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二年七月,长安城内一片哭丧声,城门处守卫森严。汾阳王郭子仪病逝,长安城内百姓正为其哭丧。唐德宗感其挽救李唐之功,追封其为太师,且让其配飨代宗庙廷,陪葬于建陵。
汾阳王府前,郭思安及郭长安看着挂着白帆的庄严大门齐齐愣了住,片刻后长安才拉了拉二兄的衣角道:“二兄,入城时那些兵士说伯翁病逝了,那还有人收留咱们吗?”。
郭思安皱了皱眉回道:“莫担心,伯翁去了,还有伯父们,自是有人收留咱们的”。
此时杜仲已上前与门旁的管家正说话,约莫过了一刻钟后,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华服男子,他笑着迎了出来道:“是思安堂弟与长安妹妹吗?快随我进去见阿耶吧,阿耶听说二叔父将你们从安西送回长安来,可激动坏了”。
当郭思安与郭长安被带进王府的同时,杜仲朝他们拜了拜道:“杜仲就此别过,他日若再回长安城,再来寻你们”。
郭思安看了看这个一路陪他们走来长安的兄长,抿着嘴唇也深深一拜。
而一旁的长安,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今日与舒鹘分别时她便背过身狠狠抹了眼泪,此时看着又要走的杜仲,长安再也忍俊不住,眼泪终于是夺眶而出...随即哭着看向杜仲道:“杜仲兄长,你定要早日再回长安”。
杜仲笑着朝二人点了点头,便转身去了。他要去寻阿耶,进城与阿耶分开时,阿耶便让自己带着思安与长安来汾阳王府,阿耶则急急去见圣上了。阿耶说待圣上给了他们兵马,他们便带着兵马回安西。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唐德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召见了杜岷舟与杨袭古,当着众朝臣的面也哭了一场,边哭边道:“郭将军与曹将军真乃我大唐忠烈,自陇右及河西被吐蕃占了后,十几年来西域渺无音讯,朕以为安西军与北庭军早已不再了,没想到郭将军与曹将军竟带着将士们死守我西域边塞多年,实乃大唐之幸”。
杜岷舟与杨袭古看着失态的圣上与抹泪的文武百官,自豪油然而生...他们何其有幸跟在郭将军与曹将军身侧,两位将军苦守西域边塞终是被朝廷看见了他们的忠勇。
待圣上平息了心绪后,杜岷舟赶紧将临行前郭将军吩咐他向圣上请兵的事情一股脑全说了。可是待他说完后,大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只见圣上和大臣们齐齐闭了口。不明所以的杜岷舟与杨袭古皆有些摸不着头脑...
片刻后,宰相李勉擦去眼泪看向二人道:“而今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之子李维岳伙同魏博田悦、淄青李正己等发动叛乱,圣上正调兵平叛。占据襄汉七州之地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心怀异心,圣上又令淮西节度使李希烈讨伐梁崇义,其余各处节度使也是蠢蠢欲动,举国之兵皆在其手。朝廷整日战战兢兢,已无可用之兵”。
说到这里,他看着二人惊讶的神色继续苦涩道:“且吐蕃趁着我大唐内乱,遣使者来提出要更改敕书和重修国界,以贺兰山为界,将灵州之西尽数划归吐蕃。他们以此来要挟,若是圣上不答应,他们便再次兵指长安”。
李勉说完这些后,唐德宗带着愧疚看向震惊的杜岷舟与杨袭古无奈道:“我李家已无兵矣”,说完扶着额瘫坐在龙椅中。
而此时杜岷舟与杨袭古怔住半响后才对视一眼,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他们长途跋涉,不远万里借道回纥才回到长安请兵,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半个时辰后,杜岷舟与杨袭古双手捧着圣旨及唐旗失魂落魄走出了皇宫,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骨咄禄看着二人失落的神情,同情的摇了摇头便踏进了皇宫。
适才圣上的话还在杜岷舟耳边萦绕...
