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的雨本该停歇的。
漆夜彩也是想着后面不是雨天了,不曾想,夜慕烬是个雨神,他一来,又开始下雨。
也不知是天气影响他,还是他影响天气。
连绵不绝的雨似银珠串成的珠帘,滴落在枯萎的田野,滋润大地,万物复生。
无数隐秘的压抑的,在角落疯狂暗长。
漆夜彩沉默目睹这细微的变化,神色莫辨。
因为天气,夜慕烬的身体变得更差了,几乎是软化成了一滩水。
漆夜彩打开满是字迹的书卷,在末尾续写。
——畏光,忌炎热。
——适宜阴冷潮湿,但阴雨天虚弱。
——降雨,滋润,复苏,治愈?
漆夜彩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额前略长的发丝,穿插在长睫中,病态苍白的皮肤里透着点不正常的浅红色。
“烬烬,还是很不舒服吗?我煮了药。”
夜慕烬半合着眼,浓密的长睫垂下,珠光浅淡,印出层层阴影,脸色略显阴郁。
“不要。”
说话间,他紧紧拉着漆夜彩的手腕,半透明的皮肤下可见清晰的骨骼。
因为这阴雨天,观音庙都是人。
前段时夜蛾谷之火降落凡界,不少店铺遭殃,但无人伤亡,引起热议。
这段时间阴雨连绵,不少重病之人病树回春,而共同点皆是家人曾在观音庙许愿。
漆夜彩从观音庙里出来。
虽是雨天,但大街小巷热闹极了。
五颜六色的油纸伞铺满了街头巷尾的上空,更有遮雨风帘在亭台楼阁上来回飘浮,颇有灵气复苏之象。
日光暗淡,漆夜彩提着花灯回家。
趁着夜里无雨,她要带夜慕烬去试药。
然而烟雨阁里不见夜慕烬身影,漆夜彩划出一道符咒追踪,在夜华宫里反复回来,都没有找到夜慕烬的身影,连抹影子都没看到。
这个金贵的小王子肯定不会委屈自己,许是躺久了累了,就自己跑去更舒适地方去了。
所以……夜慕烬人呢?
他肯定知道她在找他。
他一天到晚除了看戏拱火搞事情之外就是贴贴,反正就没见过他干正事。
联系他今天原本就阴郁的心情……
哦,遭了,突然忘了。
夜慕烬看在她面子上,被迫出门试药,醒来发现自己被她抛弃了,依他那敏感记仇小心眼的别扭性子,可不得跟她闹上好一会儿。
心意,没错,卖惨,她要表演出那种寻找他寻找得很辛苦的惨样。
事不宜迟,漆夜彩立马出去。
没想到中途又下雨了,还越下越大。
夜慕烬那朵娇花可经不起这样的风雨,万一在外面病得更严重了怎么办。
漆夜彩不禁有些担忧和心急。
林深叶茂处灵气充沛,漆夜彩毫不犹豫走进去,找到被青藤缠绕的小亭子。
凑近一看……那是树枝吗?开满了水晶花?还有幽灵在天上游???
漆夜彩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她连忙往亭子里去,果见被水晶花枝包围的美少年。
不过他居然是趴在岸边石头上的,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池塘里。
夜慕烬这么挑剔洁癖的性子,居然能容忍自己趴在这么原生态的池塘边。
花枝紧紧包围住少年,就像是为他量身搭建的小小庇护所,隔绝了全世界。
漆夜彩小心翼翼穿过纵横交错的花枝,有几只躺在上面的小厄灵看到了她,朝她游了过去,扒在她身上。
周遭鸦雀无声,安静得有些阴冷,被绵绵春雨打得潮湿的花枝泛着阴森的寒气。
一抹抹透明的小影子从阴暗的角落处慢慢爬出来,一个接着一个。
漆夜彩的脚脖子忽然一凉,凉凉的滑滑的小东西缠绕了上来,顺着小腿往上爬,鸡皮疙瘩随之而起。
低头一看,模样可爱的小厄灵眼巴巴望着她,这是类似于果冻一样的透明幽灵。
厄灵本身透明,没有颜色,但会随着环境自行变化,她现在穿的是黑衣,厄灵便被染成黑漆漆的了。
趴在她腿上的这只小厄灵颇为圆润,两眼空空如黑洞,只有两颗白点,傻愣愣地张着嘴,露着两颗装饰用的小尖牙,扑棱着两只透明的小手,头顶还有根呆毛!
