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就要从他身上爬起来。

她的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笑意，哪怕是在嘈杂肮脏，朝不保夕的环境里，她仍旧活得像个太阳。

少年睁眼，拉住她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碰她，在乔晏看来，这便是愿意和她做朋友的象征。

她笑眯眯地在少年面前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他的耳畔，压低声音道：“哥哥不用担心，外面的叔叔说，我爸爸妈妈很快就会来接我了，他们会让我吃饱饱，到时候，爸爸妈妈就会更喜欢我了。”

少年抬眼，桃花眼终于认真地落到她的脸上，古井无波的眸子突然有了波动。

这么多天的奔逃，早让她瘦了一大圈，原本圆润的下巴越发的尖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骨溜溜地看着他，嘴角似有一颗梨涡，笑起来甜甜的。

乔晏的手被他拉着，还不如他的手掌一半大，手指肉嘟嘟的，手背长着几个肉窝。

这种环境，说有人来接她，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用细想他就知道那群人是怎么个意思。

他看着她，迟迟不语。

乔晏弯腰凑到他面前，脸蛋往上仰，自下而上地凝视他：“哥哥，你的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呢？”

聊天在乔晏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戛然而止。

少年不再抬头，也不和她说话，彻底恢复了之前无视她的状态。

乔晏绕着他缠了好一圈，各种耍宝逗他开心，他都不再挣眼。

周围的小孩睡得差不多了。

乔晏困意来袭，从一开始端正地盘腿坐着打瞌睡，变成脑袋一耷一耷，随时有可能往后翻仰。

她的脑袋一点一点地，时而缓慢时而突兀地往下栽，周围的空间被人占得差不多了，她没有多少空间拿来睡觉。

要么坐着靠在墙壁上，要么蜷缩成一只虾的形状。

这一切，少年都看在眼里。

又过了半个时辰。

乔晏越睡越熟，夏日的虫鸣通过通风口传进屋子，四周时不时有人翻身，嘴巴里砸吧砸吧地响。

午夜时分，正是一天中难得清凉的时候，也是屋子里最安静的时候。

原本双手环抱着手臂的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乔晏身边。

她睡得很熟，少年把手抄进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传过她的腿弯，轻轻松松就能把她抱起来。

她丝毫没有察觉，只是简单地翻了个身，人已经到了他怀里。

少年把乔晏抱去窗边，这个点，窗外更深露重，渗进来的冷风足以让人打个冷颤。

也正因为冷，这里几乎没人愿意靠近。

乔晏也不例外，越靠近通风口她越冷，越往他的怀里钻，小脸贴着他的胸膛胡乱蹭。

他把她放在通风口，没有帮她盖一件衣服，就这么坐在旁边，见她冷得哆嗦，就摸摸她的额头。

一个姿势维持了一整晚。

第二天，刀疤脸领着一对夫妇上门。

“我告诉过你们，那小妮子长得没的说，老子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娃娃。”

夫妇中的先生表情愉悦，和刀疤脸说话的时候客气得不得了：“程哥我明白，你放心，要是那女娃娃附和咱们夫妇要求，钱绝对少不了你的。”

刀疤脸得到保证，立马眉开眼笑，招呼手下阿平：“去，把那女娃带过来。”

凭那女娃的模样，他不信这两口子挑得出错来。

这对夫妇见他那么自信，对视一眼，心里激动不已。

他们什么都有，钱也不缺，也就是没有个一儿半女的，若说收养有的是人家愿意过继孩子给他们，可夫妇俩有点颜控，长得一般的小孩不愿收。

本想这次一定能买个漂亮女儿，没想到，刀疤脸的手下刚进里屋，立马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只见那群小孩三三两两地围着乔晏，乔晏躺在地砖上，一张脸冻得黑青，眼下清灰，嘴唇发紫，整个人看着奄奄一息。

“我草，她这是怎么了？”来人忍不住骂出声，三步并两步迈到乔晏身边，半跪下来，拽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搭在她人中处，还有气。

她的手脚都冻得僵硬了，被他拽着，没有一点反应。

“草，老大，老大！”他硬着头皮把乔晏抱了起来，急冲冲地往外跑。

刀疤脸回过头，见着乔晏这幅模样，语气不善：“这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阿平捧着乔晏的身子，递到老大面前。

她这个样子，别说卖钱，不倒贴都好了。

“是这女娃吗——”

那对夫妇见他们居然抱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娃娃出来，原本客气的语气立马变了个方向，冷着脸质问他们：“怎么回事？刀疤，我们是听说你做生意讲信誉又可靠才来找你的，你就拿个要死不死的女娃给我？”

此刻乔晏一脸的青紫乌黑，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刀疤脸夸赞的好模样。

“我刀疤行走江湖，讲的就是一个信字。”

那对夫妇气极：“你这都快病死了，这女娃我可不要——”

刀疤脸不耐烦地摆手，冲阿平说道：“让他们去里屋看，看中谁给谁，价格减半。”

