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天外,青钟敲了三下。
病弱青年温和招手,木剑自蔺绮手中脱出,落到他苍白的手里。
“你该睡觉了。”大抵是在雪地上站得太久,他眉眼间的病气愈发重。
林清听单手扶树,垂首咳嗽了两声,他气息平稳了些,才笑着看向蔺绮,温和道:“明日再练吧。”
蔺绮挥了那么多次剑,浑身上下都酸疼。
林清听在这儿,她连一丝走神都无,哪怕坏了一个姿势,都有蓝光打上来。
林清听的灵气也如他的人一样,温温柔柔的,打上来的时候并不疼,像是温和的敲打,隐隐约约又带着些不容违逆的强势。
蔺绮的精力像一段绷紧的弦一样,一刻都不敢松懈。
数百次看似无意义的重复中,她感觉身体愈发轻盈,手中的剑也愈发容易掌握。
蔺绮太过专注,以至于当手中木剑忽然消失时,先前积攒的疲惫在顷刻间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月光下,汗珠顺着瓷白侧脸滑下,一阵风过,她顿觉寒凉。
蔺绮的脸冻得有些发白,唇色有些淡。
她抬头看着枯树下的林清听,漂亮瞳孔乌黑如玉,声音软软,问:“明日?”
“嗯。”
林清听走过来,给她披了件霜白披衣:“明日我去叫你。”
蔺绮满意了:“好。”
她想了想,有些不确定似的,忽而问:“我什么时候能入道。”
她灵根很差,废灵根几乎已经决定了她这一生都很难入道。
她刚来临云宗时,宗门长辈坐在主殿之上,跟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灵根驳杂,此生难入大道,可惜”。
后来,蔺浮玉给她送了剑谱,剑谱第一页写的也是让她学剑招保护自己,不曾提起入道。
蔺绮知道入道很难,一千个凡人里能有一个,便已是祖上积德了。
以剑入道,是她能想到的最容易的路了。
只是她不确定自己要花多久。
她听说,天才如蔺浮玉,入道也花了一年,她想知道自己要花多久。
蔺绮看着林清听,有些好奇。
林清听微垂首,温温柔柔注视着她,笑了下:“什么时候都可以。”
蔺绮:“?”
蔺绮仰头,不是很明白,茫然地看着他。
林清听没再解释。
他眉眼轻弯,清冷的眸子如泛着碎冰的湖水,语气带笑,说:“时候不早了,睡觉吧。”
***
蔺绮回自己屋子里歇息,一番梳洗过后,躺在软软的床榻上。
月华满屋,星河灿烂。
蔺绮把自己埋在软乎乎的被褥里,侧身看天上流淌的光影,来了临云宗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轻快的情绪。
刚刚在她练剑的时候,她隐隐约约生出到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当她在雪地里练剑时,她感受到清凉的冷风,闻到清苦的草药气,混着浅浅淡淡的梨花香。
她的剑尖擦过白雪,刮过晚风,也可能落在湿润的泥土里。
蔺绮感觉自己身处天地之间,是天地之中的一个。
她从未如此贴近这方天地。
她阖上双眼,认真感受霜雪天里的灵气。
她感受到了自己先前从未感受过的,丝丝缕缕灰白灵气绕在她指尖上。
那些灵气极淡,蔺绮看得并不大清晰,但她还是很开心。
至少她感觉到,以剑入道是可行的。
她或许真的可以靠剑道引气筑基。
蔺绮眉眼弯弯,在被褥里翻了两下,又探出一丝神识,去拨弄她身边围绕的浅淡灵气。
她操纵着神识,把一丝灰白灵气包裹住,尝试着吸收它们,但刚刚触到灰白灵气的边角,灵气就向一侧躲开。
蔺绮不服输,一次又一次探出神识去抓。
好不容易抓住一丝灰白灵气,灵气被神识小心翼翼包裹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吸收,那灰白一缕灵巧逃脱,蔺绮只得重新去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有人忍无可忍,一抹蓝光乍然出现,一下子将蔺绮视野内的灵气全部卷走。
