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慕烬听到回答后，果然脸色微变了下，接着笑意更甚：“若是姐姐喜欢的话，阿烬自然听……娘亲的。”

这一声“娘亲”被他咬得阴阳怪气。

漆夜彩忍俊不禁，夜慕烬是无法用毫无伦理道德来衡量的存在，跟他说这个其实没什么用，他根本不在乎。

夜慕烬倒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能找到自己的乐趣，很快就说着什么“娘亲淋雨了，阿烬来服侍娘亲洗浴”……

好一个大孝子形象。

“夜慕烬，非礼勿视懂不懂。”

漆夜彩无奈地被夜慕烬一路抱到浴池边，看着站在水池旁的少年。

漂亮到极致的少年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看样子就不打算听她的话，理所当然地说：“不懂呢，姐姐，什么是非礼呀。”

漆夜彩耐心地解释：“就是我洗澡的时候，你不能看着。”

“原来如此，那就只能非礼了呢，反正……”夜慕烬懒懒地抬了下眼，眼底没有分毫温度，“姐姐不能离开阿烬的视线。”

“随便你。”漆夜彩洒脱道。

她完全无所谓，她的字典里就没有羞耻这两个字，夜慕烬才是要担心的那个。

更何况，她早就习惯了，而且在夜慕烬的眼里跟裸奔有什么区别？夜慕烬长了一双透视眼，要是真想做点什么，根本不用磨叽好吗。

夜慕烬没由来说了句：“姐姐对所有人都这般坦荡吗。”

“你说什么？”刚脱完衣服下水的漆夜彩有点没听清，下意识问了句。

夜慕烬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漆夜彩知道他肯定是生气了：“我只对你一个这样，行了吧。”

“姐姐并没有把阿烬放在心上呢。”夜慕烬没由来说了句。

“呃……”虽然但是……好吧。

不过她刚才也没做错什么吧，他干嘛突然闹脾气？就算是因为她太无所顾忌，那也不能证明她不把他放在心上吧？

他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

再看夜慕烬，少年一脸郁闷，动作娴熟地在岸边种起了水晶花。

漆夜彩：“……”

一朵水晶花被无名之力推向了漆夜彩，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看得人头晕。

救命……夜慕烬怎么这么幼稚啊。

漆夜彩洗澡很快，到岸边的时候，发现原本放着的衣服被换成了一件全新的衣服，是一件宽松柔软的睡袍。

她转头看夜慕烬。

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的少年在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转过头，留下一个傲娇得要死的侧脸，手中已经把一朵不幸的花捏碎了。

漆夜彩换上衣服，随手扒拉了几下乱糟糟的头发，绑了个松松散散的低马尾。

一双缠绕着白绫的手将她刚绑好的发带一拉，轻巧地扯了下来。

发丝瞬间从湿润变得干爽，漆夜彩感觉到少年的指尖轻柔地穿进发丝，在她的头部不轻不重地按着，很是舒服。

惊了，夜慕烬居然会按摩。

漆夜彩仰头，落入少年微微垂下的视线中，她不禁感叹，夜慕烬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完美的、绝美的，真是好绝一张脸。

“夜慕烬。”

“姐姐，阿烬在呢。”

“……”他怎么接得这么自然。

微凉的指尖从耳鬓滑至耳后，如清水流淌而过，惊起一圈圈涟漪与悸动，酥酥麻麻，痒意难寻，从耳根处流落而下。

“姐姐要睡觉了。”夜慕烬说。

漆夜彩想反着他说，但她确实有点困了。

刚起身，就被夜慕烬拦腰抱起。

少年将她放在床榻上，俯身而来，额前的略显凌乱的发丝搭在长睫之上，随灯火的映照落下层层阴影。

漆夜彩心底一颤，他想干嘛？她得做个心理准备。

呼——吸——准备好了。

“姐姐……”少年扬起温柔的笑容，一字一句轻声说，“阿烬真的很想知道，姐姐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漆夜彩瞬间萎了，他还惦记着这茬呢？她又在期待什么……

“嗯……”让她想想。

夜慕烬耐心又平静地看着她。

漆夜彩突然挂起复杂的神情，把选择题抛给他：“夜慕烬，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夜慕烬垂眸盯了她半晌，浅浅弯了弯眉眼，温声提醒：“这个问题，应该是姐姐来选择吧？……不过呢，阿烬可以提示一下姐姐。”

漆夜彩：“提示？”

“在唤醒姐姐大人的期间，有不少于百位时空局派来伪装姐姐的家伙自投罗网。”

宛若神明一般的脸庞，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漆夜彩背后发凉。

“姐姐猜猜看，他们的下场如何？”

夜慕烬端着温润如玉君子风，朝着漆夜彩靠近，微微倾身贴在她耳边，低着嗓音，不紧不慢地说着，如同恶魔低语。

“他们顶着姐姐的脸，看得阿烬好生恶心。”

“所有妄图扮演姐姐的家伙，都该生不如死。”

