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春日暖阳赶走冬日大雾弥漫,视野日益清晰的时节,可沈时的眼睛看东西却模糊了,就像眼睛近视了一样,还是高度近视的那种!
这里没有手机电脑,没有蓝光的伤害,反倒是近视眼了,真的很神奇!
不是看不见,只是周围雾蒙蒙的,尤其到了晚上,烛火本就不亮堂,周围一切都是黑乎乎的影子,人畜不分了。
那天一早起来,和往常一样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不是以往床幔上清晰的精致刺绣,而是一片模糊,只有颜色鲜艳的色块才能稍微看得出来,其他的都揉成一团,更别说那些精细的走线。
举着手掌放在眼前,也是雾蒙蒙的,放得再近,那种雾气还是没有消散,一直围饶着整个眼球,就像在眼球上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纱。
一开始沈时以为自己睡蒙了,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使劲的眨巴眨巴眼皮,再睁眼还是如此。用手用力揉了几把,再次睁眼,没有任何改变。尝试了很多次,但依旧看不清。
沈时愣愣得坐在床上,现下心里越发确定自己的身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只有他不知道,而且周围人都在瞒着他!
花琅和他第一次见面,把完脉就直接骂了一声。
其实就是已经诊出他体内不同寻常!!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每天汤药不断,身体动不动就很劳累,嗜睡。刚开始还真的以为是被刺的那刀,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子的。
刀伤怎么会让眼睛模糊,而且是伤了这么久之后。
毒!高烧那天迷迷糊糊听到的,是真的!
他中毒了!
可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又要死了吗?!
铭十三一进来,就看见沈时呆呆坐在床上,两只眼睛直愣愣盯着前面:“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沈时听到声音,转过头,看过去眼前距离自己大概两米远的铭十三,他的脸就像蒙了一层纱,看的不真切。眯着眼只能看清颜色较深的眉眼大致位置,其他的就只能依靠眉眼来判断口鼻的位置。
铭十三见他还是两眼无神直愣愣盯着自己,走到他跟前,在他眼前摆了摆手:“回魂了。”
沈时撩起眼皮,眼珠子往上一抬,看着眼前模糊的脸,喃喃道:“我眼睛看不清了。”
眼前晃动的手一下子僵住了,随即反应过来道:“你别急!我——我现在就派人去请花大夫,”铭十三些许慌乱的安慰道:“也许就是不小心被虫子咬了,过几天就好了。别担心!”还特别心虚的呵了两声。
沈时现在无比确认自己身体出现状况的事实,且身边人都知道。现在这个状况来的措手不及,让所有人都没有一丝准备的余地。
花大夫到之前,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各怀心事默默不语。
沈时心里想着可能是自己快要死了吧。一般得了绝症,才让家人或者朋友瞒着,让病人有个愉快的心情,安静的等待死亡。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可能就是从自己挨刀子开始,毒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因为那个时候开始自己每天都要被不同的大夫看诊,每个大夫都是同样的叹口气摇摇头。
又是谁给自己下的毒?陈固章?可是他已经死了。
楚美钰!应该就是他了,那时那个叫森木的孩子强喂了一瓶很难闻的东西给自己吃,估计就是了。
所以那个时候就已经中毒了!
原来有这么久了,所有人都对自己小心翼翼,原来是这样!
之所以瞒着自己,就是因为这毒无解吧。
可能本来自己就是个短命鬼吧,每次都活得不长!沈时在心里叹了口气,唉!
谁不想活久一点呢,可有时候就是命运弄人强求不来。就像他之前车祸,也是措不及防。
沈时深刻体会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花琅提着药箱到时,就看见沈时抱着腿坐在床上。他和铭十三对视一眼,看来这次是瞒不过了。
“是早上睁眼就看不清了吗?”花琅把着脉问道。
“嗯。”
花琅掰开他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他的眼球,瞳孔泛着轻微的白。
“我还能活多久?”沈时问得很平静,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不能久活的事实。
花琅沉默了,没有回答沈时的问题。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不忍心回答。
沈时很平静,平静得不同常人,好像死在他看来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正是因为他过于平静,才让人不忍心。
终是叹了口气:“我给你重新开个方子吧。”
“嗯。”
“你也别多想,总会有办法的。”
“知道,谢谢你。”
“唉!”