蔺绮茫然了一瞬,随后,听见温温和和的声音,带着些压迫感。
“祖宗,睡觉。”那人的声音自虚空落下来。
蔺绮眨了眨眼睛,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在被褥里,不大开心。
但是灵气都被卷走了,她只好乖乖听话,阖眼睡觉。
***
次日,林清听果然来叫她了。
蔺绮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便听见两下清脆的敲门声。
蔺绮挣扎着睁开眼,瞥了一眼窗外微微亮的天,翻了个身。
她昨日练了很久的剑,现下浑身酸软发疼,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蔺绮意识恍惚,往被褥里又缩了缩,打算继续睡。
门外的敲门声并没有持续多久。
有人轻轻咳嗽两下,斯斯文文道了声“失礼”,随后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蔺绮听见门被推开,清醒了些许,自被褥里,露出半个脑袋,乌黑如水玉般的眸子里,湿漉漉的,半清醒半迷糊地看着门口的人。
她声音软软,似乎不是很开心,问:“师兄来做什么。”
林清听立于门口,霜白长袍委地,侧倚门廊。
他看着被褥里不甚清醒的漂亮小孩儿,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清透眸光瑰丽柔和,林清听提醒她:“昨日我说了,会来叫你。”
病秧子微垂首,低低咳嗽两声,他的眉眼愈发浅淡:“起不来么。”
蔺绮这时才想起昨日夜里,她跟林清听说的话。
“胡说。”
蔺绮声音闷闷的:“我起来了。”
清早的蔺绮心情素来不大好,她顾不上在林清听面前装乖,伸手甩了张符贴在门上,门哐当一下关上。
林清听早已习惯了自家祖宗刚睡醒时的脾气,眉梢带了点浅淡的笑意,他斯斯文文站在屋外,不再出声催促。
屋里,蔺绮强忍着四肢的酸软和疼痛,起身穿衣。
她穿了件绯红金丝长裙,正想披一件披衣,目光不经意落在桌角的梨枝上。
这梨枝似乎没有往日有生机了,素白梨花蔫儿巴巴的,边角还打了个小卷儿,青绿的枝桠尾部也沾了点枯黄。
蔺绮想着,这梨枝怎么一点灵魂都没有。
想到这儿,她又觉得自己刚醒迷糊了,她实在是想多了,哪枝梨花有灵魂。
蔺绮打算待会儿给它换点水,她披了间素白披衣,抬脚出了屋子。
“师兄。”蔺绮乖乖喊。
“嗯。”
林清听在外面等她,闻言笑了下,苍白清瘦的手伸出去,抚上蔺绮乌黑柔顺的长发。
他揉了揉蔺绮的长发,似是安抚,半晌,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可能有些疼。”
蔺绮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她以为他是要像昨日一样,用灵气帮她疏解酸疼疲累,乖乖站在门口,等着林清听的灵气灌进来。
忽而,一阵剧烈的疼痛在经络中炸开,蔺绮眼前一黑,腿一软,险些跌跪在地上。
疼——
太疼了——
浅蓝色的光晕流入经络,不再是温柔的安抚,而是一种如刮刀般,生剜血肉的疼。
蔺绮眼前漆黑一片,她咬紧牙关,冷汗涔涔而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那一瞬间,蔺绮感觉自己几乎要跌到地上,却被林清听虚虚扶住拢在怀里。
蔺绮疼得神志不清,蔺绮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声,苍白小脸儿上清泪落下,她脆弱得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兽:“疼……”
“不要……”
