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春天说来是春天,其实和冬天一样寒意料峭,没什么差别,毕竟凛冬刚过,春天带来的几缕暖意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春寒料峭,动杀少年,祝桥向来不喜欢这个时节。
总觉得这个时节就像祝桥现在一样,处于一个死人微活,活人微死的状态中。
刚过初六,商户逐渐开始复工,雪还没化,路上也就车流熙熙,行人步履匆匆。
医生护士、患者和陪护家属拥挤在一起,医院里的人手完全不够用,所以就连祝桥所在的特护病房护士都被紧急借调走了。
看着祝桥喝完药,唯一剩下的一个护士也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看样子今天医院确实是忙得不可开交。
祝桥看着只剩下她一人的病房,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毕竟好久都没有在没有人看护的情况下活动了。
她已经在病房里躺了太久太久,虽然没被人看管起来,可祝桥一动就乌泱泱的跟着一大群人,一两次之后,祝桥就老老实实的躺回病床了。
但现在祝桥急需感受一下鲜活的气息、新鲜的空气,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急诊——医院最热闹的地方。
刚刚过完春节,正是举国欢庆合家团圆的大好日子,医院这种地方来来往往的每个人脸上却都是愁云惨淡万里凝。
这种低沉的气氛祝桥最近碰巧见识太多了,几乎每一个来看望过她,脸上都会无意识露出这种神情,好像在说年纪轻轻的太可惜了。
偏偏无意识才最是伤人。
祝桥经过急诊走廊的短短几分钟,就瞥见了三个酒驾重伤,五个群殴致伤,两个酗酒打架,还有忙着拉架的护士小姐以及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看着这种难得的热闹祝桥停下欣赏了一会儿,毕竟这种热闹下感觉起码人是活着的。活着,活着多美好。
而相比较这种生离死别,急诊大厅角落站着的一个小女孩尽管一副举目四望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了。
路过行人医患步履匆匆,无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但祝桥一向是不爱管闲事,但如今她是个闲人。
闲人管闲事。
“因为你一个人在这里哭,所以现在我要把你抓走。”
祝桥像一阵骤起的风,猝不及防的就出现在了那个角落吓唬小朋友。
本来就手足无措的小姑娘看着突然出现突然出声,还扬言要把她抓走的奇怪姐姐。面色一变嘴一瘪,脸色立马憋成了一个红苹果,哭声蓄势待发。
祝桥顿感大事不妙,慌忙接话,“不过你如果交代清楚你的身份,我可以放你一马。”于是在她一顿吓唬中小朋友稀里糊涂交代了——她叫张可可,今年五岁,爸爸叫张嘉嘉,妈妈叫何琪琪,家住在静水花园八号楼……
“你们家是不是都是ABB式的。”祝桥感觉头顶一阵乌鸦飞过,起名字还是家族继承制。
“啊?”张可可小朋友脸上还挂着泪,一脸迷茫,正是天真无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祝桥难能可贵的良心发现了一下,觉得欺负小孩子好像不太好。
“表现不错,奖励你一个巧克力。下面开始交代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妈妈爸爸呢?”祝桥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块巧克力。
“妈妈在这里上班。”张可可惊喜的看着祝桥手里的巧克力,眼睛一亮,情绪明显比刚才要高涨多了。
“医生还是护士?在哪个科室?”
