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巳(上)

前世的卫子夫并没有真正见过长安的上巳节是什么样的。

她幼时居住在平阳,平阳县不比长安繁华,过节自然也就没那么热闹。

来长安后,她又做了歌女,平常日子还好,越过节越忙。

等入了宫,她成了衣食无忧的贵妇人,但终生都在正宫与行宫之间转悠,偶尔出去过那么几次,还都兴师动众的,不得自由。

皇宫里庆祝节日,总是仪式重于实质的,可有条不紊的隆重仪式固然好,却终究少了点人气。

卫子夫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幸回到十六岁的上巳日。

按照原本的轨迹,她今天应该早早起来,与其他讴者在一起等待公主的传召,然后按部就班的献唱,再莫名其妙被刘彻看上,最后一去不返。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然地睡醒后,牵着家里的小外甥,和二姊一起到市肆中瞧瞧。

“蒸饼,刚出笼的蒸饼!”

“瞧一瞧,看一看!”

……

叫卖声不绝于耳,让卫子夫既觉得吵闹又觉得热闹。

因为领着个孩子,所以她和少儿没走几步路,就有一对卖玩物的商贩夫妻来招揽她们。

贩夫:“二位,我家从吾翁起就是做这个的,这草蜢、泥人、木剑都是亲手做的,买两个回去给孩子玩玩吧。”

一边的贩妇夫唱妇随,紧着对卫子夫夸奖道:“您儿子长的可真好看啊。”

“呃。”

卫子夫无语凝噎,少儿则是笑出了声,“哈哈。”

她说:“这个是我妹妹,怎么,我儿子同我长得不像吗?”

贩妇听得此言,才知自己弄错了。她仔细一瞧,发现小孩儿虽然长得和两个大人都像,但确实是更像亲母一点,她是乍一看觉得子夫的气质要比少儿成熟才想当然了。

尴尬之余,她赔了不少好话,“恕愚妇眼拙,您姊妹俩生的都美不说,长得还像,这才让我错认了孩子的亲母与姨母。”

卫少儿被贩妇说的“美”字愉悦了。要知道,她从前也是身边人口中的美人,可自从生完去病后,就很少再有人夸奖她的容貌了,毕竟在多数人的观念中美丽是少女的“权利”。

她在摊上挑挑拣拣,选中了一只蚱蜢,问:“这草蜢多少钱。”

“三文。”

贩妇笑容殷切,少儿却有点犹豫,五六文钱就是一斗米,这小玩意儿编的再好也是草,在她心里不值当。

想着想着,她就把草蜢放下了,只是小孩儿不懂大人的考量,看顾着霍去病的卫子夫稍微一走神,孩子就好奇的伸手戳了戳面前的木剑。

回过神后的子夫发现了,轻声问:“喜欢这个?”

霍去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一旁的贩夫心思活络,在觉察出卫少儿没买的意思后,便留意起了孩子的姨母,一看有戏,就立刻凑了上去。

“男孩儿最是喜欢这些刀啊、剑的。”说完,他拿起了木剑,在霍去病的眼前挥舞了几下。

子夫见小外甥的眼神跟着木剑挥舞的方向移动,便明白他是喜欢的。

“多少钱?”她问。

贩夫伸出五指,“一把五文。”

卫子夫当即就要从钱囊里拿钱,却被卫少儿给摁住了。

“用不着你。”

去病想要什么,作为母亲的卫少儿一向是尽可能满足的,不过她不会向别人索取,尤其是家中弟妹。

子夫、青、步、广,这几个在她眼里还都是小孩子呢。

“五文是吧,我能看看吗。”

“哎,行。”

少儿和贩夫聊上了,她拿过木剑掂量了一下,发现此剑虽是木头做的短剑,可有点重量,不会被轻易折断。又仔细摸了摸,剑身也打磨的很光滑,没有木刺。

她决定买下来,于是问:“我买三把,能不能四文一把。”

贩夫摆摆手:“这可不行,赚不到钱。”

“那行吧。”卫少儿转身牵住儿子和妹妹,作势要走。

去病倒也乖,没得到木剑也不闹,乖乖跟着走了,反倒是卫子夫扯了扯了扯姐姐的袖子,小声道:“二姊。”

少儿没出声,只是狡黠地朝妹妹眨了下眼,子夫了悟。

卫少儿一边向前走,一边在心里查着步数。

一、二、三。

“等等!”

果然,少儿笑了,可一转头却是满脸严肃,“怎么了?”

贩夫试探着问:“十四钱三把木剑,可否?”

