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静默了一瞬间。
——直到汪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汪锦笑出声后,和她中午一起吃饭的那几个女孩子也笑了起来。随后便是那几个女孩子附近的人,然后再传染给坐得更远的人……很快教室里便被笑声和说话声填满,几乎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忍俊不禁地讨论着谢听晚刚刚的话。
“她居然说角c是黄色的……”
“这是睡懵了吧……”
“第一次看见老赵如此吃瘪的表情……”
汪锦戳了戳谢听晚,笑得直不起腰来:“你也太有才了吧!”
谢听晚扯了扯嘴角,最后只能挤出来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容。
“安静,安静!”赵老师狠狠敲了几下黑板,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谢听晚,回答不出问题你就别坐下了。其他人,谁再敢说笑,就陪谢听晚罚站完一整节课!”
教室里刺耳的说笑声渐渐平息。汪锦也重新坐直了,装模作样地开始在面前的书本上写写画画。
赵老师双手抱胸扫视了一番,确认没有人再捣乱后,冷冷地对谢听晚说:“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这比起同学间的嘲笑更让谢听晚痛苦。但她别无选择,只得点了点头。
赵老师又盯着谢听晚看了几秒,这才转过身去,继续上课:“那我们来看这道题,要想求出角c,就得先关注这几个条件……”
平时的下课铃声听起来像下过雨后吹来的风,凉爽而舒适。
但今天的下课铃听起来却和上课铃一样黏黏糊糊,闷得谢听晚喘息不过来。她像只蜗牛一样慢慢地往赵老师的办公室挪,无数次祈祷有人忽然过来告诉她赵老师临时有事提前回家了——当然她并没有等到这样的人。
她推开赵老师办公室的门时,赵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什么。谢听晚心虚得要命,甚至都不敢对赵老师喊一声报告,只敢鬼鬼祟祟地凑近赵老师办公桌。她隐隐看见赵老师手里的资料上印着自己的照片,或许这是她的转学资料……
赵老师将资料放回桌子上,冷冷地看了谢听晚一眼。
谢听晚被吓得站直了一点。
“谢听晚……”赵老师用手指敲着桌面,声音里没什么感情,“你为什么要在数学课上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谢听晚被这个罪名砸得一下喘不过气来。她试图为自己小声辩解:“我不是在胡说八道,我只是理解错误。我看见角c两个字是黄色的,所以我下意识说出来了。”
“哪有黄色的字。”赵老师的眉毛又皱起来了,显然觉得谢听晚在骗她,“我上课时只用白色粉笔。”
“我说的不是粉笔的颜色。”谢听晚徒劳地解释,“我有通感症,我能看见字本身的颜色。”
“字没有颜色。字就是字。”赵老师不容置疑地宣布。
“您不能因为看不见,就说它没有颜色。”谢听晚已经向无数人说明了无数遍,因此她在解释这件事上特别有耐心。“通感症是有科学依据的,据说这是因为……”
“谢听晚。”赵老师强硬地打断了谢听晚的叙述,“你妈妈告诉我你转学前也是用这个借口逃避数学的。”
“我没有逃避!”谢听晚心里又委屈又难受。
赵老师叹了口气,看向谢听晚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你已经上高中了,不应该是那种分不清幻想和现实的小学生。上课就认真听课,听不明白可以下课问。你学不好数学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通感症,只是因为你有畏难情绪,不肯安下心来学习。”
谢听晚还想为自己辩驳,却被赵老师抢白了:"当然,如果你坚持说你的通感症严重到了影响学习的程度,我会建议你妈妈带你去看医生治好它。”
治好?也就是说,谢听晚以后再也不能听见这些奇妙的声音、看到这些有趣的画面……光是想象那样的世界谢听晚就忍不住打冷颤,这太无聊了!
赵老师拿起手机,追问道:"现在,回答我,你有没有通感症?”
