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在公主身边的这些日子里交了个朋友,是一个歌女。
说是朋友也不太合适,应该叫师傅,因为这位讴者已经不再年轻,她只比卫母小几岁,做子夫的母亲也绰绰有余。
子夫第一次见到她时还觉得很惊奇,在她的印象中,府上的歌女舞姬似乎永远都是年轻美丽的。
而得知了卫子夫想法的讴者只是淡淡地反问:“难到美人就不会老吗?”
卫子夫不说话了,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在她小的时候,卫母虽然已经生了五个孩子,但依然年轻貌美。
当然,现在的母亲在子夫的心中也是美的。
但她却不得不承认,母亲曾经光洁的面庞早已染尽风霜,还有一条条可恶的皱纹堂而皇之的爬了上去。
卫母在外人眼里已经不年轻了,再过几个月,她就有孙辈了,卫子夫早就听见有人叫母亲卫媪。
媪,是老妇人的意思。
陪着女奴从青春走向衰老的就是他们的境遇,年轻美丽的女奴往往能分到一些巧宗,老妇人就是一些劳累人的体力活。
卫子夫对讴者说:“这些年轻女奴中,我最羡慕你们。”
讴者不解地看着她,问:“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美丽轻盈,总是穿着体面的衣物出现在人前,还能为自己和家人挣得更多的钱财。”
“好姑娘。”讴者抚摸着卫子夫乌黑的长发,“不过你说的这些,只是权贵引诱青春靓丽的女孩堕落的把戏。”
“可我们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可图谋的呢?”
讴者看着眼前一脸天真的卫子夫,她想,这是一个被人爱着的蠢姑娘,才看不到光鲜背后的阴影。
“命不值钱,曼妙的身姿和动人的歌喉还是值的,勉强称得上一个精美的礼物。”
卫子夫想起了她听说过的,那些被来做客的高官权贵看中的女人。
这么想着,她就问了:“那些被带走的女人最后怎么样了呢?”
讴者轻叹,“好的如我这样,坏的就不知是什么样了?”
“没有例外?”
“或许有吧。”讴者笑了,“可是子夫,你愿意离开家人,只为了遇到所谓的,万中无一的例外吗?”
“我不愿意。”
子夫说:“我不愿意,我也不羡慕了。”
她的话是真心的,可惜落空了,因为卫子夫的一生总是有许许多多的意外和不可能。
等她穿上了曾经羡慕过的华丽衣衫,与人一起蒙训歌舞时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公主离开了,她也离开了,这个意外是怎么来的就渐渐的成了一个秘密,在无人关心的角落里自顾自的沉眠。
成为歌女对卫子夫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至多就是让她本来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人生增添了几分未知。
卫子夫说不上什么感受,随波逐流罢了,迷信鬼神的人常说,人是被命运推着走的。
在子夫成为歌女不久后,少儿的孩子出生了,是个急性子的男孩,他并没有在母亲肚子里住满月份,而是提前出来了。
他和他阿母一样,偏爱打人个措手不及,万幸没出什么大事。
既是积福也是祝愿,卫媪打算给外孙起名去病。
少儿对这个名字很不满:“叫去病,全天下有多少个去病啊!”
她长久以来都觉得自己和兄弟们的名字太普通了,她想给儿子一个更好的名字。
这也是一个隐秘的希望,少儿希望儿子不要过和自己一样的生活,虽然她也知道这是异想天开,奴隶的孩子不是小奴隶还是什么呢?
卫媪瞪了女儿一眼,“那长乐,未央,延年,你再选一个?”
“还不如去病呢,叫这些名字的人更多。”
“多是因为好啊。”卫媪从少儿的怀中抱过了孩子,“有什么比健康快乐的过一生重要呢。”
卫少儿想了想,终究是被劝服了,“嗯。”
卫家又添了一口人,如今已是九口之家,看着襁褓中的弟弟和外甥,卫青觉得自己不能再闲下去了,也不是小孩子了。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开始,卫媪有些担心:“可你的身体真的养好了吗?”
当年卫青回来,那一身伤到现在还让卫媪心有余悸。
“早就好了。”卫青的语气很肯定,他无奈于母亲的过度担忧,可心里却有些开心。
卫媪还是有些犹豫:“不然还是再休息一段时间?”
“不用。”
卫青断然拒绝:“我也是孩子们的兄长和舅舅了,我想,我和兄姊一样,有供养家庭的责任。”
卫媪最终答应了儿子的请求,她意识到当年被自己送走稚童现在也已是个有担当的少年了,欣慰之余,她还有些失落。
孩子大了,她也老了,她也该渐渐放手,比起一直把孩子们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她更希望他们能自己顶天立地。
毕竟,她的羽翼本就脆弱,而那些流光溢彩的羽毛也因为衰老而飘散了。
卫媪耗尽最后一点能力让儿子去做了个骑奴,就是希望他能体面的骑马在街上。
如果有人看见了,就会说这马上的男子是多么英武气派啊。
虽然卫媪也知道,这么说的人不是看得起骑马的奴隶,而是羡慕马车上的主人,但这已经是她能为孩子所谋求的最好的出路。
长子,孺儿,少儿,子夫,还有青。
卫媪有时看着这几个长成的孩子,心里就会涌现出满足和喜悦,喜悦之后,又是忧愁。
她能看到他们成家立业吗?步和广还小,他们的未来自己还有能力操心吗?
她心里隐隐有预感,怕是不能了。
建元初年秋,公主与君侯动身返回长安,携带的奴仆中正有卫氏一家人。
他们生长在此,乍一离开,大家都不免有些离愁别绪。
少儿最是见不得有人愁眉苦脸,开口劝慰道:“你们别都拉着个脸,主人带咱们走这是看重咱们呢,再者长安的繁华,我早就想见识一二了。”
她嘴巴都说干了,可大家的兴致依然不高,只有卫孺和卫青他们两个怕她尴尬,三不五时应她一声。
少儿见状便也不再浪费口舌了,离开去跟儿子玩了。
等到动身赶路时,一众兄弟姐妹中长子是最恋恋不舍的,他总是深深地回望渐行渐远的家乡。
大家都发现了,却不敢拆穿,但作为母亲的卫媪不同。
“舍不得?”
长子含糊应声:“嗯。”
他对于离家的伤感是最强的,其他人虽然也难过自己要离开长大的地方,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他们就能忍受这点难过。
可长子不一样,平阳埋葬着他的父亲,卫父去世时,他已经记事了,孩子们中也只有他是真切的与自己的父亲留下了许多回忆。
他问母亲:“我们还能回来吗?”
“会的,我们终有一日都会回到自己的家。”
到长安算进入正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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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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