少儿面色不变,用手比划“十二钱。”

“唉呀。”贩夫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了:“最少十三钱。”

这价格是他告诉妻子后,再由妻子附耳告知少儿的。

卫少儿满意了,不过还是一副勉强的口吻:“好吧。”

付完钱,贩夫就手脚麻利地将三把木剑递给了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少儿自己手上拿了两把木剑,又让妹妹拿了一把,并说:“咱们先拿着,等回去再给去病和那两个小的。”

卫子夫颇为认同地点头,这街上人太多了,怕木剑伤到孩子,也怕伤到行人。

“都给我吧。”她将少儿里的那两把木剑也拿到了自己手上,说:“二姊,我不擅议价,就拿东西吧。”

少儿知她的心思,也不争,痛快地给了她。

一行人走走停停,看了很多东西,也买了不少。

卫子夫给殷乐师买了面脂,一小盒就要六十文,不议价。她试了一点,确定品质还可以就买了下来。

少儿本喜欢这儿的石黛,十二文一只,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1]

离开脂粉肆,向前几步就是一家酒肆。毕竟过节吗,少儿就想着买一点酒回家。

当垆的是一位中年女人,正当少儿询问酒价之时,一个年轻男子突然跑了过来。[2]

此子身长八尺,颜如冠玉,生得一副好相貌,可惜一张口便能知他为人轻佻。

“姑母,借我点钱。”

妇人一见他就皱起了眉头,“没钱!没看我正忙着呢吗。”

“好姑姑,借点吧。”

男人哀求着,还用他英俊的脸做出可怜又讨好的表情,很难不让人心软。

作为亲姑的女人自然也心软了,她把竹斗递给了男子,“你也知道价,我去给你找钱,你给两位夫人打酒。”

“好!”

妇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男子拿过竹斗头也不抬地问:“十八钱一斗,二位要多少?”

少儿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说:“半斗”

得到了答复后,男子便打好了酒往前递,接酒的人是卫子夫。

男子之前忙着借钱没注意,现在顺着这只纤长素白的手一路向上看,方才看清了卫子夫的脸,和那双幽深且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又瞧了眼她旁边的少儿和去病,笑问:“您二位是姊妹俩带孩子出来逛吗?”

子夫点头,“是。”

一旁的少儿听见两人的对话,忽然想起刚才贩妇的错认,起了玩心,“你不如猜猜看我们俩谁是这孩子的阿母?”

男子朗声道:“好。”说罢,他就后退两步,仔细分辨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就说:“我猜到了。”

“怎么?”

男子向说话的少儿道:“夫人是孩子的母亲,是姊。”

接着,他又朝卫子夫笑了一下,“这是妹妹。”

卫少儿:“才有个贩妇将我们错认了,你倒分得清。”

“其实也不难认。”男子笑嘻嘻的:“虽然这位女娘看着更沉稳些,但不如夫人你和小男郎长得像。”[3]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稳重了?”

男子连连摇头,急切地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夫人烂漫,女娘沉静。”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落在卫子夫身上。子夫被他看的难受,便对姐姐说:“阿姊,咱们该走了。”

“哎?”

少儿还想和美男多聊两句,可见妹妹坚持,便改了口,“好吧。”

姐妹俩转身,还没走几步,就听身后的男子喊:“在下姓魏名长卿,夫人和女娘以后若有事,可以来这儿寻我!”

声音很大,周围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两姐妹身上。

子夫一脸无奈,抱着东西飞快地向前走,卫少儿边笑边追她。

等走了很远后,少儿才打趣道:“那小子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说什么呢。”卫子夫皱眉,“你们俩聊的这么开心,你怎么不觉得他看上你了。”

“我倒是想,毕竟他长得怪好看的,可惜啊……”卫少儿悠悠道:“人家那眼睛是一点都没往我身上使。”

“你——”卫子夫气急,“算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想。为了一个不会再见面的男人和姐姐拌嘴又何必,怪幼稚的。

她曾活到白发苍苍的年纪,心智应该无比成熟才对,可不知怎的,自重生以来,除了记忆,思维和言行举止越发向真正的十六七岁的小女子靠拢了。

有时候她都会恍惚,如果前世是一场警醒她的梦的话,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呢?

卫子夫一时陷入了沉思,没再开口说话。

卫少儿也有眼色,怕自己再说下去惹人厌烦,便及时住了嘴,不再取笑妹妹了。

物价我其实有参考估算,但还是别太当真了,都不准的。

[1]石黛:眉笔。(不确定西汉画眉的东西叫什么,这个称呼最早应该起源于南朝)

[2]当垆:临街卖酒(卓文君典故“当垆卖酒”)

[3]女娘:年轻未婚女子,称呼是有的,但汉代应该不会这么说,主要我没查到汉代怎么口语称呼这类女性。

夫人:汉代“天子妾称夫人,地位次皇后”、“列侯妻称夫人,母称太夫人。”都是对有身份的人的称呼,平民间不一定用,但应该也不局限于皇帝和列侯的女眷。在《苏武传》里,李陵对苏武说“太夫人已不幸”,苏武及兄弟都不是列侯,母亲依然被尊称太夫人,那么当时夫人、太夫人的称呼可能是普通官员女眷也在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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