从南清城到南洋大概要在海上走一个月，好在每隔几天就会在沿岸小镇落脚，不然这在海上飘荡一月她可受不住。

卫凌依旧睡得安稳，宋奾在他身边躺着，很快睡意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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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眼时身旁已没了人，夕阳余晖透过小窗户洒进来，铺在被子上，温暖美好。

这会儿日头该落了，这是宋奾第一回在海上看落日，她不能错过。

于是急忙下床，穿戴整齐后去寻卫凌。

她在三楼找了一圈没见人，又到了二楼厨房，依旧没见人。

她心里一时着急，他到底去哪了，再等等太阳该没了，只好叫小月两人去找，自己先到甲板上等。

可刚走到甲板上，她一下愣住，卫凌在和一个女人说话。

宋奾逆着光仔细看了看，那人与自己年纪相仿，模样清秀，眼里有些傲气，只身上衣着朴素些，看起来不似大家小姐。

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见那女人笑得弯了腰，再一看卫凌，他亦是淡淡的笑容，完全不再是平时对着外人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宋奾站定，好一会儿才再次抬脚走过去。

卫凌先发现了自己，招了招手，宋奾便走到他身边，被他牵起手。

他还未开口，对面的人就放肆打量着宋奾，随后眼光暧昧地看向卫凌：“这就是那姑娘吧？”

卫凌点头，给她介绍，“嗯，这就是我说的阿奾。”

宋奾捏了捏裙摆，颔首微笑示意。

那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果然是个娇贵的乖乖女。”

卫凌闻言笑了，反驳她，“阿奾可不是乖乖女，对吧？”

他突然低下头询问她的意见，宋奾僵着点了点头，说不上话。

那人再次看了两眼宋奾，不再说什么，“行了，我就不打搅你们小两口恩爱。”

卫凌目送人离开，这才回首，两人并肩而站，面对着夕阳。

他柔声问：“什么时候醒的？”

宋奾声音有些闷闷，“刚刚。”

他没察觉，继续道：“海上生活其实特别乏味，不过好在景色不错，这样壮观的场景在城里绝无可能得见。”

宋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出现一副海上落日的巨大画作，波光粼粼的海面尽头是一轮红日，一片金光四射，头顶上的云朵染上绚烂的颜色，与纯净的蓝交相辉映。

实属壮观，美得扣人心弦。

宋奾看得出神，直到他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她眼神忽然闪过方才女人离开的方向，卫凌后知后觉，调笑道：“醋了？”

宋奾顿时有些不自然，心中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些不舒服。

她第一次见他对着其他人这样和颜悦色，还是她完全不认识的人，也许是那人的打探的目光太过露骨，竟让她紧张起来。

从前成婚时她没这个机会，也从未见过他与外人打交道，后来和离，以沈娥为首倒是有许多人爱慕他，她那时候听着只是一笑置之，一分多余的的情感都没有。

可如今，她也不懂得这陌生的情绪从何而来，就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好像被人惦记上了，而自己的那件东西并不介意被人惦记，她心里酸酸的。

她从不怀疑他对自己的心，也明白他们两人不会有关系。

宋奾抬首望向他，心里敲打了自己一番，为自己陡然升起的卑劣心思自责。

“没有。”宋奾笑了笑。

而卫凌看着眼前人神色不断变幻，最后强挤着一抹笑容说没有，笑得更开心，不禁叹道：“我为着阿奾每天都泡在醋坛子里，终于轮到阿奾你醋一回了。”

宋奾又气又无语，锤了锤他的胸口，“我都说了没有了，而且我何时让你吃醋了？”

卫凌勾起唇，“怎么没有，萧珩壹不是？还有那破书生，你都打算跟人家谈婚论嫁了，再加上你那铺子里每日来往的男客，商会里那么多男老板，我还不是每日泡在醋坛子里？”

“胡扯，我和萧大人还有周则玺清清白白的，你别损坏我名声，再有什么男客人，我哪和他们说过一句话？老板们都有妻有儿你莫要凭空污蔑。”

卫凌见她涨红了脸辩驳，可爱至极，一时周边美景都黯然失色。

他没说错，他每回见到萧珩壹都恨不得罢了他的官，是醋亦是羡慕，宋奾对于他虽没有爱意却有感恩，他始终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

至于那破书生，他又是何德何能，能得她几次赴约，还有外面许许多多的与她打交道的人，他们多看一眼她他都觉得难受。

他多想将阿奾关起来，只有自己能看，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而她的眼里只有自己。

可是不能，于是只好将自己每日泡进醋坛子里。

卫凌叹着声揽过她的腰肢，将人揉进怀里，“阿奾，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宋奾不明白他突然其来的这句话，仍旧为自己解释：“总之我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卫凌宠溺地揉了揉她头顶，无声笑，“阿奾，吃醋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是你爱我的证明啊。”

只有爱，才会产生这些莫须有的醋意，想把对方独占的占有欲。

他一句话让她静了下来，一切不舒服都有了出口。

是啊，她爱他，所以她眼里心里都盼着他只看向自己。

过了会，宋奾看向大海，假装不经意问：“她是？”

卫凌解释：“她是船长的女儿，我也是刚刚才发现这艘船掌舵的竟是上回与我一同去南洋的船长。”

“就是碰着海盗那次？”宋奾惊呼。

“不错，那时候船长女儿也在，危急时刻还为我挡过一箭。”卫凌说到这小心去探她神色，宋奾果然蹙了蹙眉，他赶忙解释：“她没受伤，我也没事，你别多想。”

怎么没事，当时的事乌起隆都绘声绘色跟她说了，这人总是不惜命，死过一回又一回。

她暗暗瞪了他一眼，以后得好好跟他说教说教。

“苏姑娘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整艘船人的性命。”卫凌接而道，“苏姑娘自小跟着船长在海上漂泊，性子乖戾无常，许多人都不喜欢她，不过听闻她以前不这样，大概是在他的丈夫永远丧生在这海底后才有了这个转变。”

宋奾越加惊讶得不行，暗自重复出声：“她的丈夫……”

“好几年前的事了，也是因为海盗。苏姑娘曾说，她往后一辈子都只会在这海上漂泊。”

宋奾不知该说些什么，“一辈子在海上漂泊”这句话背后的沉重是她无法想象，她一时暗恼，恼自己的浮想联翩。

她这回当真是大方问道：“那你们方才是在说些什么？”

“真想知道？”

“……你也可不说。”

他哈哈笑起来，随后俯身在她耳边低沉道：“我说，今晚让她见见我夫人。”

宋奾一下僵住，耳朵腾地变烫，想要推开他却推不动，只能咬着牙说了一句，“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们还没成婚呢，你别乱说。”

谁知他继续不要脸地回：“我们都这样那样了，阿奾你难不成还想嫁别人？”

什么这样那样，宋奾再次羞红了脸。

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落入海底，整个海面上只余一点光，月亮从另一头升起来，夜色越来越温柔。

卫凌亲了亲她额头，“见不见？”

她还没应，他又说：“不见也无妨，反正我们白日睡得多了，晚上正好找点其他愉快的事做。”

宋奾：“……”

“阿奾，我有些等不及了，你快点嫁我好不好？”

“走之前我让户部修改了律令，如今东夏也认在南洋合法缔结婚约的夫妇，我们就在南洋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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