真是太可爱了,这么可爱的小幽灵,放出去肯定会被欺负得很惨,就跟夜慕烬一样。
下一刻,突如其来一股无形的力量,精准贯穿厄灵的身体,像一摊四分五裂的果冻,惨兮兮地躺在她的腿上。
好在厄灵不会死,很快聚集了起来。
这会儿委屈巴巴地睁大眼睛,呆毛凋谢下来,没有拇指的平坦小手一下一下扒拉着圆滑的脸蛋,可怜兮兮,惹人怜爱。
又是一道灵力,小厄灵脑袋一歪,扑棱着小手,然后并没有用,再次不幸地被打散了,更不幸地掉了下去。
漆夜彩看见下面突然凭空而来一条白色绸带捆住了她的腰部,夜慕烬的?
小腿上再次一凉。
那小厄灵不知何时复原了,又变成了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果冻,扒在她的腿上往上爬,用那没用的尖牙艰难地咬着绑住她的绸带。
感动没一会儿,那小厄灵似乎是嫌弃一只幽灵力量太小,呼唤来了许多厄灵,纷纷从阴暗角落中爬了出来,朝着漆夜彩前进。
漆夜彩:“……”
圆乎乎的小厄灵用小手扯,用嘴啃,用牙磨,长绸一点毫发无损,小厄灵的双手抱着肚肚,一时间有点蔫了吧唧的。
小厄灵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又精神了起来,鼓起腮帮子,朝着长绸吹了一口气,长绸登时化为了灰烬散落一地。
原本扒在漆夜彩身上的厄灵们一同顿住,纷纷朝着灰烬涌去,吸收着那稀碎星点。
那只圆润的厄灵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很快又爬了过来,冒出来个脑袋,挨在她的肚子上,仰头看着她。
一人一幽灵,大眼瞪小眼。
漆夜彩将小厄灵们一一摘了下来,灵活穿过流水般晶莹的花枝,来到夜慕烬身边。
少年双臂规整地交叠,尖尖的下巴抵在上面,双眸微微合着。
平日里浑身锋利狡猾的刺尽数收敛,少年显得格外乖巧温顺,配上那张白嫩干净人畜无害的脸,像只惹人怜爱的小奶羊。
实在让人不忍心打扰。
尽管清楚夜慕烬自己都没有温度,怎么会怕风怕雨呢,但见少年这般脆弱乖巧的模样,难免心软。
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最好是装的,不然这副毫无攻击力任人摆布的模样要是被别人先发现了怎么办?
漆夜彩撩开夜慕烬额前的发丝,被他眉心血红的印记一惊,他是有多不开心?
再撩开夜慕烬脖子上的发丝,果然有密密麻麻的连理枝血纹要溢出来。
这里的环境……还是得把他先带回去。
可是他的花枝都缠在亭子上了,全部解开必定是个大工程,但她有点舍不得斩断。
漆夜彩的手小心翼翼抬起夜慕烬的脸,墨色睫羽如蝴蝶羽翼轻颤了颤,少年下意识蹭了蹭掌心。
“姐姐,阿烬今天很乖哦,没有惹是生非。”少年声音乖巧又轻柔绵软,如羽毛轻撩在漆夜彩心头。
漆夜彩掩下那一分失神,轻哄着:“烬烬,把花枝收起来好不好?”