“不要灵气。”极虚弱的声音。
“滚开。”她一发狠,把罪魁祸首往前推。
随后是一声闷哼,林清听一个不设防,被她撞到墙面上,他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上,蔺绮也跟着倒下来,林清听伸手拢着她。
林清听垂眸,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抿了抿唇,轻轻抚了抚蔺绮乌黑杂乱的长发,却没有停止疏通经络的灵气,他伸出另一只手放在蔺绮眼前。
蔺绮疼得恍惚,看见那只手,如看见水中浮木一般,指尖扼住林清听冷白掌心。
她神志不清,张口用力咬上手腕,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林清听霜白的袖摆染上点鲜红的血。
林清听温和抚摸蔺绮的长发,安抚颤抖的小家伙儿,灵气却一直没有停。
严苛得近乎残忍。
蔺绮疼得恍惚,浅蓝色光芒和经络中的浊气相互冲撞,浊气被一丝丝刮开,她脑海一片混乱,眼前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
蔺绮呜咽着,张口死死咬住林清听的胳膊,血腥气刺激了她,她的声音湿漉漉,没什么力气,却很凶:“林清听,你、你死……”
剧烈的疼痛之中,蔺绮感受到清苦的草药气,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这时,有人轻轻笑了下,语气不轻不重,温顺道:“好吧,等一会儿死。”
剧烈的疼痛中,蔺绮蜷缩成小小一只,已经恍惚得不知今夕何夕,等经络里那股要命的疼痛渐渐消减,她才如重新活过来一般,怔怔倚墙坐着。
**凡胎中的浊气散在空气里,她感到一阵轻盈。
蔺绮怔了一会儿,试着探出神识,包裹住一丝灰白之气,昨夜无论如何也吸收不了的灵气,此时却如倦鸟归巢一般,没入她的经络。
蔺绮听说,凡人入道,有两个步骤。
一是望气,二是去浊。
望仙道灵气,去凡尘浊气,是为入道。
刚刚林清听是在给她疏通经络,是“去浊”。
蔺绮感受着没入体内的灵气,长睫轻轻颤了颤。
她引气入体了。
她忽然明白林清听昨日夜里,说“什么时候都可以”的意思了。
那一瞬间,蔺绮有点开心,抬头看林清听,又想起刚刚的疼痛,抿了抿唇。
生气。
林清听倚墙坐着,挽发的长笄早已掉落,长发散开,微遮住他的眉眼,他一下子用了太多灵气,现下脸色苍白,呼吸愈发地弱。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腕,眉眼轻弯,微微笑了下,似乎有些无奈,另一只手覆上去,轻轻一抹,蓝光闪现,血迹顿时散去。
他都不用看蔺绮,就知道这漂亮小孩儿定然正在纠结,一边开心一边生气。
林清听垂首,霜白袖摆掩住唇角,他弯腰重重咳嗽两下,压下喉间的血腥气。
他咳完了,拢袖起身,把祖宗拉起来,声音沙沙的,温言细语哄她:“疼吗。”
蔺绮眼角泪渍未干,刚刚泪水流得太凶,她的嗓音有些沙哑:“疼。”
林清听笑了下,他伸手想抚上蔺绮的长发,蔺绮忽而往后一躲,长睫颤抖看着他,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不开心。
林清听嗓音温沉,又笑:“这回不让你疼。”
仙尊本体在闭关,带过来的灵力不算多。
刚刚给蔺绮疏通经络,怕她太疼,在灌灵气时,还特意散出三倍多的灵气护住她的经络,灵气在短时间内流失太过,来不及补充。
现下他的灵池里,只剩很少一些灵气,仙尊打算全用来哄自家祖宗开心。
林清听揉揉蔺绮的长发。
温热的蓝光灌进刚刚疏通的经络,一股极温和、极慵散的灵气顺着经络流到四肢百骸,身上的酸疼散去。
蔺绮觉得很舒服,她低着头,眉眼轻轻弯起,显而易见地开心起来。
林清听垂首笑了下,身上的活气有些淡。
