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鹏海风波(一)

7.1

“我心始终未变……”

我凝视着对面二位的脸庞,笑。

“只求襄王一梦,能会神仙。”

街上依旧是川流不息、吵闹喧哗,因离着城隍庙近,这条街几乎全是被吹出墙、烧出来的灰烬,打着旋儿在路上转转。

入鼻是庙里飘来浓重的香火味道,明明是热闹的节,却偏偏尝着苦涩,这么喧闹的地方,只有我对面一个人也不搭话。

我闲闲开口,“今夜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不论如何,你心带来的神力,确实带给了我极大的便宜。

我心想,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赵宝稚可从不干这种“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事,虽然对方的脸色已经如此苍白。

多年夫妻,你能猜到我的喜好,我自然也能知道你的心事。尤其是对上这种丝毫不知人心险恶的神仙,什么套路都能一击即中……

我说:“逛了这么久,我也有些累了,现在只想回府好好睡一觉。临平,既然这位道长与你认识,不妨就一道去小觉观里歇一夜,明天再回青云观吧。”

“……也好。”

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心想,若不是亲弟弟赵抚在,管他什么元宵不元宵,能睡个懒觉才是正经过节。

自各国使臣入京以来,我跟着舅舅一直忙到现在,与我父安国公等人不同,我没有前朝的职位,纯以外甥女的身份、县主的封号也不能算是名正言顺——以舅舅那样性格,只怕天下除了他亲娘亲妹,再无一个女人能入他眼,更何况授官——于是只能作为陛下的亲信,替他办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在引起梁帝对我武艺的重视之后,才有了接下来的利用和价值。

如果说在一个封建王朝,皇帝最爱什么?我以为没有能比锦衣卫、粘杆处之类的了。君权达到顶峰的产物,独忠于皇帝一人的特务机关,没有皇帝能够拒绝这诱惑。

大梁设御史台为公开的监察;十六卫中的左右武侯除了负责守卫洛阳之外,亦有“执捕奸非”之责,但这种“执捕奸非”更多的还是管大街的治安和受皇命去各地探访,无法满足舅舅日益膨胀的掌控欲。

或许是时代发展限制住了认知,又或是现在的人都还比较朴素,但在揣摩圣心这件事上,我始终兢兢业业。

于是去年西巡,在舅舅怀疑当地府兵的都尉与突厥勾结,我便自荐请缨去调查……后又办成几件事,才真正入到天子眼中,参与到新军——云骁军的征召和监看。

再次回京后,甥舅之情愈浓。

而越接近天子至尊,最近舅舅的行事,便越发让我感到风雨欲来,尤其是这次除夕宴会后。高句丽自战败以来,从未来朝拜过,今年西域诸国皆至洛阳拜梁帝,他倒是不请自来了。

而高句丽国王遣使者送上礼品,是四十金,国书云:“尽作俘价。”

三年前的高句丽之战,大梁被高句丽俘虏去的人至今未还,再到结合去年年末高句丽屡屡动作,多次派遣小部队骚扰辽东之境,其心可诛矣。

我除夕后第一次入宫,便听到宫中小道消息流传——

初一朝会之前,帝宿醉醒后得悉此事,大失仪态,破口骂道:

“必杀此高丽奴!”①

……

回安国公府的路上,没有人说话。

去的时候是坐马车,回来的时候靠着两条腿,但好在路途不算远,再加上元宵灯节,路面照得红彤彤的,路并不难走。

小觉观和安国公府的花园虽只隔了一道开了门的墙,但二者的正门却分处不同的巷子,所以走到最后,我与他们还是与他们分道扬镳。

临走的时候,终是没有忍住,多看了一眼司命仍旧恍恍惚惚、仿如晴天霹雳的表情。

怎么说呢?

就极具观赏性。

我私以为,这是我今年遇到最有趣开怀的表情了,能抵过除夕以来遇到的诸多不顺和忧虑。

门房远远望见巷口的一个影子,便利索地认出了人来,我还没走到门口,府里已经一层层把消息传了进去。

门房小步跑下来迎我,接过我手中的灯笼,殷勤道:“娘子不是与郎君和二娘子一块出去的吗,怎么一个人走回来了?”

我搓了搓手,依旧觉得干冷,“有些累了,所以就一个人先回来了。”

我回府的消息传得极快,只跨过两道门槛,素君便已经带着婢子赶到。她退我半步之距跟在后面,身后又洋洋洒洒跟了一群,穿过庭院、廊道、花园……

我低声问道:“国公呢?”

