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的“水潭事件”过后,听阿田的妈妈说,阿田从医院醒来回到家后,已经很多天不肯去学校了,也不肯出门。
做家长的劝也劝了,说也说了,骂也骂了,真的算的上是恩威并施,可惜办法都使劲了,做孩子的也不肯离开家门半步。
头疼哟。
更关键的是还一直说外面有奇怪的东西,还说自己那天是被妖怪吃了,但送去医院人家医生一看、都说是溺水了,哪里有什么所谓的妖怪呢?
这样下去可不行,夫妻俩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差点都准备请法师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声。
“叮”
“你好——有人在吗?”
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山晴抱着一袋蛋糕,又一次按下门铃:“阿姨,我是晴晴,我来找阿田玩啦!”
大门这才被急急忙忙地打开。
“啊,是晴晴啊,”有一头褐卷发的女人一脸歉意,她随意理了理垂在颊边的碎发,弯下腰:“但是阿田现在......”
“没关系哦。”
山晴将手里拿着的蛋糕递出去,抬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请让我见见他吧,我妈妈说朋友之间一起玩,更加可以敞开心扉呢,所以阿姨你不用担心啦。”
“这样啊,那麻烦你了。”
闻言,女人也只好打开门,将她放了进来,边带她上楼时边轻声叮嘱:“阿田现在胆子有点小,晴晴你不要和他说那天的事情好吗?”
“好。”
山晴答应的很爽快。
两人边说边快步走到房间门口,阿田的妈妈率先敲了敲门:“阿田,你的好朋友来看你了噢,还给你带了好吃的蛋糕呢,要不要出来玩玩呀?”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山晴见状,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诶等等!”
女人来不及阻止,才刚伸出手,就见山晴回头冲她笑笑,接着从对方手里接过蛋糕,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
不是,为什么这个孩子可以这么自然熟啊?
但是做妈的也没那么放心,见状既不好打扰,又放心不下走开,只好站在门口,竖起耳朵仔细着房间里的动静,以便随时做好准备。
“阿田,你怎么啦?”
房间内的山晴将包装精致的蛋糕放在桌上,开门见山。
缩在被子里将自己包裹的紧紧的,也封闭的紧紧的人一动不动。
整个房间都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书柜和玩具箱扔得各个角落都是,以及地板上全是零零散散的衣服和玩具,几乎没地方下脚。
桌角下还散落着一些被涂得乱七八糟的画,山晴心里一动,捡起来看了看,发现上面画着是一些黑红笔画交织的东西,看不清具体的形状。
只看了一眼,她便轻轻放下,转而踮起脚尖,绕过地上这些阻碍轻手轻脚的走到对方床边,坐了下来。
“阿田——”
山晴晃晃小腿,两条小辫子随着脑袋一摇一摇的,像小羊活泼的角。
“这家可是‘耶耶’家的蛋糕诶,我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的,你确定不吃吗?”
小姑娘掰着指头数:“有巧克力的,还有栗子口味,樱桃的…”
“耶耶”蛋糕,不仅仅因为奇怪的名字而出名,其丰富的外形和浓郁的口感也深受广大小朋友和年轻人的喜爱,而且新推出的橙子蛋糕,栗子蛋糕和柚子蛋糕也尤为受欢迎。
整日笑眯眯的店长经商多年,深谙“饥饿营销”这一法则,故而店里大部分甜品都是限量的,价格也比别家要高,可即便如此,这一带的居民依旧是天天伸长了脖子早早地恭候在门口,等啊等,等忙碌了一天的上班族下班回来的路上想买几块回家尝尝时,早就卖的光光的了。
是啊,为什么深受小朋友年轻人喜爱呢?因为社畜买不到啊。
岂可修,时尚点心什么的最讨厌了!——来自某个中年大叔的怨念就此飘过。
阿田依旧蜷缩在被子里,没有任何反应。
厚厚的窗帘阻挡了外面的阳光,房间里的光线很昏暗,似乎也成了那日的水潭,死气沉沉,照不进一丝一毫的暖意。
趴在门外,睁大一双眼睛竖起耳朵聆听的女人和整个房间融为一体,流淌、流淌,悄无声息的蚕食着屋内的活气。
山晴皱起眉,不适地轻嘶一声,接着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唰”地一声,暖阳照进来的刹那,凝固的时间仿佛也开始流动了,古怪的“沙沙”声平复下来,缩进屋底的阴影处。
指针依旧嘀嗒,宛如多足虫细密如篦齿的短足,一声接一声刮击着人的耳膜。
山晴拿起一块巧克力蛋糕吃了起来。
第一口下去,浓郁丝滑的巧克力便在舌尖融化开来,蛋糕体湿润绵密,入口即化,与中间那层冰凉丝滑的巧克力慕斯形成了绝妙的口感对比,味道好极了。
她吃第一块蛋糕时,阿田没说话。
她吃第二块蛋糕时,阿田也没说话。
第三块,第四块......阿田被子抖了抖,翻身坐起来沉默地盯着她。
哦豁。
山晴吓了一跳,舔了舔唇上的奶油,茫然无措地回看了对方一眼,举起手里吃了一半的栗子蛋糕:“还有一半,你要不要?”
阿田气得抓起那半块蛋糕直接丢在了地上。
“诶!等等等等!”