“妈妈是牙医,唔……所以妈妈不让我吃糖。”
张可可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差点被祝桥吓哭,一边说还一边迅速把那块巧克力迅速塞嘴里。吃到了巧克力,小女孩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语气奶声奶气的都要飘起来,高兴的情绪显而易见。
祝桥:……
吃糖的动作还挺灵敏,一看就是熟能生巧,样子平时也没少偷吃。
“刚才的那块巧克力有毒哦。”祝桥看着张可可把糖含在嘴里笑盈盈的说道。
小朋友神色明显一顿,却仍然没舍得把巧克力吐出来。祝桥觉得好笑,又说道“你看过白雪公主吗?白雪公主就是吃了陌生人给的苹果之后一睡不醒哦。”
“可是……姐姐不是陌生人啊!我们刚才都说了五六七**十句话了。”张可可含着巧克力晃了晃她满头小卷毛的头发。
小朋友的世界很是单纯,你和她说过话,你就是她的朋友了。
祝桥有点心软,但还是板着脸努力装出一副凶狠狠的模样其实效果不佳。
“下次不能一个人偷偷跑掉了!也不能乱吃别人给的东西,不然真的会死掉哦。”
说话间祝桥靠近张可可,琉璃般通透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朋友,倒是显出几分危险感来。
“可是我不仅和姐姐说过话,我还见过姐姐呀。”小朋友脆灵灵的声音传来。祝桥没想过这个回答,神色一顿,“见过我……”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话音还没说完,祝桥就看见一个患者家属举着手机拿着单子慌慌忙忙的走路,也没低头注意到张可可,眼看着就要撞到小朋友。
祝桥伸出手护了一下,带着小朋友避开人流,祝桥看着仰着脸一脸单纯无知的张可可,微微叹了口气。
算了,先带小蝌蚪找妈妈吧。
祝桥看了眼导诊图——口腔科室16层,很好,一看就让人闻风丧胆的科室。
就是单单看了一眼,祝桥就感觉自己的牙隐隐地疼了一下,一低头就看见张可可一脸不设防的模样,顿时觉得头也开始疼了起来,再次叮嘱。
“不可以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哦!也不能一个人乱跑,真的会死掉。”
然后就心满意足的看见张可可露出一副惊恐害怕的神情,祝桥觉得恐吓教育很到位。
一时间心旷神怡,连这段时间心里一直堆积的闷气都消散开了些许。
刚进了口腔诊室的走廊,准备找个人来认认亲,就听见一声怒吼,“张可可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一个人乱跑,你接下来一个月的糖都不许吃……”
迎面就走来一位面色憔悴而且神色慌张的医生,在看见张可可的那一瞬间脸色又迅速转变成惊喜。
祝桥眯了眯眼,视线落在那位女士的工牌上——主治医师何琪。
啧。
原来不是ABB式啊,小孩子乱撒娇的习惯真不好。
何琪冲过来一把把张可可抱进怀里,眼眶里还有着泪,却忍不住拍了两下张可可的衣服,嘴里念叨着,“出去怎么也不和妈妈说呀?不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吗?”然后抬起头看向祝桥,再三重复道“真是感谢您!真是谢谢您!”
祝桥摆了摆手,简单讲述了一下经过,何琪听完没忍住,又拍打了一下张可可的衣服,力气很重,落下时却没用什么力气了。张可可瘪了瘪嘴,却抱住了妈妈的大腿蹭了蹭,一副撒娇讨好的模样。
倒是会卖乖。
祝桥笑了下,打算告辞,何琪却仿佛不知道怎么表达感谢一般,看着祝桥穿着医院病号服,连忙问道,“您是哪一科室的病人?我送您回去吧!”
祝桥推着轮椅后退了几步,没接话拒绝之意很明显。
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小炮仗却冲进了怀里,祝桥被怀里的小朋友扑得一懵,她低下头,稍微正了正身子将张可可抱稳,眼睛带着笑和张可可对视上。就看出可可显然想说些什么,又有点不好意思,又猛地把脸埋进她的怀里。
“嗯?怎么啦?”祝桥现在心情不错,说话间语音上扬比起刚才声音相比显出了几分温柔。
可可脸乎的一下就全红了,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眼神躲了躲,对了对手指,但还是重复了一遍,“姐姐”说完扑了上来,脸埋在祝桥的颈窝处,“漂亮姐姐...”
祝桥忽地笑了一下,“呵,小鬼头。”她点了点可可的鼻子,“看在你眼光不错的份上,这是给你的奖励。”,祝桥变戏法似的摸出了几颗巧克力。
“可可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连着长得漂亮的人。”何琪看着张可可一脸撒娇的模样,一脸无语。对她们俩在她眼皮子底下的交易倒是睁一只闭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
祝桥轻笑了一下,“我这可没糖给您了。”
……
看着何琪带着张可可进办公室后,转身离开。
她其实不太喜欢小孩子,但是人类幼崽就是拥有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神奇魔法。
就好比刚刚,很可爱,让人觉得心软的不能在软了。
也让祝桥觉得活人微死的身体,微微泛出了点暖意。
祝桥收了笑,转身进了电梯,按下顶层按钮。
一出来看见天台楼梯口的标语,“天台危险,严禁入内”八个大字醒目提神。
祝桥对此权当没看见,视若无睹,猛地推开了天台的铁门。
春寒料峭,不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但医院的梅花开的倒是正盛。
祝桥站在天台边缘往下望,发现人在高处其实就会觉得有些东西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因为祝桥坐在36层楼的天台,低头能看见的却只有蚂蚁,人像蚂蚁,车像蚂蚁,眼中所见所有的东西都很渺小。
不过……
祝桥却闻到了台,昂首怒放的梅花,眼中所见明明看不真切,渺小而微弱。
可心里却也有五彩斑斓的梅花。
也只有这五彩斑斓的花。
祝桥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仿佛能闻见空气中沁人心脾的梅花香。
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原来她真的还活着。
真好,她还活着....