素君说:“国公今日有异常之举,早上独自在书房呆了好一会,那里不方便进去打探,不过辽东与辽西的舆图皆有翻动的痕迹,戌时亲信进府,与国公在书房商议事情,什么也没有听到。”

“不过霍氏那边倒有了动静,她遣人去淮安叫了新的人手,似乎国公有意在洛阳长住。”

我微微一顿。

相伴二十载,霍氏与父亲的亲密和对他的了解,总能带给我许多微小细节的提醒。

父亲这次带霍氏和令仪入京,是有意为家中适龄的儿女定下亲事。霍氏随之入京,却十分安分,或许是知道太后不喜,她丝毫没有插手洛阳府中人事的意思,只深入简出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

父亲并不是贵族出身,并不讲究,再加上团云军驻扎于淮安,除特殊情况外他根本不可能久居洛阳,所以带入东都服侍的旧人并不多,身边近侍多是和霍氏合用的。

而现在霍氏的举动……

难道舅舅要把父亲留下,驻守洛阳。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舅舅这样的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对一个手握重兵的臣子如此信任。但不妨我清楚地知道,这天底下,如果能找出一个皇帝舅舅信任的人,那莫过于我父亲安国公了。

父亲若是调过来守洛阳,那只怕多半是要有大动作了。

回到院子后,我梳洗一番,便睡下了。至于赵抚和令仪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院子里多的是人等着。

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晨,天擦亮,我便起身梳洗。将醒之时,脑子里还混混沌沌,一直连练了两套槊才总算彻底醒了过来。

素君上来为我擦汗,我神思却早已飞到天外。舅舅不会与我商议任何战机,他给我的只有命令。

盘着舅舅近期安排的异动,这一触即发的战事,我需要好好理一理,才能好好猜一猜这群大宣殿里的男人究竟是什么部署。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些许预感,舅舅那句“必杀高利奴”不是一时的气话。他意取高句丽许久,这当然不止是纯为了“帝王武功”,更是“长忧远患”。

与突厥之类的游牧民族不一样,高句丽每攻下一城,便兴农耕事,坚固城池。虽名义称臣,但汉四郡灭后,高句丽便一步一步向辽东蚕食,又趁五胡乱华、中原纷乱的时候,占领了辽东大片土地。近岁,与突厥也关系也越发密切。

两狼为邻,大梁绝不可以再陷入百年前割据的混乱局面。

高句丽、突厥、西域、还有起义……

若能一步知道所有结局,该有多好,难怪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想问天命。

天光乍破,我远远望着,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隔壁睡着的人。

是了,我不知道的事,神仙总归知道啊。

“素君!”

素君视线微微向上。

我说:“昨夜临平道长宿在小觉观,不知现在有没有走,你去拦住他。若另外一位道长也在,就一并请过来。”语气渐重,转而又找了个理由,打发过去,“我好久没有听人讲经了,既然来了,那就让他们为我讲完经再离开也不迟。”

素君知我心意,“奴婢这就派人去。”

“去把经楼那边收拾一下,我今天要用。”

“是。”

吩咐完,我才继续去梳洗,换了件衣服就往小觉观去。正所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既然是神仙,那最好就派些用处。

只是可惜,天不遂我愿,我终究晚了一步。

走到花园的时候,便有婢子来告诉我:“今天早上过去的时候,另外一位道长已经不在了,临平道长还留在府中,正在静室等着县主。”

“什么时候走的?”

婢子:“没有人看到那位道长离开。”

我神情渐淡,“府里没了一个人,竟无一人察觉,看来这位道长还真有些本事。”

那婢子低下头不敢接我的话。

好在讽了一句之后,我便没再说什么。这件事并不能怪守卫,安国公和小觉观的夜访和巡逻已经称得上完善,只是这群神仙来无影去无踪,何曾能被凡人抓住踪迹。

但心里仍忍不住腹诽,连做戏都做不来全套,浑身皆是破绽。尤其司命既然已经走了,那只怕那个杨诚已经换了正主。

果不其然。

我到经楼的时候,杨诚正立室中,见我来,手抱太极行礼,道:“临平见过县主。”

我呼吸一滞,虽然是预料之中,但还是难掩痛失一局的挫败与遗憾感,面上仍是笑盈盈地过去。

“杨郎休息好了?”

