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舒下车后,警察让她随意走几步,又将警犬拉过来车里确认味道。
郁舒就站在车边,一只手懒懒的搭在车上,向远方晦暗的天空看去。一阵潮湿的晚风吹过,将她额前几缕碎发吹散,遮住了面庞。
沈观南想了想,主动搭话,“不用吹气吗?”
郁舒扶着车,漫不经心的回复,“这边只要车里没有酒味,能走直线,就可以不吹气啦。”
“……这么草率。”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佛州交通这么烂。”
说话间,那警察返了回来。
“小姐,刚刚我和我的同事确认过,那人已经承认是他挑衅你在先,所以,”那警察递过来一张纸,“你的罚单数额我有减轻,但不能免罚,很抱歉。”
郁舒并没有任何不满,伸手接过来,“理解的,警察先生。”
“感谢配合,你可以走了。不过下次不要再超速了,可以直接报警。”那警察笑了一下,“你的车很漂亮,祝你今晚一切顺利。”
“谢谢。”
郁舒拿着罚单上了车,顺手将手上的纸递给沈观南。他拿起那单子一看,别的认识的不多,但那大大的375十分瞩目。
人的接受能力十分强,沈观南刚才那一秒还觉得警察马上要掏枪指上她的额头,下一秒又觉得这似乎就是个小事——比他想象的顺利很多。
“可以走了?你都罚这么多的话……他得罚多少。”
郁舒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嗯嗯,可以走了,都吃了罚单了。”郁舒恨恨,最好罚他个倾家荡产,直接把他车给没收了最好。脑残不配开车。”
天色已经全暗。今日是感恩节,路上车流渐少,没多大一会郁舒便寻了机会驶上正路。两人开出没十秒钟,郁舒突然看到右前方有一人被死死按在一辆黑色车上,赫然是那卷毛男,他脸上写满了不服,在说着什么。
“噗。”她笑出声,“他这是有点问题啊。”
郁舒突然又坏笑起来,满脸坏主意的吩咐沈观南。
“来,帮我个忙。”
“嗯?”
“把副驾驶车窗打开,面向车外,然后,睁大眼睛,吐舌头,竖中指。”
“……”
沈观南无奈的笑弯了眼睛。看他没动作,郁舒自顾自的帮他打开了副驾驶车窗,催促道,“快快,不然要错过了!”
车速开到60迈,经过那人的确只有一秒。郁舒开了辆紫色车,实在显眼,看那人回头的眼神,很明显,他已经看到郁舒经过。沈观南日常甚少和别人起冲突,但是看着郁舒如此要求,他实在不忍拒绝,心想着,反正郁舒待会油门一踩,和这人也是这辈子不复相见了。他对着那人,拿出自己做演员时的专业技巧夸张的做了个气人鬼脸,配上郁舒强烈要求的中指,手上使了力往外晃了晃。
“Fuck!!!!”
身后那卷毛男对着车屁股离开的方向怒骂,声音响彻在空荡道路上空。郁舒看了眼后视镜,警察刚刚背着身错过了这一幕,听到这人大声叫骂,以为他又不老实,再次给他按到了车上。
“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刚才的表情很优秀哦!”郁舒开心的不停拍腿,“爽!他死定了!”
沈观南从没干过这事儿,有些不好意思,“感谢夸奖。不过,他为什么死定了?”
“你路过的时候闻到他车上有奇怪的味道没有?”
沈观南有些印象,这味道和在南海滩的酒吧附近闻到的很相似。
“那是什么东西?飘过来的时候像烟,但味道又不是烟草。”
“是大麻。”郁舒解释道,“你很敏锐哟。烟和大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总结一下就是,如果你看到烟闻到是烟的味道,那就是烟;如果是烟和屁的混合味道,那就是大麻。”
她平静的说着,殊不知沈观南已经被这位迈阿密老油条教育的五体投地。这位小姐胆子大,报复心重,说起话来豪爽有趣,一针见血,百无禁忌。他这一天笑的次数太多,脸上的肌肉竟也没觉得累。突然郁舒突然收了笑脸,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一副做了错事的样子。
沈观南纳闷道,“怎么了?”
郁舒抓抓头,“我不该这样的……你刚经历了一次车祸,在你有心理阴影的时期实在不应该再让你见到这样的作死场景……”
沈观南倒真是没想太多。
他问她,“你想听听我们的车祸过程吗?”