但祝桥没在上面待上几分钟就听到楼梯传来步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天台的门就被打开了。
老旧的门轴发出嗤哩垮啦的声音,打破了此刻有些平静的氛围。
有人上来了,祝桥没有回头,轻轻的风吹动了黑色浓密的长发,随着风发丝微微拂动,伴随着萦绕在天台薄薄的雾气飘动着。
太阳很快透出来了,雾渐渐散去,从身后的视角看去祝桥仿佛就像是故事里经常写到的精怪一样,也要随着雾一起散去,抓不住摸不透。
楚西不由自主地向前急走两步,想要伸手,却又忽得停下.....
“以为我要跳下去吗?”
祝桥含着笑,声音一如往日般镇定,像泉水叮咚无声无息落入水中温和平静。
平时极容易让人卸下心房的声音,此刻随着冷萧的风一起吹到了楚西的脸上,听来却是不那么让人放松。
但还是让楚西从发现祝桥不见那一刻,就一直紧绷着的仿佛随时要挣脱出来的心,慢慢落回胸腔。
从楚西发现祝桥不见,到他从监控室看到了祝桥上了天台,楚西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冷静自制就完全溃于一地。
就好像无论过去多长时间,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亦或是将来,祝桥对楚西来说是唯一的例外,永远让楚西困于围城、自乱阵脚。
可在听到了祝桥的声音那一瞬间,楚西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了。
祝桥是楚西躁动不安的兴奋剂,也是楚西的平心静气的镇定剂。
楚西冷静下来,反应过来,这是祝桥啊。
祝桥不是那种让自己寻了解脱,徒留伤心人在世间白白落泪的无情人,祝桥更不会用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无论在哪种困境哪种局面之下,祝桥只会向下扎根向上发芽。从楚西记得祝桥,祝桥一直都是这个作风,凡事决不退缩,绝不放弃也从没失败。
哪怕只剩下一根羽毛也会冲天飞翔,祝桥也会衔着最后一根羽毛扶摇直上,一步一步再次走向胜利。
楚西完全踏上天台走向祝桥,不动声色的把刚刚一直悬在心头的那股淤气吐出去,身体也由一直紧绷着的状态渐渐松弛下来。
祝桥也终于回过头,露出一张妍丽的面容,在看清楚来人之后表情上带着微微的诧异。
在开春冷白的阳光映衬下,祝桥素净的一张脸白的像刚从池子里捞出来的高水种瓷白翡翠。
楚西时隔多年,有一次近距离的看清祝桥的面容,淡淡的细长柳眉和一双漂亮到心悸的灵动眼睛,美得惊心动魄。
即使只是穿了身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蓝白条纹的患者服,可祝桥身上就是有一种超越了年龄界限的惊人美丽,加上如今病柳扶风之态,更让人心生怜意。
但这种大病未愈的病弱姿态却只让楚西心疼。
天台的风挟着满院飘香的梅花,很香也很冷。
祝桥觉得自己其实在天台待了没多长时间,但是她现在却觉得有点冷,祝桥微微搓了搓手指,手已经完全冰凉了。
还没等祝桥回过神来,眼前已经完全被阴影笼罩住。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楚西已经大跨步的走了过来,身上的大衣完全将祝桥包裹住。
祝桥微微诧异抬起头,却一下子撞进楚西眼里浓重的情绪里,她下意识眉头微蹙,一瞬间楚西的表情就变得无懈可击。
但祝桥还是在那么微弱的一秒看清了楚西刚才的神情,看见了却看不懂,不过依旧感觉到楚西眼神里的浓墨重彩。
许多年不见,祝桥看不太懂楚西眼里的情绪,那些蠢蠢欲动却又强行积压的情绪让她有些承受不住,她下意识的把楚西的那些情绪归类为——楚西真的在为担心她跳下去而害怕。
刚还穿在楚西身上包裹着祝桥,大一上甚至还泛着温热的温度,祝桥搓了搓回暖的手指,决定安慰一下这个小她三岁的青梅竹马的哭包弟弟。
“好久不见”,祝桥轻巧地眨了下眼睛,笑得极其好看,“小哭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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