“朕无兵救援安西及北庭,实在汗颜且愧对郭将军与曹将军。今册封曹令忠为北庭大都护兼伊西庭节度使,赐国姓,改名为李元忠,封郭昕为安西大都护、兼四镇节度使及武威郡王。安西与北庭所有将士连升七级”。
杜仲寻到阿耶时,阿耶便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他接过阿耶手中的圣旨及唐旗,面带喜色的问道:“阿耶,圣上可是给了咱们兵马”。
杜岷舟神情复杂的看了杜仲一眼,随后轻声道“无兵,随阿耶回西域吧”,他若是将仲儿留下来...那安西便又少了一个兵!是以,他不能把仲儿留在长安。
一个时辰后,骨咄禄也有些失望的出了皇宫。大汗信中表明想向大唐求娶一位适婚公主,而唐皇看着有些心情不太好,朝骨咄禄直言道“你回去告诉你们的大汗,大唐如今没有适婚的公主”。
骨咄禄见唐皇拒绝的很干脆,只得作罢。他回到馆驿后带着舒鹘四处转了转,给女儿买了些书集及小物件便打算第二日回草原了。
入夜时,舒鹘有些睡不着,长安的夜间并不寒冷,但身旁突然少了长安,她有些不习惯,握着手中的清刚把玩了会又想起白日里与长安分别时的情形。她心中虽有不舍,但总归是比长安痴长两岁,倒也能隐去那分别的难过,而长安背过去抹泪的模样却让她第一次明白了汉书中所说的“别离”!不过想到长安日后能留在这远比草原热闹的长安城,她也替长安开心。
而此时的汾阳王府中,长安躺在高床暖枕上却怎么都睡不着,这锦被不像那兽皮带着异味儿,有股淡淡的花香。可她这一年多来早已习惯那厚重的兽皮,还有舒鹘会将自己搂在怀里入眠,她睡得很踏实。这偌大的王府内只有二兄在自己身旁,而这空旷的房内却只有自己一人...
长安只觉得有些害怕,便打算起身去寻二兄。
郭思安看着长安披着外衣来寻自己时,有些惊喜。这一年多来与杜叔父和杜仲兄长一起睡大帐已经习惯了,现今只他一人,他也有些睡不着。
兄妹二人坐在床边低声说着不知杜叔父与杜仲他们何时出长安,他们可前往相送一程。到了夜深时,郭思安才起身将长安送回房。
兄妹二人路过今日接他们进府的堂兄房内时小心的放轻了脚步,这时竟却从屋内传出了堂兄的说话声...
“圣上今日只给了安西及北庭诸将封了虚职,而并无兵马前往西域,二叔父只怕凶多吉少了”
兄妹二人身子一顿,顿时停下了脚步靠着窗户听里面的人说话...
随后里面又有个女声说道:“好在二叔父将这俩孩子送回了长安,也算给他们家留了后”。
长安紧抓着二兄的衣袖,就要张口朝里面质问“圣上为何不派兵给阿耶”时,便被二兄捂住嘴拖走了。
兄妹二人坐在长安的床边许久,长安怔怔的问道“二兄,若是没有兵去安西,阿耶与大兄可是再也来不了长安了?”
郭思安闷闷的坐着,许久才低低回道“嗯”。
长安猛的起了身,黑暗中她的双眼明亮了起来,随后她便将身上刚换上的崭新外衫扒了去,拿过那未舍得扔的不合身外衫继续套了上...
郭思安疑惑不解的看着妹妹的举动,疑问道:“这是作何?”
长安头也不抬回道:“舒鹘说她与她阿多下榻在使臣的驿馆处,咱们去寻她,再跟着她阿多回西域去”,说到这里,长安抬头看了看二兄撇了撇嘴道:“阿耶与大兄来不了长安,二兄带长安回去寻他们可好?”
看着妹妹期盼的眼神,郭思安重重点了点头...
天刚亮时,两个孩子趁着府门刚打开,门旁无人注意时偷偷出了王府。只是郭思安到底年长两岁,思虑周全些,他留了书信在屋内,告诉了堂兄他们的去处。
天亮后,舒鹘将行装打点好,随阿多用了早饭便出了驿馆。刚出驿馆便见杜岷舟与杨袭古一行神情落寞的在门口等着。
杜岷舟看到骨咄禄便走上前一拜道:“岷舟无能,未能为郭将军请到兵马,还烦请兄台将我等一行再带回草原”,说罢深深拜了下去。
杨袭古也拿了个包袱送到骨咄禄面前道:“这是我与杜兄的一点心意,还请兄台务必收下”,说罢也拜了一拜。
骨咄禄看着面前这二人,心中钦佩无比。他哈哈一笑道:“与二位兄台同返草原是骨咄禄之荣幸,何来烦劳一说”,说罢将杜岷舟与杨袭古双双扶了起来。而后将杨袭古手中那包袱推了推道:“我与二位兄台结识,实乃三生有幸,不可让这俗物隔了你我的情谊”。
二人推让几次,见他当真不愿接受,便做了罢。
随后一行人便朝明德门而去。
刚出城门不久,舒鹘便看见官道旁隐约有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不是长安是谁,她顿时高兴起来,高声朝父亲道:“阿多,长安来送我了”。
此时骨咄禄与杜岷舟他们也看到了长安兄妹二人。杜岷舟急急朝向他们跑来的二人道:“你们怎的在这里,可有王府的人领着你们?”。
适才雀跃务必的兄妹二人顿时耷拉下了脑袋...他们从王府出来后便寻到了驿馆,可是驿馆的小官见是两个衣衫破烂的半大孩子,以为是两个讨饭的乞丐,便将他们赶了走。两个孩子顿时没了主意,又怕骨咄禄不带他们出城,索性便问了城门方向先混出城,打算在城外守着。
此时长安扬了扬头朝杜岷舟道:“杜叔父,长安要回去找阿耶”。
杜岷舟皱着眉道:“长安听话,好好在汾阳王府待着,你阿耶自会来寻你们的”。
长安当即戳破道:“杜叔父莫要骗人,阿耶不会来长安了”。
此时郭思安也接道:“叔父,堂兄说圣上没有给咱们兵马,既然叔父未请到兵,便带我们兄妹回去吧”。
杜岷舟见骗不过他们兄妹二人,只得沉声道:“你们既已知晓,便好生留在长安,这是你们阿耶的意思”。
兄妹二人见杜叔父不好说话,便齐齐低下了头抿嘴不言。一旁的舒鹘看着长安难过的模样,忍不住朝父亲道:“阿多,咱们不能带他们回去吗?”
