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你真是脾气大了，都敢夜不归宿了。”

卫子夫一进家门，就看见了怒气冲冲的二姊，她有些胆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躲到了卫青身后。

男子的身量长得快，卫青现在已然比卫子夫高大半个头了，微微一侧身能完全遮住她。

卫少儿上手要把妹妹揪出来，被卫青拦住了，“算了吧，二姊。”

少儿甩手，“哼。”了一声就扭头走了。

卫孺看着这一幕则是叹了一口气，她把子夫拉到了身边:“子夫，告诉大姊，为什么大晚上的跑到那荒无人烟的地方”

大姊的语气十分温柔，也安抚了卫子夫的那颗惊惧的心，不过她依然缄默不语，像是谁都不能从她的嘴里得知她的心事。

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这个家的母亲，卫媪。

卫媪今天归家也晚，她是回来后才得知这件事的，知道后，她也没有生气，只是带着子夫去一个只有她们母女两人的地方谈话。

她问:“子夫是有什么心事吗？”

看着母亲温和宁定的面孔，卫子夫逐渐敞开了心扉，她缓缓开口:“少儿前几天说我娇惯，以后需要兄弟照顾。”

“那你是生少儿的气了？”

子夫摇头:“不是，我是气二姊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面容浮现出一缕哀愁:“和她们一比，我算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现在是当歌女，老了之后干什么呢？”

卫媪有些意外，似是没有预料到幼女这个年纪，所思所想就已经十分长远。

卫子夫对母亲倾诉:“我结交了一位朋友，是教授我们的女乐师，她告诉我她年轻的时候被贵人带走，也曾恩爱一时，可年老色衰就被冷落，最终又沦落于此。”

“可她还算幸运的，那贵人给了她钱财，侯府又收容她做教授音律的乐师，让她有安身立命之地。更多的，不过被随意玩弄而已。”

说到这儿，卫子夫悲从中来，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

殊不知，她说的这些，也正是卫媪所担心的，一眼到头的人生固然差，可前途未卜的人生更叫人忧心。

侯府的讴者舞女，不过是可以随意相赠的礼品，公主和君侯固然不是那种随意转送女乐结交宾客的人，但也改变不了女孩们的处境。

卫媪无数次梦到自己的女儿白日像往常一样离开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家里的其他人也是，所以才对卫子夫的晚归如此激动。

不过这是没法子的事，谁叫他们是主人的奴隶，命运从来不能自己主宰。

子夫已经大了，卫媪不能再像哄小孩子似的骗她，因为这个世界本就如此残酷，她也该认识认识了。

最后，卫媪也只是道:“总不能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寝食不安，走一步看一步吧，起码现在咱们一家人还在一起，不是吗？”

卫子夫点头，她收敛好了情绪不再郁闷，事实上她也没有多少时间悲春伤秋。

三月里，侯府的宴会本就多，席上少不了她们这群歌女讴歌助兴，不说远的，只说后日就到上巳节了。

今年的上巳节不同以往，明眼人都看出公主用了十二分的精力筹备，有人还看见众多美人出入府中，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卫子夫想着，一时走了神，手上也不由得弹错了一个音节。

这个失误自然逃不过女乐师的耳朵，她走到卫子夫面前，道:“伸手。”

卫子夫虽不情愿，却也只能顺从，她抬起了手，女乐师拿着戒尺用力打了她手心三下。

很疼，不过可以忍耐。

惩戒完后，卫子夫动了动发麻的手，继续演奏，这是正式宴会前的最后一场排练，她们都为此忙的不可开交。

她们要奏唱的歌曲是《上邪》，一首民间情歌，一众歌女之中，就属卫子夫唱的最不好，让乐师不满意。

乐师喜欢她，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她对子夫的要求很严格，每次排练结束，她都会单独找卫子夫谈话。

卫子夫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每当这个时候，女乐师就会说:“子夫，你的演奏和歌喉都没什么可指摘的，但你缺乏了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卫子夫问。

“情感。”

女乐师认真道:“没有情感的音乐怎么打动人心呢？”

“可我该怎么拥有这种情感呢。”卫子夫反驳道:“山无陵，天地合，乃与君绝？您自己信吗。”

乐师长叹道:“可是它存在就证明一定有这样的一对有情人。”

卫子夫笑了:“可是旷古至今，这样的情歌也就只有这一首，师傅不是这样的有情人，我也不是。”

乐师辩无可辩，也就由她去了。

卫子夫就这样回到了那群歌女当中，与她们闲聊，她们说起自己的趣事，自己的情人，还有自己的朋友。

一个面容妍丽的歌女说:“前几日，我最好的朋友被一位贵人带走了。”

卫子夫回想了一下，想起来了，她对那位贵人的印象很深刻，因为他又老又丑。

只因为是老侯的旧交，君侯不好意思拒绝，他就可以随意带走一个年轻的姑娘。

想到这儿，卫子夫胸中凝结了一股郁气，说不出话来，只是暗自企盼那人是个貌丑却心好的人，她知道，达官显贵中多有玩弄折磨歌舞女取乐的。

闲暇的时光很快就结束了，上巳节来了。

歌女们是稍后进去的，先去的是卫子夫曾见过的那些美人，现在想来，这些美人当是要献给今天来的贵客的。

也不知公主精心准备的美人们，那贵人看上没有。

卫子夫胡乱想着，可很快她就没时间细想了，因为讴者该进了。

子夫同一众歌女一同进入，她们是低着头的，好奇那贵人也只敢偷偷打量。

卫子夫亦然，她没怎么看清面目，只看出这是个青年男子，之后，她们就依次跪坐。

想着女师对她的教导，卫子夫不敢松懈。她是那么投入，只是依然缺乏感情。

她没有注意到，在烛光映衬下，她恬静的面容和乌黑的长发惹得那位听到她无情歌声的贵人多看了几眼。

宴会进行到一半，卫子夫听见了听见了另一位客人的话。

“臣有罪，打翻酒樽沾湿了陛下的衣袖。”

这称呼让卫子夫心头一惊，原来来人是大汉的皇帝陛下，不怪乎公主如此重视。

只听皇帝爽朗笑笑，道:“无事，还请大姊借我个别室更衣吧。”

说完，皇帝状似无意地往那群歌女中看了一眼后，就被指引着转身离开了。

卫子夫以为宴会结束了，她可以回家了，可公主却说:

“子夫，你且去侍奉陛下。”

卫子夫猝然抬头，正对上公主似喜似忧的双眸，她没了言语，只答:“是。”

其实迟早有这一天的，卫子夫想，起码对方身份尊贵，不老，也大概不丑吧？

家庭情景剧结束了，有点淡淡的忧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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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