谢听晚看见赵老师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谢善的手机号码。毫无疑问,只要她敢说一个有字,赵老师就会打电话给谢善。
谢听晚做出了选择。
"对不起,赵老师。”她低下头,不由自主地掐住自己的手指,"我刚刚是乱说的。我下次一定好好听课。”
"这才对嘛。”赵老师按灭了手机屏幕,"语气淡淡的,不逃避就是学好数学的第一步。”
她又开始用手指敲桌子:"我看过你的数学成绩单,你现在的数学成绩基本在四十到六十分之间徘徊。那我们先定一个小目标,在下次月考前,你要将成绩提到七十分。如果没有七十分,我还是会请你家长来学校谈话。”
七十分!谢听晚眼睛都瞪大了。或许这对别人来说轻而易举,但对写听晚来说可不容易——那得她运气爆棚蒙对好几道选择题才行。
"只要你认真听课,考到七十分并不难。”赵老师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道,"在你没有通感症的情况下。”
谢听晚走出赵老师办公室时,脑子还在反反复复地播放着赵老师最后那句话。
考上七十分,或者去医院看医生。
前者谢听晚做不到,后者谢听晚不愿做。
谢听晚缓缓、缓缓地蹲到地上,双手抱头发出了一声悲鸣。
此时此刻,谢听晚无比希望她和自己的名字一样,只是一片任由风吹雨打的芭蕉叶。芭蕉叶只要晒太阳、汲取水分、感受土壤就可以,但谢听晚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喂,你还好吧?”
谢听晚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纪晏面无表情的脸。
"蹲在这里干什么?”纪晏挑眉,"你通感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吗?”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相信谢听晚真的能通感。谢听晚眼睛一酸,终于呜呜地哭了起来。
"啊,你别哭啊!”纪晏冷漠的表情出现了裂痕,他手忙脚乱地掏出兜里的纸巾要给谢听晚擦眼泪,"不要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被别人看见又要乱传了。”
"对不起。”谢听晚的泪珠仍然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她一边接过纪晏递过来的纸巾擦脸、一边带着愧疚哽咽道,"我们、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在天台上,谢听晚终于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纪晏坐在她旁边,一张接一张地给她递纸巾,语气生硬地劝她:"喂,你哭够没有?”
谢听晚能闻到纪晏身上海盐味和柠檬味正在相互打架,一会儿海盐味更浓一点,一会儿柠檬味更浓一点。这说明纪晏心里正在不知所措——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劝解一个哭泣的女孩子。
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才被别人传成脾气很烂的吧。谢听晚在伤心之余抽出了一些心思帮助这位新结识的朋友:"如果你想让对方情绪稳定一点,可以先问问对方在因为什么而伤心。”
"哦。”纪晏活学活用,"你在因为什么而伤心?
想到这个,谢听晚哭得更停不下来了。
她在纪晏“不是说这样会让对方情绪稳定下来吗”的质疑目光中哽咽着将办公室里的事情复述了一遍。纪晏听到一半就皱起了眉头。
"通感症怎么是病呢。”他语气严肃,"明明是一种天赋。”
谢听晚感动得无以复加。
"但是数学考四十分确实也需要再努力一点了。”
谢听晚的感动重新转回痛苦。
"这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谢听晚发泄似地薅了一把头发,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沮丧。"我想想,我得怎么向你解释呢……”
她在天台上转悠了一下,在角落发现一个废弃的粉笔盒,里面还有半支红色的粉笔。谢听晚拿起红色粉笔在地上写了一个蓝字:“这个字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不对。"纪晏这才反应过来,谢听晚是在问字的颜色而不是字本身的意思。"是红色的。”
"这就是我每次上数学课的感觉。”谢听晚将粉笔放回原处,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就像刚刚上课老师让我回答的那道题,c是黄色这件事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但c具体是什么角则要经过漫长的运算。所以如果问我c是什么,我永远都会习惯选择通感告诉我的答案。”
“我以前的数学成绩还不错……呃,以前是指小学的时候。”谢听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时候大家都讨厌数学课,只有我最喜欢。老师每次将不同的数字放进同一个等式里,它们就会互相打招呼,有些数字彼此之间相处得很好,但有些见面就打架。不同的等式就是不同的故事,我每次做题都像在看一本童话书。”
纪晏试图想象,却发现他想象不出来。他的数字就是数字,不会跑动也不会有颜色。
“结果上初中后一切都乱了套。”谢听晚的声音闷闷的。“太多数字,太多公式,它们都有不同的颜色、声音和性格,像一团乱麻一样搅拌在一起。而老师讲课又很快,我还没来得及理清上一道题的意思,老师又开始讲下一道题。我真的努力了,买了很多题来刷也去找老师补习过,但我一看到角c还是第一反应它是黄色,我有什么办法嘛。”
越说越泄气,谢听晚喃喃自语:“或许我确实得找医生看看……”
“”不行。”纪晏突然说。
谢听晚没反应过来:“你说啥?”
“我说,不用治。”纪晏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他本来就没什么表情,严肃起来更可怕了。
“不、不用治吗?”谢听晚没想到纪晏反应那么大,一时有些结巴,“可、可我的数学……”
“我帮你补课。”纪晏斩钉截铁道。
“下次月考,我一定会让你考过七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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