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二天,没对自己的懒鬼老板抱希望,以为要自己拿钥匙开张的何西,在街口就望见巴黎露西门口一番盛景。
刘裕坐在一张折叠矮椅上,脚边堆了一地的花,明明艳艳,他手里拿着一枝白玫瑰忙活着,估计是在打刺 ,叶片残枝簌簌往下掉,再往前走几步,何西看见他额前的碎发通通别往发顶,露出完整的侧面轮廓,流畅线条一览无余。
何西走近了才发现他又在哼歌,手里干的活却是很投入,何西在后面站了半晌没被发现,这肯定与他故意放轻一百倍的脚步无关。
盯着他手里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又扫了两眼他头上黑色的波浪发箍,又盯回他手里的动作何西才开口说:“去刺原来有专用的工具啊~”
这恍然大悟的语气完全让人忽略了此人恶作剧的可能,所以刘裕吓得一颤,回过头也只是瞥了他一眼没发作,回道:“那不然用手一个一个掰吗?”
何西显然不想好好说话:“还以为用菜刀划拉呢。”
“……”
“过来蹲着看我操作。”好一个冷漠无情的大人,不接茬儿,只谈工作。
老板发话不得不从,何西把单肩挎着的帆布包往怀里一团,缩着身子凑过去,地上的花香便像蒸腾了一样细细密密的散发,于是乎何西靠近刘裕的一刹那,便脱口而出一句:“好香。”
刚说完,他便浑身一愣,觉察出一丝不害臊的味道,这话在蝴蝶他便听过不止好几次,是在什么样的语境下表达的他都不愿多想。
做贼似的瞟了一眼刘裕,见他面目平静,显然没有像他一样想到别处去,何西松了口气,心道自己真是被蝴蝶荼毒不轻,这么寻常一句话也被扭曲了意思,况且刘裕根本不同于蝴蝶里的那些男人,压根想不到那块儿去。
刘裕只顾着手里的花,连何西凑近嘀咕了一句什么也没听清,只是见他有点走神,就拿手里的花往他眼前一扫,让他看好。
去刺,打叶和斜剪根都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操作,刘裕利索的示范一次,叮嘱他两句后就起身一拍手,把位置让给了何西。
明白了剩下的都是自己的活,何西坐到折叠椅上,接着往下干,他上手很快,把玫瑰都处理好后,拿着几只其他种类的花,一见没刺可打,还没问刘裕该怎么处理,他自己便及时出来了,又教他洋牡丹如何摘叶,以及每枝花要留两片顶上的叶子装饰好看,白色腊梅就需要剪太长的分叉,变色龙康乃馨要把底部的关节掰断,更好吸水。
何西见刘裕把每束花都处理的干净,发现他也没自己想的那么不靠谱,反而在教他的过程中一直稳着性子,很有耐心。
把花都修剪好后,就需要放在事先准备好的醒花桶里醒花,鲜丽的花朵一支支竖在桶里已经非常好看了,再用包花纸装饰一番,那妥妥的谁看谁走不动道啊。
何西觉得前景一片美好,在花店里来回转悠,一会儿出去吹吹冷风,一会儿弯腰挑弄挑弄花叶,一点不停歇。
刘裕看他一个劲儿的不消停,一直想要开口说他两句,最后见他搬了外面的小折叠椅进来往醒花桶面前一坐,对着几桶花晃脑袋左看右看不溜达了,便忍住住了嘴。
然而没一会,就听几声字正腔圆的,“零基础入门级插花技巧”从手机里传来,噼里啪啦响了一大段,然后又是“万能插花公式,3步教你破圈”,又是噼里啪啦一大堆。
刘裕电脑上正忙着事儿呢,他最近把写小说的事儿抛的十八公里远,反而迷上了几本悬疑破案的小说,正走着剧情,被何西这么一闹,那点儿氛围全被搅散了。
埋在电脑后面忍无可忍的开口:“你声儿能不能小点儿,花都被你吵自闭了,还怎么开瓣儿?”
何西掐了手里的视频,看着刘裕,他几缕碎发落在额前,眉头微微皱起,一脸的不乐意,被吵的哪是花儿,自己看个小视频也被管着了,何西也不想顺着刘裕,硬邦邦道:“我这声音也不大,你总能让我听见声儿吧。”
刘裕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你要么去外面看,要么静音看字幕。”
“不去,外面冷,你怎么不去楼上,店里留一个人不就行了。”何西说。
刘裕虽然也老早就想去楼上,但被何西这么一说,倒像是被赶上去的,况且,他留在下面不也为了帮何西吗。
“等会儿插花就不需要我教了?”刘裕盯着何西。
何西看着刘裕,眼里明晃晃写着:你觉得呢?