郁舒看他不反感,犹豫后坚定的点点头。
他们的拍摄时间其实并不充足,只有十天。拖到十月末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剧组信息收集不太到位,申请拍摄批准的时候出了些沟通岔子,导致拍摄时间大幅度缩水,机票也已经拖到不能再改了。
实景取景对某些导演的吸引力实在太大。虽然国内也能找到极美的景观来采景,但这部戏有稍许异国风情的部分,沈观南找了几个景别,总觉得和背景契合度不高。见状导演直接拍板,决定去实地拍摄——就选在了黄石公园。尽管总导演是个独裁的人,但是这一点上,他与沈观南不谋而合。剧组浩浩荡荡一群人赶到黄石公园时,已经是10月21号了。
山里温度极低,就算是夏天也需要穿着厚外套。现在这个季节就更痛苦,工作人员背着沉重的器材进山,因为海拔突然拔高偶尔会感到不适。倒不至于需要吸氧,只是多步行一会便会觉得喘不上气,可偏偏公园地广,内部大量景观只允许步行。那日剧组人员从彩色温泉池里取景后,下一个拍摄地点便是某个喷泉的定时喷发现场,错过了便要再等一小时。工作人员纷纷扛起大包小裹飞快走步,在那喷泉喷发之时,所有人都在等待自然力量的那一刻——突然有个工作人员晕倒了。
总导演大手一挥,随意派了个人将那个工作人员送入了园区急救中心,就再没管。沈观南得到消息时已经是极晚了,黄石公园附近的信号极差,沈观南怎么联系那两人也毫无回应。正在他急着上头的时候,导演宣布收工了。
沈观南赶快去调度,找了一个司机打算去急救中心查看。两人上了车刚要走,导演突然吵嚷着不用去看,说他们这么久没动静,八成是回了住处。导演叫那司机下车,叫他想去看便自己去看,然后便扬长而去。组内另一个换了国际驾照的人气不过,就和沈观南提出自己可以开车,两人便出发了。
到了急救中心,那两人果然还在。晕倒的员工只是多日连轴转的疲累,时差和海拔的不适应让她一时难以继续工作。美国的医生并不太了解他们的工作状态,便要求两人在急救中心休息。幸好沈观南来了这一趟,否则这两人今夜是不知道要如何回去了。
几人吃过饭后便打算回住处。当时天色已经有些晚,沈观南便叫同事一定要慢点开。黄石公园里尽是坡道和森林,偶尔有路并不是很平顺。那暴风雪来的突然,他从未见过变脸如此之快的天气,明明太阳落山前还是青天白日晚霞万里,现如今便被风雪封了山。山里的温差大,晚上骤降的温度将雪立时冻成冰,沈观南工作了一天,不小心在副驾驶上睡着了。等他醒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因为四周已经一秒入冬,白雪茫茫,一天之内穿越了一个季节。
身旁开车的工作人员也十分紧张,小心翼翼的扶着方向盘。
沈观南冷静了几秒,提出十分钟后换他来开车。
变故就发生在这十分钟内。
前方突然迎来一个陡峭的下坡——车辆的刹车一时刹不住,立刻在冰雪上打了滑。好在这车是个suv,当时四个人的安全带同时缩紧,车在冰雪上转了一整圈,沈观南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开车那人是个北方人,在冰雪路面上开车颇有经验,辗转着将车速给降下来了,可不巧,前方路面突然冲出来一只鹿,而这次没那么幸运,车子还没来得及停不住,便径直的撞了上去。
鹿被撞飞出去几米后,蹒跚爬起,跑进了丛林里不见了踪影。而车子就没那么幸运了,受到鹿的冲击后,车身被鹿撞的行驶偏了方向,顺着刚才没有停下来的势能直直的冲向了路边的树。一车人受到巨大震动后翻车,全体昏迷。
“……福大命大。我之前还在纳闷你们怎么这么胆大……每年十一月就封山了,你们非要赶在关园之前去……”郁舒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真没留什么心理阴影啊。”
沈观南摇摇头,“做导演这么些年,遇到的大事小事太多,情绪平稳了不少,没那么轻易就有心理阴影。何况,我们车祸不是因为速度快啊。要是没有那头鹿,我们其实也没事。”
顿了下,沈观南又说,“当天导演他们的车也出了车祸,但是因为他们走得早,所以不严重。你还记得那几个来闹事的家属吗?”沈观南无奈道,“他们就是那个晕倒的员工家属。”
郁舒也咂了咂舌,“那她这……一整个恩将仇报啊。”
沈观南想起刚才和警察的交集。他有些好奇,“你是……经常被抓吗?”
郁舒被问的跳脚,“我才不!这是我第一次被抓!”
沈观南皱眉,“那你平常要是这么开车的话……不早就被摄像头拍成筛子了。”
“没有哦,”郁舒心情愉悦,“这边只有特定的道路才有摄像头,很容易避开。”
沈观南迷糊了,“那这边怎么抓违章?”
“就是刚才那样啊。总结下来,还是那句话,全靠命。”郁舒撇撇嘴,“警察会巡逻,如果碰到警察的那一刻刚好违章,就会被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车子也拐进了coral gables的林深处。这里晚上很奇特,路灯的存在感极弱,车开几十秒才能看到一个,但要是以为这是个指路明灯那就错了——路太宽广,衬的灯极小,离老远看去,只有一个甲虫大小的白色光圈浮在空中。在这样昏暗的情况下,前面那块在黑暗中发光的铁牌十分抓眼,上面还围满了鲜花。
“那个牌子写的什么……”沈观南随着车的靠近,慢慢的念着,“In memory of David Paul……这个David是什么伟人吗,为什么要在街边纪念他?”