仙人般的容颜近在咫尺，漆夜彩却是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倒不是害怕他，只是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瘆人的气息。

夜慕烬果然是个阴间玩意儿。

比阴间还阴间。

夜慕烬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漆夜彩的神情，狡黠的笑容显得有些恶劣：“姐姐真是好骗啊……”

漆夜彩当然知道夜慕烬在骗人，小白痴就是这么个恶劣的愉悦犯，但被亲口证实后，她依然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

仿佛大难不死，如释重负。

夜慕烬方才那样子，真的很像看穿了她的一切，正在警告她，预告她的死期。

让她难忍的不是他的恐怖，而是他的陌生。

不料夜慕烬下一句话，让她再次提心吊胆：“那么现在的姐姐……皮囊之下……又会是谁呢？”

漆夜彩无语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剧情？什么复活？时空局又做了什么？她怎么死了的？有点不爽！

漆夜彩不耐别过脸：“别烦了！睡觉。”

夜慕烬似是有意纠缠，喜悦之意溢于言表，眉目间满是愉悦的兴致：“好呀，怎么睡呀？姐姐教教阿烬。”

漆夜彩：“……”

这小兔崽子来劲了是吧？

漆夜彩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再睁开眼，看着似笑非笑的少年，她貌似好脾气地拍了拍身侧：“烬烬宝贝，要先躺下来。”

“好哦，姐姐。”夜慕烬听话乖乖照做。

“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不要。”夜慕烬瘪了瘪嘴，似乎不太开心。

“为什么？”这怎么他了？

“阿烬要一直看着姐姐。”

有什么好看的？漆夜彩能勉强理解夜慕烬这种恋爱脑小病娇的偏执，但一直睁着眼睛看同一张脸，真的不累吗？不腻吗？

看着夜慕烬委屈的小表情，漆夜彩就忍不住想逗他，故作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闭上眼就看不见我了是吧？我以为你睁眼闭眼都是我呢，也不过如此。”

漆夜彩说得来劲：“刚才还质疑我的身份，呵，夜慕烬，你连是不是我都分不清楚吗？别人连爱人化成灰都认得出来，你对我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夜慕烬静静地望着漆夜彩，神情的温和一如既往，但有极其明显的不同，此时像一个虚假的漂亮人偶在微笑。

明亮的双眼落下一层灰暗，没有丝毫情绪，一眨不眨地盯着漆夜彩。

漆夜彩内心得意地冷笑。

小白痴，这不得把他cpu干烧了。

良久，那双由深至浅色的眸爬上丝丝暗红色，少年的声音沉而缓：“只要姐姐一声令下，阿烬便不会感觉到除了姐姐之外的一切——”

灰暗彻底被红色吞噬，如同繁星璀璨的夜空之中，皎洁的月亮被血色侵染。

那深渊似的眸中，如同藏着一座深不见底的渊海，潜伏着蛊惑人心、迷离神智的魔力。

只一眼，便能于无形之中，引诱人不知不觉地……不知不觉地……坠落。

交缠的树枝仿佛是从深渊中爬了出来，一寸一寸缠绕住身体，无声无息地，将人的灵魂与意识，一点一点往下拖……

好在漆夜彩此时此刻非常清醒。

“夜慕烬？你清醒一点。”

要不是身体被缠住了，漆夜彩真的很想伸出手，一巴掌把夜慕烬给拍醒。

她算是明白了，夜慕烬不能乱逗，他浑身雷区，也不知道哪句话就戳他雷点上了，犯病犯得莫名其妙！难搞。

“姐姐，阿烬很清醒。”少年微合了下眼，眼中已寻不到暗红色的痕迹。

“倘若阿烬不够清醒的话，姐姐以为自己还能够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吗。”少年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神色冷淡极了。

一股无名的恐惧侵袭着意识，隐隐约约之中有个声音在警告着她，仿佛即将会降临一场灾难。

漆夜彩很清楚，这并非是她发自内心的恐惧，从来没有能够让她恐惧的事物。

姑且称此为夜慕烬的精神压制。

之前便遭遇过类似的情况，产生了不受自我控制的被压制反应。

漆夜彩不喜欢这种失控、受控的感觉。

漆夜彩一五一十地将她的想法与感受说给夜慕烬听，末了语气略有些严重：“夜慕烬，你能听明白吗？”

夜慕烬面无表情：“怎么办啊……姐姐，阿烬不明白……”

漆夜彩也不指望他听得懂人话：“……行，总之你现在必须放开我。”

夜慕烬古怪地轻笑了声：“姐姐明知道答案，还非要这么说，是在挑衅阿烬的耐心吗。”

漆夜彩反问：“你想听实话吗？”

夜慕烬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姐姐又骗了阿烬。”

说罢，他注视着漆夜彩的双眼，良久才弯了弯唇：“姐姐，其实阿烬会的很多。”