杨诚面上丝毫看不出异状,只接下我的话,“昨夜多谢县主收留。只是另一位道门的师兄昨夜有事,便先行离开了,没能当面向县主道谢。”

我道:“无妨。”

闻言,杨诚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口中念:“福生无量天尊。”

我被他这一声道号给震了一下。

杨诚在刚入青云观的时候,名义上假托为羊云虚的师弟,但实际上根本不是一个道士,我曾猜过他以前的身份,虽不得头绪,但也可以肯定,他是个浸淫世俗富贵的王孙贵族出身——他对我,多有怜香惜玉之情,偶尔甚至会露出感怀往事的神色。

总之,那时的杨诚虽读过一些道藏典籍,但多还在门外观望,凡尘俗念要重一些。只是后来我被拉过来讲经,越讲越好,再加上跟着羊云虚久了,竟好似真的对这些道法竟真的痴迷起来。去年正式出家后,堪称修身养性,少了初见时的许多世俗浮躁,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平和。

而今天这一声道号出来,我疑心他是真的准备去求仙问道去了。

不知道若波和司命是哪里拉过来的人,又是怎么安排的。我总觉得,不知不觉中,我这朵官带桃花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杨诚问:“县主今日想听什么经?”

我从架子上扒拉下来一本,递给他,“上回的《太上洞玄灵宝升玄内教经》好像还没有讲完,不如就继续讲这一本吧。”

杨诚笑:“好。”

自他出家之后,我许久未和他这样独处过,再加上最近事务繁忙,竟不知道他竟然变化如此之大。

难道这出了家和没出家,真有这么大的区别?

一时好奇,我说:“杨郎正式出家之后,当真有几分神仙风采。”

杨诚亦有感慨:“师父……师兄引我入道门,授我道法,如此方知天地之奥妙,精神一专,神形合一,虽为**凡胎亦可永存天地之间,与道合真。”他含笑看着我,“仙道贵生,县主天资聪颖、又……洪福无量,如入道门,必然有所成就。”

我心情奇妙,神仙都度不得,杨诚却要度我。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说的太过肯定,他总不会以为,若波是我“洪福无量”的仙缘吧。

似乎是因为真的遇到神仙的缘故,他对成仙抱着极为积极的态度,一时我竟不知道该如何来回。

如果说成仙的话,我曾经也有过离长生不老最近的一次,若波为我带来一颗金丹。但这金丹似乎丝毫没有作用,我一样随着时间不断衰老,到死的那一刻,那颗金丹就那么自然地从我身体中脱落下来,完完整整……

后来我在地府里思考过很久这个问题,终于不得不承认,人就是人。

除了若波他们这样天生的自然古神,不论是像芳卿之辈修行得道的精怪,还是能得敕封阴世神位、城隍之流的人鬼,他们身上应该都有一些特别的共性,才能逐渐超脱轮回,而这些都是我所不具备的。

神道、仙道,都得恒昌永寿,唯人道必须终了、轮回。

我太像一个人了。

不,应该说我本来就是人。

所以,即便那时候我还有剩下三十多年的阴寿可以留在地府等待,我还是选择喝下忘川回到人世。我在人间,有太多未尽的愿望,那是一种归宿的使命感驱使,远远超出我对这段感情的留恋、怨恨与不平。

“……县主。”

讲经的声音忽然停住,对方轻唤了我一声。

如梦初醒。

我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庞,忽然道:“我替你画一幅画像如何?”

若波,不,应该是杨诚的脸庞露出奇怪的神色,显然是被我莫名其妙的要求怔住。

我只解释了一句:“杨郎这样的美貌,若不能亲笔画下来,总是莫大的遗憾。”

目光一点一点逡巡过去,这几年里,杨诚的相貌也和原来有了细微的区别,他当然还是少年,处于一个人类最青春貌美的年纪,但他睡觉应该喜欢侧身,所以捏出来的脸渐渐有了不对称,包括体型上也有了细微的变化,右手生出了茧,身上总带着一股熏香。

而这些都是杨诚自己的习惯渐渐融入这幅躯壳的结果。遥想以后,随着时间的变化,应该会有更多的不同。

杨诚微微蹙眉,但碍于是我提的要求,便没有拒绝。

“既然是县主所愿,临平不敢推辞。”

于是我微微笑了一下。

入V啦,感谢支持!上夹子期间日更,会多更一点(尽量日5k这样),今天能不能9k看一下晚上的情况,如果没有的话拉长一下战线,反正就慢慢肝,能肝多少肝多少。

希望可以10万字左右解决少女时代,全文三个阶段预计30w左右,不写太长。

然后做一个猜谜小活动吧!(顺便友情提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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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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