行,乐得清闲,刘裕一把薅下头上的发箍丢桌上,揣着手机往外走。
何西扭过头看刘裕从背后走过去的背影,嘴角一勾,悠哉悠哉起身往老板椅上一躺,还把桌上的发箍往旁边扫了扫,划着手机往下一扫,又是一声“这样插花,老公看了也开心”。
刘裕真就一下午都没下去,连午饭都是提了外卖就上楼,楼下那小子捣鼓些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但他也没啥不放心的,这店的业绩几年没更新过了,任这小子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更差了,相反,有一种只有上升空间的安全感。
再下去时刘裕便看傻了眼,花店外边的花架上已经摆满了各色各异的花,真是红的紫的啥色儿都有,各种颜色搭在一起竟然还莫名的和谐,他早上去刺儿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搭配呀。
没盯着新鲜地看一会儿,汪汪两声,大黄从店里蹿出来往他身上扑,脖子上还套着一个小雏菊编的花环,跟着它的动作甩来甩去。
刘裕摸着它的头,何西走出来了,靠在门框上抱臂看着他,一股按耐不住的臭屁劲儿:“怎么样,是不是庆幸自己聘用了一个天才花艺师。”
刘裕呵呵一笑,他倒没觉得这些花多好看,他欣赏不来,只觉得奇怪的搭配中透露着一丝莫名的和谐,看着怪别扭,还没自己的蓝色妖姬有韵味儿,但他也清楚自己让何西在他店里干不就是因为靠自己的审美快把花店干倒闭了吗,况且昨天选花的时候就让何西按自己审美来的。
所以也只能:“昂,不错。”脸上却没有丝毫欣赏意味儿的往屋里走。
何西被这么敷衍也混不在意,跟在刘裕后面还在不停说着,“你的那些包花纸还限制了我的发挥,等新买的包花纸到了能做出更多的风格。”
刘裕听他喋喋不休说个没完,算是看清了这小子完全是把上班当作兴趣班来玩,满腔满调都是期待与意犹未尽,招到这么兴致勃勃投身于工作的员工,刘裕这个当老板的自然十分欣慰。
说话时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你买了新材料?”
当老板的一进屋就霸占唯一的座,何西站在柜台前边,像在办公室等着挨批斗的学生,但听到刘裕这么有兴致地问他话,毫不在意的拿出手机划拉了两下递给刘裕看。
手机停在购物软件的界面,一打眼就是几行花花绿绿的丝带,再往下翻还有七色堇石纹纸,牛皮包装纸,小香风布料包花纸,和纸染色纸,花篮,花盒,抱抱桶,还有细麻绳?
刘裕越往下翻,两只眉毛逐渐呈现疑惑的弧度,抱抱桶是什么?听都没听过,麻绳又拿来干什么?还有这皱皱巴巴的纸,好看吗?还有这黄不拉叽的报纸,能拿来包花?
何西这小子是不是失心疯了,把一辈子没买的破烂都塞他店里来了?
何西两只手撑在桌面上,丝毫没有发觉低头看手机的刘裕脸上已经兴致全无,还不忘开朗提醒道:“老板,记得给我报销,刚好五百二诶~”
五-百-二,五百二……五百二!刘裕一使劲把订单划拉到底,520!这小子买这些破烂竟然花了520.88!
刘裕觉得浑身毛都炸了,何西这败家子收破烂收出高价了,买这一出材料花得比这店一年挣得还多。
何西还乐呵着,盯着刘裕手里握着的手机界面,撑着上半身往前探了探,想再看两眼自己精挑细选的材料,然而,没等凑近个完全,坐着的人猛的抬头,两只漆黑的瞳孔倏然对上自己的眼睛,刘裕皱着眉,刚刚一坐下就顺手带上的发箍将他的眉眼完全展露出来,愠怒的表情使他无比鲜活。
何西心跳陡然重了一拍,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茫然钉在原地,竟是被自己这突然的一震给搞懵了。
刘裕还在眼中冒火准备骂人,一句“你tm买东西前不能通知我一声!”被店外一声“老板!”硬生生打断,只说出一句:“你tm!”便眼波一转阖上眼皮叹了口气接着道:“出去接客!”
何西出奇的听话,屁话也没吱一声就出去了,刘裕听着外面何西招呼人的声音,手里还在翻着那条得使把劲儿才能翻到底的订单,心里却想着刚才瞪何西时他怔住的表情,这是被吓懵了?平时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以为怎么吓都不会怕呢。
但毕竟还是个半大小子,被长辈这么一凶,指定是吓懵了。
刘裕摸了一把头发,把发箍摘了下来,等何西进来的时候,他已经一只手托着脸,面目柔和的释放蹩脚的善意:“恭喜你啊,这么快就卖出去一单,我承认你挺有天赋的。”说完僵硬地看着门口的人。
何西的脸上已经没了一丝茫然,取而代之的是招待完客人后没散去的活泛,进来没仔细听刘裕说了啥,便是直接问他:“你这发箍怎么一会儿带一会儿不带的?”
刘裕低下头,托脸的手顺势捂住了自己的嘴。他这夸人的话硬着头皮说出来的,何西就这么直接略过了。
他感到一阵恶寒的尴尬。
再抬头时已是旧事重提,不过也没了之前那凶巴巴的架势:“你以后买东西前能不能告诉我一声,你买的材料,一种包花纸就买20包,根本没必要,包到明年也包不完。”
何西哪会儿在意这个,拿了被刘裕放在桌上的手机,背过身一屁股靠在桌子边悠哉悠哉划拉起手机,顶着后脑勺说着:“那就一直用着呗,省的一年过了再买新的。”
……
刘裕倒吸一口气。
这放nm的狗屁刚刚是被吓着了,愣住那两秒分明肯定是在想“你这个狗屁扣搜老男人,花你五百块钱居然还发上火了?奇葩!奇葩!”
刘裕咬牙切齿:“花的tm是你的钱还是我的钱!这纸放到明年,潮的潮,烂的烂,霉的霉,到时候有个屁用!拿来给大黄垫窝它都嫌弃!”
何西背对着没吱声,静了一会儿侧过脸问:“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是脑残。”
刘裕被这声哥吓得神志回笼,再一回神,真诚地脱口而出道:“你是智障吧?”又发什么神经?
“我怎么没想到纸会发霉发潮呢?”何西又低头看着手机,大梦初醒似的,着急忙慌取消了几个订单。
在刘裕背地里嫌弃何西的这几分钟里,店外又来了客人,已经过了饭点了,对面蝴蝶渐渐热闹起来,时不时驶过来的出租车上,走下来一些刻意打扮过的男人。
刘裕一直觉得这份热闹跟自己没关系,毕竟这家花店常年处于死寂的状态。
但今天却有人肯过了马路来花店门口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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