骨咄禄看着女儿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半晌后,杜岷舟看着两个倔强的孩子没有让路的意思,便只得叹了口气温声道:“不是叔父不带你们回去,而是西域不安生,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郭思安握了握拳,看着一旁的杜仲道:“即是如此,叔父为何还让杜兄长同去”。这话直问的杜岷舟哑口无言。
而一旁的长安则赌气道:“叔父若是不带我们,长安便与二兄自己走回去”。
杨袭古与骨咄禄看着杜岷舟拿他们没办法,也都无奈摇了摇头。
僵持了一会儿后,杜岷舟看着毫不妥协的兄妹二人道:“也罢,若是将军要怪杜某,杜某也认罚”,随即又朝他们道“即是要走,也需与汾阳王府打个招呼才行”。
这时郭思安立即接道:“叔父放心,思安已给堂兄留了封信”。
杜岷舟再无话可说,于是沉声朝二人道“上马,咱们走”。
此时舒鹘已经打马上前笑着朝长安道:“与我同骑吧”。
长安扯了扯过长的衣袖,拽着她的手腕便爬上了马背。而杜仲也将郭思安拉上了马。
长安城外的官道上,一行人疾驰而去...马上的舒鹘笑着朝长安问道:“汾阳王府怎的如此小气,连身衣裳都不给你们”。
长安在她身后打着瞌睡回道:“那衣裳太新太滑,长安穿不惯”。说完这话,几乎一夜未眠的长安便趴在她后背沉沉睡了过去...
半年后,骨咄禄带着舒鹘将杜岷舟与杨袭古他们一行送出牙帐十几里,才依依不舍的告了别。
依依不舍的自然是长安与舒鹘两个孩子...
舒鹘看着风吹的有些流鼻涕的长安,抬手毫不在意的给她擦了擦。长安头上戴的还是舒鹘在京都所买的兽皮帽,小脸蛋被北风吹得红彤彤的,一双大眼蓄满泪水,她抽泣着看着舒鹘也不说话。
舒鹘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我阿多说,草原离安西太远,舒鹘不能去寻你玩,只怕咱们无法再见了”,说罢从怀中拿出了清刚塞进长安手中道:这把匕首便赠与你,日后见匕首如见舒鹘”。
长安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我阿耶没有三十匹战马给长安”。
舒鹘怔了怔,随即莞尔一笑道:“无妨,长安终于能回去寻你阿耶,舒鹘也替你开心”。
待一刻钟后,当骨咄禄与杜岷舟和杨袭古作别完,长安在马背上看着舒鹘冲自己招手,顿时回过头来趴在了二兄背后哭了起来...
郭思安无奈道:“长安,你的唾液弄湿二兄的衣裳了”。
长安哭着回道:“舒鹘都不嫌弃长安,二兄怎的还嫌弃长安”。
郭思安只得叹了口气,将马骑的快些...
直到看不到长安的身影,舒鹘才收回了目光。骨咄禄看着女儿不舍的神情,轻声道:“舒鹘,阿多给你寻几个多斯提可好”,这一年多以来,他看着女儿与长安相处,比以往开心了许多,看来以往他将舒鹘保护的太过头了,舒鹘也是需要玩伴的。
舒鹘只是朝他轻声道:“阿多,咱们回去吧”。
几个月后,当郭昕看着面前的一双儿女时,先是怒气腾腾,而后他拿着杜岷舟带回的圣旨和唐旗将两个孩子紧紧揽在了怀里...
永泰二年时,那时伯父郭子仪朝他道:“安西四镇龟兹、于阗、疏勒、焉耆乃大唐之边陲重镇,不可无亲信之人看守,你且代伯父前往”。
年轻的他最后看了一眼长安城便踏上了西去之路,一年多以后他经过河西,北庭来到了龟兹,这里便是大唐的安西都护府所在之处。当年他来时,恰逢尔朱将军病重,将这仅剩的七千安西军交由到了他手上。
三年后他在此娶妻生子,他答应了尔朱将军替他守好这安西四镇,这一守便是十五年,他也由一个文弱书生变成了如今饱经风霜的边塞将军。
郭昕看着手中的圣旨,久久不能回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李唐无兵矣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