郁舒幽幽的看过来,“他的灵魂被锁在了街边,等着仇人到来的时候——复仇索命……”
沈观南笑着看着她胡扯,安静的没说话,等她解释。
“是这个人在这个位置出现过重大车祸啦。这里立个牌子,用来警告世人好好开车哒——”
沈观南又看了那牌子一眼,突然别过脸,后背发冷。
刚刚郁舒刻意营造恐怖氛围,沈观南一点也没觉得可怕,可当她仔细解释完缘由后……沈观南再看一眼那牌子,突然生出了恐怖之感——这美国人做事怎么如此令人哭笑不得,在车祸地点竖牌子来警示世人……刚刚路过的竟然是别人的死亡地点……
真是令人遍体生寒。
两人到了家中便各自回了房间。沈观南简单洗了手,准备换衣服,衬衫刚刚解开两个扣子,敲门声便响起,一个小脑袋扒在了门框处。
“我想吃香辣蟹了……一起宵夜嘛。”
他用手捏住领子,半回头,点点头。
“好嘞,”她回首指了指对面的房间,“半小时后电影院见哈。”
沈观南换上了睡衣。进去的时候,看到郁舒蹲在电脑面前,回过头问他,“大导演,看点什么?”
“大字实在谈不上。看电影是娱乐,我选反倒会无聊。你来选吧。”
“别后悔啊。”
她选了个科幻片,彗星来的那一夜。
电影开头看起来并不太像科幻片,反倒是偏向英美的party文化,一群人在家里进行的无趣的晚餐和聚会,仅开头提起的彗星撞地球和莫名的手机碎裂有那么一丝科幻味道,却还不如现场人复杂繁乱的关系吸引人。剧情里有一位男主演提到自己主演了一部剧,几乎每集都有出现,可另一位红衣女主演却说自己是这部剧的忠实粉丝,可从没见过男主,气氛陷入尴尬。这话语突然让郁舒想起了第一天见到沈观南的场景。
她敲了敲沈观南的椅子,表示有话要说。沈观南颔首,看着她满脸写着好奇。
“你唯一的那部作品——就是晨与昏,里面你看起来非常的强势霸道,可为什么你本人完全不是那个样子?”
沈观南被她问的一愣,“我本人是什么样子?”
“很温暖,说话也温柔,总之和强势霸道凌厉之类的词完全没有关系。”
“是夸奖吗。”
郁舒犹疑了下,“女孩子都喜欢温柔的吧。”
沈观南微笑,“那你是哪种女孩子?”
郁舒撅着嘴,“我是谈不上恋爱的可怜女孩子。”
她的四两拨千斤让他摸不到头脑,对话到此并没有什么不利的地方,他放弃了追问。可郁舒却并没打算住嘴,她继续感叹道。
“但是你在电影里,咳咳,”当着本人的面谈及此,郁舒有些不好意思,“和女主角翻滚的时候,鼻背上的痣很美。”
沈观南眼神变了变。他故意指着山根处的那颗痣,“这颗?”
“不是的,”郁舒伸手上来,指向右侧鼻背靠着鼻尖的方向,“是这里。”
沈观南突然捉住她的手,绷住些许不稳的呼吸,“在哪里,指给我看。”
黑暗的环境下,一切感官都变得比平常要敏感。屏幕上原本摇曳着温馨的聚会,在此刻戛然而止,面前的屏幕突然陷入一片黑暗。转至屏幕外,两人的暧昧气息随着手的交握扩撒至整个屋子。
郁舒微微放低了眼神,突然不敢看他,只是一直望着他的胸膛处出神。他的声音在暗室里被刻意压低,整个人突然回到了晨与昏里的状态——不,不对,也不是完全,在那基础之上,他又多了几许属于他本人的温柔,和煦而强势。他的眼神幽深,天花板处隐藏的柔光射灯打向他的侧面,隐约现出他两处尖锐的骨头,薄淡的痣在暗光下若隐若现,欲色满溢。她抬起头,看到他依旧低头望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郁舒像被蛊惑一般,带着他的手,触碰到了他高挺的鼻梁上。
“是这里。”
她轻触了一下便缩回了手。此刻电影里的各位主角已经找到了蜡烛点亮了房间,现实的空间也终于沾染了些光亮。沈观南看着眼前的小狐狸,她突然不再大胆狡黠。他心想,原来她是个纸老虎,该徐徐图之。
郁舒突然拿起一只香辣蟹啃起来,抓的满手都是油。沈观南看的头很痛,一度觉得她是不是故意的——虽然他不在意,但她似乎在纠结着些什么。她吃了两口,突然转头对着他傻笑,邀请他一起。
沈观南十分捧场,“味道不错。”
接下来的电影剧情变得节奏很快又十分诡异。两人认真看着,一时间没人再言语。
电影来到结尾,女主频频穿过黑暗走入不同的时空,只为了寻找自己心目中的净土。当她终于找寻到了目标,房间里出现了另一个她,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比本体更舒心。她走上前,毫不犹豫的杀死另一时空里的自己,只为取而代之——郁舒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她……对着自己的脸怎么能下得去手?”
沈观南问道,“如果是你呢。”
郁舒沉思,答道,“我只会拯救我自己,绝不会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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