没得到回应。
过了一会儿,花枝全部化为了灰烬,躺在上面的小厄灵纷纷降落,机智的已经起飞,不机灵的摔了个狗啃泥,惨兮兮。
漆夜彩将夜慕烬抱了回去。
一个非人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
漆夜彩擦完夜慕烬的脸,在他的衣服上停顿了下来,这衣服已经湿透了,上面还有些许碎叶和尘泥,得换一身了。
这么一想,她果断扒开了衣服。
手腕被握住了,顺着手主人往上看……
少年微微撩开眼帘,仿佛含了薄雾清露的眼睛似娇似媚地看着她,白净的脸上泛着浅淡的粉色,像是被风雨摧残的娇花,浑身惹人想破坏的易碎感。
漆夜彩:“……”
别这样看着她,她会忍不住想犯罪。
“姐姐……”少年的声音如同柔软的钩子,尖头那端勾着漆夜彩脆弱的防御线。
合理怀疑夜慕烬在趁机勾引她。
清幽的花香越来越浓,夜慕烬这个水化作的妖精,就跟发病期释放信息素一样,浑身都是撩人的香气,让人上瘾。
漆夜彩有点受不了了,掐了掐夜慕烬的脸蛋,他脸旁边趴着的小厄灵睁着大眼睛呆呆地看着。
“姐姐……疼……”微哑的嗓音满是委屈。
漆夜彩一下子就心软了,将夜慕烬的外衣褪下,想脱里衣的手一下子被拦住了。
啧,这小病娇还挺在乎名节的,怪不得平常裹得严严实实的,跟男德班班长似的。
漆夜彩去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回来后发现床边又开满了水晶花,小厄灵躺在花朵中,好悠哉。
夜慕烬的脸越来越粉,跟发热了似的。
漆夜彩拿手背贴了贴,被烫到了。
一到下雨天就开始发作的混乱体质。
夜慕烬抱着她的手臂,好像要把她拉过来,不过力道软绵绵的,反而被漆夜彩拉了过去。
脑袋热热的,窝在颈窝舒适的位置后,少年就开始不停念:“姐姐……”
温热的气息扑在颈间,漆夜彩被蹭得有些痒,张口就来:“我是你娘。”
怀里的声音突然一顿,接着漆夜彩便听见那道声音非常清楚地喊了声:“娘亲。”
如鲠在喉。
漆夜彩戳了戳他身后的水晶花:“你故意的是吧,还搁这跟我装柔弱小白花呢?”
“呜……”被戳的水晶花合了合,好像自闭了。
夜慕烬跟个火球一样窝在她怀里,漆夜彩快被热死了,这小兔崽子要么冷得要死,要么热得不行,就没个正常体温。
脖子上突然被湿热滑过,漆夜彩浑身一怔,少年在她脖子上舔着,黏黏糊糊的,时不时用牙轻轻磨,跟小厄灵一个样。
她算是信了他们是一体的了,又痒又烫……
漆夜彩将夜慕烬推开,缠绕在她身后的花枝随着少年的动作移动,带着漆夜彩往前一倒,将夜慕烬扑倒在床上。
感受到腰间不安分的手,漆夜彩毫不留情地一把拍开,夜慕烬委屈地唧唧歪歪:“姐姐……阿烬难受……好疼……”
快被花香窒息的漆夜彩道:“我也难受,我快饿死了,你快放开我,不然我把你的花枝折断了,听到没有,夜慕烬。”
动来动去的花枝迟钝了片刻散开,漆夜彩终于可以起身离开,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看着花枝把夜慕烬整个人包住,漆夜彩坏心思说了句:“安息吧,小白花。”
漆夜彩吃完饭顺带了几本夜慕烬最喜欢的狗血言情小说书过去看,也不知道夜慕烬这一病又要病到什么时候。
漆夜彩坐在床边看书,翻开,小厄灵扒在中间,用小触手试图翻页,但没成功。
肩头一沉,腰间有树枝绕了过来,夜慕烬那个黏人精又缠了过来,头窝在她颈后,小声嘀咕:“坏姐姐,就知道看这些东西,也不看看阿烬,哼。”
漆夜彩理都没理他,夜慕烬按耐不住,时不时就蹭一下她的脖子,见她仍旧不理他,用牙轻轻磨她。
脖子有点点痒,但这个程度完全可以忍耐,漆夜彩早就习惯了。