说着，他回头瞧了瞧乔晏，大手按在她的额头上：“只是夜里着凉，发烧了，你们要是不满意里面那些，这个也可以。”

他的话里，半点没拿这群小孩当人的意思。

夫妇俩看了乔晏一眼，纠结之下，还是跟着去了里屋。

囚禁他们的屋子只有几平米大，十几个孩子的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里，空间逼仄，以至于几乎每个人都只能蹲在地上，仰着头看向门口。

屋子里臭气熏天，暗得不得了。

这些孩子大多都是农村里偷来拐来的，没有娇养过的孩子模样总归有点粗糙。

相比之下，乔晏说是鹤立鸡群毫不为过。

除了乔晏，夫妇俩还注意到了另一个人。

他比其他孩子要大些，眉目清隽贵气，在这群孩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有一种人，哪怕他浑身淤泥一脸狼狈，可身上依旧散发着别人伪装不了的贵气。

过得再怎么卑微低贱，也掩饰不了他骨子里的尊贵。

夫妇看见少年，对视一眼，男人忍不住开口询价：“这个孩子……”

刀疤脸立刻挡在他们面前：“他不行，他是有主的。”

“噢，这样啊。”一番挑选，他们实在没找到比乔晏更中意的，只是这孩子看上去病得未免太重了些。

夫妇有些犹豫。

刀疤脸摸出烟盒，从里面咬了一只烟出来，点燃，夹在指节里。

寥寥烟雾从他的手指间徐徐而上，气氛凝固了一会儿。

女人缓慢出声：“算了，就要她——”

少年突然出声：“你们要带她走吗？”

这是他被送来这里后第一次说话，刀疤脸咬着烟半是惊讶，半是警告地看着他。

“大少爷，可别说不该说的话。”

这句话任谁都听出了警告威胁的意思。

少年当是没看到他，朝着夫妇俩笑了笑，环境的窘迫并不影响他斯文的语调。

他不急不缓地说出早就编织好的谎言，声音温和，没人会觉得他在骗人。

“她前几天就开始生病了，你们要买她的话趁早，送去医院说不定还能救活。”

他那张脸笑起来的时候说是天使也不为过，可偏偏说出来的话，让人心凉。

夫妇俩果然犹豫了。

这孩子明显就是有病的，小病小痛倒好，万一是什么大病，岂不是累赘，到时候弃养还是个麻烦事。

再说，买卖儿童本来就是犯法的，她们手续还没做好就贸然把她往医院送，万一被发现了，岂不是连累全家？

女人当机立断：“老公，咱们不要这个。”

男人犹豫了下，主要是乔晏的长相太优秀了，错过这个，他怕之后再没有比她更好的了。

刀疤脸盯着少年，皮笑肉不笑：“几天前就发病了，我他妈怎么不知道？”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猛然出腿，一脚踢在少年胸口上。

少年当场趴在地上，嘴角缓缓溢出一道血迹。

他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张嘴的时候，满口鲜血，连带着牙齿都被染成了红色。

他笑得诡异，低垂着眸子，额前的碎发和睫毛在脸上落下阴影。

他的声音依然很轻，文质彬彬地说出仿佛是为刀疤脸考虑的提议：“不如你带她去医院瞧瞧？”

刀疤脸喉咙一窒。

这些天下来，他早就知道了这女娃的身份，哪里还敢往医院送。

淮南淮北有两个响当当的乔家，一家从政，一家从商，均是叱咤风云的大户人家。

这两家五年前结成姻亲，而乔晏，就是这两个乔家孙子辈唯一的女娃。

他也是后面从报纸上的寻人启事上发现的。

做他们这行的，谁家生了娃，谁家丢了娃一清二楚，更何况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小孩。

没人指使，怎么敢动。

这次纯属意外，所以他这才急着把乔晏出手卖掉。

这下好了，被这小兔崽子一搅和，生意铁定是做不成了。

夫妇眼看局面越发不好收拾，立马打退堂鼓：“程哥，我看今天就算了吧，改天等我想好条件了，我再过来给你买一个。”

刀疤脸回过头，满脸阴鸷地盯着他们。

女人连忙把老公护在身后：“程哥你别生气，你也知道这买卖见不得光，这女娃要是没生病，健健康康的，我们铁定买，但现在这……我们买她回去，也没用了吧。”

乔晏从开始到现在，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浑身发热，高烧不退。

人能不能活都不一定呢，这种情况，送医院是不可能了，不送医院，就算不死，多半也会烧傻。

他们要个智障做什么。

刀疤脸眼见威逼利诱都不成，只能放他们离开。

临走时扣下了他们身上的所有现金，就当带他们过来一趟的幸苦费。

夫妇俩哪里还敢说什么，急冲冲地坐上过来的车，赶忙离开这里。

看人离开，刀疤脸回过头，毫无波澜地掐起少年的下巴，猛地用力一踹，少年的下半身简直飞起，面朝下，径自扑倒在地。

阵阵灰尘散去，嘴里的血在地面上吐出了个血洼。

“长本事了？敢阴老子。”

又是一脚。

正中少年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