眼见着自己辛辛苦苦排来的蛋糕就这样被扔在地上,她心疼的不得了,赶忙扑过去秉持着三秒原则迅速用叉子将蛋糕叉起来吃了。
阿田的表情登时变得无比嫌弃。
对比几天前,他瘦了很多,原来还有点肉的小脸现在凹陷下去,整个人都成了皮包猴,山晴觉得自己一条胳膊都快抵得上对方大腿粗了。
“你回去,我不想看到你。”
阿田说,为了表达自己的敌意,甚至还扭头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肯看过来。
在这期间,他顺带瞄了一眼蛋糕盒——全空了!
这个混蛋就是过来看自己笑话的!
再也不要和这种人玩了!
想着想着,再结合最近自己的凄惨境遇,他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瘪起嘴,两滴泪珠就这样滑了出来。
白净的水珠滴落在被子上,浸出一片深色的水渍。被子上的面料脏脏的,他人也脏脏的,房间里同样是乱七八糟,看着也脏脏的,山晴的目光绕了一圈,落下来。
“你是白痴吗?”
盘腿坐在椅子上的人转圈时,最后一圈刚好转到阿田面前,他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盯着对方。
“你,你说什么?”
来这里看望自己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带着礼物温声地安慰,轻柔地劝告,大人们都会带着宽容的笑意给他拥抱,小孩子也会一脸同情地送上平日吃不上的零食,父母见到自己日渐消瘦,衣不解带,言行举止间都带着往日没有的讨好和小心翼翼。
再结合那里死里逃生的庆幸……阿田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直到山晴过来。
他本以为对方也是这样,所以一听到声音,他早早地躲进了被子里,希望对方能因为那天的事情和他好好道歉,最好再奉上美味的蛋糕,这样,他才能勉强考虑原谅对方,但是——
“阿田,你是白痴吗?”
他的脸在一瞬间猛地涨成了一个红气球,小小的胸脯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气的。
“你在说什么啊,我才”
才刚反驳,山晴又接着打断了他:“我已经和你说了那里很危险吧,每年都有很多小孩死掉,你和我生气不往家里跑,往死里跑作什么?”
“出事了以后只会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被子里,这明明是你自找的吧,现在摆出一副,嗯,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她抵着脑袋思索了一会,接着恍然大悟:“啊!‘受害者模样’,对,就是这个!”
对方清亮的黑眼睛不带任何笑意看过来时,无端地,阿田觉得有些陌生,还有点可怕。
他年纪还小,被戳破了心思只知道张着口呆愣在那,也不懂该作何反应,捏着被子的拳头越握越紧。
好半天,男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个叛徒,你根本就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喔,不就是妖怪吗?”
小姑娘打断后续的话,解开发丝炸起的麻花辫,披散着头发看向他,又笑了,目光直直地看过来,针尖似的毫不遮掩地扎进人心底:
“哼!妖怪是你最讨厌的‘悟’解决的喔,可不是警察叔叔,况且啊,如果我没有带悟和大人赶过去,你现在早就死了,大笨蛋!”
“你妈妈比我上次见到你时还要瘦一大圈呢,本来我还想把这些蛋糕给她吃的,谁知道她的心思全在你身上,那我只好自己享受啦。”
这副轻描淡写的态度很轻易便能激起人的怒火,阿田从床上猛地站起,指着她破口大骂:“少在这骗人了!我妈妈都说了是那些叔叔救我的,你这个叛徒!胆小鬼!根本就不敢过来吧?”
“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妖怪有多可怕!明明是你不对,死掉的是你就好了!”
房间一瞬间暗下来。
阿田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这副神情太过可怕,以至于它出现在一个九岁孩子身上时,有一种近乎割裂的错位感。
两个人中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开,里头哗啦啦灌着风。
山晴没有说话。
她抱着腿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下巴轻轻搁在膝盖处,整个人沐浴在光下。
连带着那对深邃的眼睛也奇异般地沾了点神性的光辉,变成了蜜糖似的琥珀色,半明半暗,朝光的那一侧面孔白的几乎发光。
“阿田。”
开口的瞬间,那双眸子奇异地失去了任何色彩,也剥离了任何情绪,只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神明攥着她的舌尖,残忍而平静地下达了审判:“我有预感,妖怪还会来找你的。”
像摆渡人最终停靠的湖泊,一切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仿佛早就书写好的结局。
“而我的预感,一向都是对的。”
她略带怜悯地望着他。
话音刚落,那张原先被仇恨覆盖的小脸霎时扭曲,阿田浑身一抖,对上她的目光惊叫一声,抓起枕头就朝眼前人的脸上砸去。
“你这个怪物!滚出去!!!”
在门口听了半天的阿姨终于忍不住推门进来,看着床上自己眼睛通红,瘦弱可怜的孩子,再看看神色平静的山晴,憔悴的眉眼间难得夹杂了一丝怒火。
她冷着脸对“罪魁祸首”说:“阿田身体不舒服,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上学吧,不要再来打扰阿田了。”
“听到了吗?”
山晴一顿,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枕头重新放回到床上,很乖地应了一声。
“好。”
收好自己吃空的蛋糕盒后,她最后看了一眼缩在墙角抽泣的阿田,和走过去轻轻将阿田拢进怀里的女人,抬头看向窗外。
明明还开着窗,但屋内的寒意愈发明显了。
山晴本能地后退一步。
“阿姨,你要好好吃饭,照顾小朋友是很辛苦的。”
她说。
两人都没有理会,这对母子相拥在一起,抱得很紧,像两段纠缠的梦魇,在一瞬变得模糊不清。
山晴再后退一步,一步步走出了房间,离开了这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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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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