他这时很虚弱,青年低低咳嗽了一声,又想,袖袖也太好哄了,实在很不好,他还是应当亲自跟在袖袖身边看顾着,省的她被仙门骗。
林清听温和看着自家祖宗,声音很轻:“练剑吧。”
之后的几日,蔺绮一直待在霜雪天里,过得很平和,她在霜雪天里练剑,在几日内把那本基础剑谱上的动作都练熟了。
她练剑时,林清听就在一边看她,眉目温柔,立在枯朽的老树下,他身上披着风霜,像个漂亮的雪人。
***
这日,蔺绮和林清听一起坐在一楼吃饭,蔺绮入了道,心情一直不差,这几日眉眼弯弯,又乖又软,林清听说话她都愿意听一听。
霜雪天里没有下雪,昼光温和洒下来。
蔺绮舀了一勺甜粥,嚼烂粥里甜滋滋的糯米圆子,享受地眯起眼睛。
她单手支着下巴,看对面的病弱青年,有些好奇,问:“师兄,你这几天一直待在霜雪天,仙尊都不找您吗。”
林清听给她剥了颗莲子,眉梢带笑,反问:“他为何要找我。”
“唔。”蔺绮轻轻唔了一声,想了想,道,“仙使不是要侍奉仙尊吗。”
林清听险些忘了自己套的这个身份,怔了下,四平八稳道:“仙尊不需要侍奉,他有事会自己去做。”
蔺绮一直觉得林清听对容涯仙尊不大尊敬,这种感觉在听林清听说话时达到了极点。
此时,她听林清听说起容涯仙尊,心中又对这位仙门传说生出些求知欲:“那容涯仙尊素日都会做什么,拯救苍生吗。”
病弱青年笑得斯文,他把剥好的莲子放到蔺绮身前的小碟子里,语气散淡,颇有些漫不经心:“他素日里应当都在哄孩子吧。”
蔺绮默了:“……”
这听起来一点都不仙尊。
林清听看蔺绮茫然的神色,情不自禁笑出声,他笑得极浅,声音清清泠泠的,像月下流淌的山泉水。
林清听问:“你待在霜雪天是为了什么。”
如果他没记错,这祖宗手里的传送符多得要命,足够送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若说她有所图谋,这一段时间,袖袖什么也没做,要的东西也很少。
而且,袖袖看起来对临云宗没什么感情,容涯仙尊不大明白自家祖宗为何要留在这里。
“……”
蔺绮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沉默了一会儿,她低下头,喝了一口甜粥,眸光浅淡,甚至现出些凉薄:“搞点钱花。”
仙尊也默了。
他心想自己或许还不至于穷到这个地步,他应当还是养得起袖袖的。
林清听又剥了颗莲子,刚想开口说话,雪地上,忽而有灵气浮动,是传送阵法。
——有人从传送阵里进来了。
林清听一抬眼,发现漂亮小猫儿眉眼弯起,很愉悦的小模样。
她慢条斯理把自己的甜粥喝完,抓了一把剥好的莲子,放在自己的芥子袋里。
蔺绮看着林清听,声音又甜又软:“师兄,我先走啦。”
“去做什么。”林清听问。
蔺绮语气轻快:“挣灵石呀。”
蔺绮说完,就出了楼阁,踏入白茫茫的雪地。
她沿着传送阵法的方向走去,抬眼,正看见蔺浮玉和一个陌生老者一齐走来。
陌生老者着金衣,白发长髯,气质温润,他偏头,不知道在跟蔺浮玉说些什么。
蔺浮玉照旧还是白金长衣,清贵疏冷。
他抿唇,应了一声是,眉眼有些淡,向前看时,正看见雪地上红衣委地的漂亮少女,清冷的眸子中不自觉流出一丝笑意。
不知想到什么,那抹笑意又散了。
金衣老者也注意到蔺绮,向蔺绮走过来,他温和笑着,眼神却是居高临下的审视。
老者施施然叫了声大小姐,说:“宗主传召,大小姐,且随老夫去一趟主殿吧。”
跟修炼有关的都是我瞎编的(诚实脸
虽然来晚了,但是有将近五千字哎,骄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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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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