漆夜彩翻页很快,到了男主给女主送花,夜慕烬有样学样,把盛开的水晶花聚集在一起,用水晶树枝绑在一起,树枝如同流水一般柔软,系成了个蝴蝶结,凑到她面前。
漆夜彩无语地推开,影响她看书了都。
水晶花束枯萎了。
漆夜彩继续看书,夜慕烬稍有好转就开始原形毕露废话连篇,嘴里还蹦不出来一句好话。
“萤火虫?那种会发光的虫子吗?好恶心,这有什么好看的,真没品。”
漆夜彩:“……”
“他们两个是不是有病,为什么大半夜爬别人屋顶上看星星?若是阿烬的家,阿烬就把这对狗情侣烧死。”
漆夜彩:噗……别笑死我。
“居然共用一双筷子,真是无法理解人类奇怪的情趣呢,恶心死了。”
漆夜彩:“……”还好意思说别人。
“脏死了。”
“真难看,不要看这本了,姐姐。”
就差大结局了,根本不给漆夜彩挽留的机会,一朵水晶花直接把它踢了下去。
漆夜彩只好换下一本,这本有意思,男主叫夜慕烬,她忍不住笑道:“天道好轮回,夜慕烬,这本男主是你,想不到还有自己的书吧?”
夜慕烬瞟了眼,果断道:“不是阿烬。”
漆夜彩道:“就是就是。”
“这样的就不是。”
“这样的?那怎样的才是你?”
“判定是不是阿烬的方法只有一个。”
“嗯?”
“漆夜彩。”
“哈?”
“夜慕烬是为漆夜彩而存在的,为漆夜彩生,为漆夜彩死,没有漆夜彩的夜慕烬,都不是夜慕烬。”
漆夜彩:“……”
夜慕烬的脑残恋爱脑发言,她已经听腻了,再多听几遍,她就要倒背如流了。
或许是心情还好,漆夜彩耐着性子说:“夜慕烬,我不吃这套,也不支持这样的说法,不论如何,你首先应该要为了自己。”
“人类总喜欢用这种貌似正确的说法绑架别人呢,但人类又有多少真为自己而活的呢?反倒是阿烬有自己的想法,不会为了符合所谓正确而将就自己。”
夜慕烬很自豪地说。
漆夜彩:“……”
她不会出于道德或法律的要求强迫自己去尊重或理解或批判任何事物,她其实还是比较随心所欲的,别人高兴咋样就咋样。
夜慕烬就算把宇宙炸了,她其实都心无波澜,因为实在太常见了。
第一,每年都有不少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要毁灭世界,作为秩序官她必然首当其冲。
最开始她可能象征性教育一下,但事实证明现实就是现实,不是话本子,不存在救赎与拯救,黑暗与光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第二,云态世三更万界,尽管已经开始衰弱,但也不至于被轻易摧毁。
况且,受到世界法则限制,任何界内生物,都无法拥有超出界内的力量。
也就是说,界内生物毁灭世界,绝无可能。
但就算要毁灭世界,理由能不能好点。
原著里反派夜慕烬的塑造就逻辑感人,实在搞不懂他毁灭世界的动机。
因为亡妻死了,就要毁灭世界?有病一样。
关键是亡妻从头到尾没出场,一直活在夜慕烬灭世的动机里,连死因都没说过。
亡妻的本质就像一个作者为了制造灭世这场灾难,而刻意写的工具反派,再加上一个为爱祸害苍生的名头,活该被骂得狗血淋头。
“夜慕烬,你的想法有时候会让我很惊讶。”
“因为姐姐一直把阿烬当人看。”
“我把你当夜慕烬看,没把你当人看,而且不论你是什么,你这样不会被多少人理解或认同。”
“阿烬享受被误解的感觉,倘若能被理解,那就不是夜慕烬了,不是吗,姐姐?”
“你高兴就好。”这个二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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