“嗯……”所以呢，你想表达啥？

“读心术、真言术、坦诚术……”夜慕烬慢条斯理地说着，笑意不达眼底，“姐姐会喜欢哪一种呢。”

“……”

漆夜彩听得毛骨悚然，夜慕烬跟刚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怨鬼一样，虽然面带温和的微笑，但只能让人感觉阴森森冰凉凉的。

夜慕烬显然并没有要得到答案的想法，指尖隔着一指宽之距，从漆夜彩的脸庞处慢慢下滑，碰到那弯曲诡异的树枝上。

“阿烬想……”声音随着指尖辗转在树枝上后一同散落，“姐姐哪一种都不喜欢，对吗。”

待身上的束缚彻底消失，漆夜彩也彻底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阿烬不会强迫姐姐，所以……”清澈的双眼一刻未曾挪开，“姐姐也不许侮辱阿烬。”

“我侮辱你？”漆夜彩听得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侮辱过夜慕烬了？

似是知道她定然会这么问，而夜慕烬就在等这一刻，嗓音缓慢说着：“侮辱阿烬对姐姐的感情……不算侮辱阿烬吗？”

“……呃，好吧，但我也没侮辱过你的感情，别冤枉我。”漆夜彩坚持地说。

“是么。”夜慕烬笑意不减，却越发冰冷，“让阿烬想想……姐姐已经不是第一次质疑阿烬对姐姐的感情了呢。”

少年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

“真是……很让阿烬难过呀，姐姐……不过，也没关系……是阿烬做得不够好……”

漆夜彩直接甩锅：“分明是你冤枉我，我没质疑你，你偏说我质疑你。”

“嗯。”夜慕烬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

漆夜彩靠得偏上，垂下眼才能看见夜慕烬，少年不知何时凑得近些了，下巴蹭在她的肩头，正仰着头，如同在仰望他的神明。

他小动作总是不停歇，自顾自扒拉着漆夜彩的指尖，与她紧紧相缠在一起。

漆夜彩受不了。

这么热切的目光，这么缠绵的接触。

脚踝处又是一凉，似乎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再次攀爬上了她的肢体，如同刚才的树枝那般，又要将她紧紧缠住，必然是夜慕烬的杰作。

感觉到那树枝有了蔓延的趋势，漆夜彩用力握了握夜慕烬的手，阻止了他进一步纠缠的动作。

“夜慕烬！”

手部不由自主地用力，漆夜彩微微仰着头，绷紧了下颚，抬起，压着眉顶上少年定定的注视。

腰下的一丝空荡穿插进来一只手，抬起她的腰部，带着翻转过身子，少年侧躺在她身上，额头抵着她的下巴。

“姐姐，睡吧。”

少年的嗓音如在寂静夜里，月辉洒落清泉中，取了最纯净的那股细流淌而过。

晶莹的泪水闪过烛火的微光。

悄然无声。

漆夜彩迟疑着抬手，轻轻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夜慕烬安安静静的时候，真的会显得很乖巧可爱。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她觉得夜慕烬的头发比以前黑了不少，灰灰的。

漆夜彩很快睡了过去，一夜好眠。

怀中的少年却睁开了眼，像趁夜寻觅的飞鸟，无声而固执地看着她。

沉默中带着不死不休的狠劲。

*

次日，漆夜彩醒来。

外面似乎在下雨，天气阴沉沉，雨水滴落的声音敲打着窗户，凉风吹响珠帘，清脆的节拍孤零零，萧条凄清。

这样的天气，总让人感到悲伤。

床边没了人，夜慕烬不在。

漆夜彩披着衣裳起身，看见窗台边清冷孤寂的背影，灰色的长发顺着半透明的外衫，肆无忌惮地落在地上，像停滞的瀑布。

也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漆夜彩突然就感觉很难过，明明她不是个会被天气影响心情的人，明明夜慕烬其实是喜欢下雨天的，尤其是这样平静而干净的落雨声。

漆夜彩不由自主地来到少年背后，伸手抱住了他：“夜慕烬，冷不冷？”

她说错了。

夜慕烬天生没有温度，该是怕热的。

少年的身子明显一僵，悠悠转过身来，含着若微雨若春风的笑意：“姐姐，怎么才醒呀？阿烬等了姐姐好久了。”

漆夜彩：“……”她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夜慕烬好可怜？她是不是有病。

呵，演的吧。

清风阵阵，细雨绵绵。

夜慕烬的身影在漆夜彩眼前悠悠闲闲晃来晃去，漆夜彩不知道这场幻境，或者说，这场跟夜慕烬的游戏，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如果是幻境，应该有个突破口。

如果是游戏，应该有个通关口。

到底是什么？

漆夜彩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直到夜慕烬忽然提了句，他要去上学了，漆夜彩终于发现了问题。

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她就奇怪夜慕烬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台词从哪来的，不就是那个夜慕烬对刚穿过来的她说的。

夜慕烬确实在演戏。

演的还是“夜慕烬”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