洗漱好,看看时间过会儿就可以用午膳了。沈时照常坐在门口等着魏闻寒回来。眼睛看不清远处,只能一个劲儿的眯着眼,从模模糊糊的身形上判断是不是他回来。
等魏闻寒走到他面前,他才开始打招呼。
一如既往雀跃:“王爷,回来啦。”
“嗯。”
“走走走,吃饭去咯。”拉着魏闻寒就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高兴地说:“今天有清蒸东星斑。刚刚我偷偷看了,那鱼肉好细嫩,肯定好好吃。”
“嗯,好。”魏闻寒任由他拉着自己,脸上尽量表现的从容淡定。
虽然嘴巴上说着鱼很好吃,但是筷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伸到那盘鱼里面。他看不清,他怕自己没挑不干净鱼刺,万一吃到鱼刺,魏闻寒又要担心了。
“来,吃鱼。今天的鱼肉很嫩,你尝尝。”魏闻寒将一碟挑干净刺的鱼腹肉放到他面前。
沈时愣了一秒,随即对着魏闻寒咧嘴笑着感谢:“谢谢王爷,王爷最好啦。”
一顿午膳,一个专注于挑刺夹菜,一个吃得满嘴流油。
“王爷,我吃饱了。”看着眼前堆成小山包的菜,沈时打了个饱嗝。
“好。”
让下人将午膳撤下,魏闻寒拿着温热的毛巾给沈时轻轻擦着脸和手。视线就没从沈时的眼睛上离开过。
眼睛还是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但是灵动不在,只剩一片茫然。
他垂下眼眸,将眼里的愧疚不甘心疼和愤怒藏了下去,轻轻说:“去消消食吧,小馋猫。”手捏着沈时的鼻子晃了晃。
沈时嗔怒:“不许捏我鼻子。”
“好,”魏闻寒双手捏着他两颊的嫩肉往两边扯了扯:“那就捏这里。”
沈时打掉他作乱的手:“哪里也不许。”
“好,就听沈美人的。那——”手指点了点沈时的手背,道:“那手——要不要牵?”
沈时皱着鼻子想了下,自己这个半瞎的状态,逞强的话吃苦的还是自己,便抬着下巴勉为其难傲娇出声:“那就牵一下吧。”
府里的人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桌椅板凳有尖角的地方都被罩上了厚厚的布条,园中小道两旁的花草被修剪的整齐划一,稍有一枝独秀,就会被立刻修剪掉,不能挡着通行的路。莲花池四周被一米高的石头围了起来,结实得两个人都推不动。
每日的膳食,上桌前,骨头和刺,但凡有一点不方便食用的,都会被剔除干净。所有的食材只要直接放进嘴巴里嚼就可以了,沈时也因此损失了啃鸡腿的乐趣。
大家说话也变得谨小慎微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就从自己嘴巴里吐出一个禁词。魏闻寒明令禁止过,要是在府中出现中毒、眼盲之类的字眼,下半辈子就不用看到太阳了。
府内的氛围一下子就压抑下来,每个人都战战兢兢。
除了沈时!
他已经完全接受这必死的结局,只是偶尔心里会窜出一丝不甘和不舍。但更多的是坦然,他拥有的足够多,多到可以抵御死亡带来的恐怖。
他记得周围人的善意,会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他记得身边人对自己的纵容,总能包容自己偶然出格的行为。他记得每个人脸上的笑意,是温暖发自内心的释放。
他记得自己的小脾气,总会有人在乎。他记得他不经意说的话,总会有人记得。他记得那人对自己的承诺,总会兑现。
“王爷,谢谢你。”
“嗯?为什么谢我?”
魏闻寒牵着沈时的手在到处闲逛,这成了他们每日必备的打卡项目。只要魏闻寒有空,只要天气允许,只要沈时身体允许。
“就是想谢谢你啊。”
魏闻寒停下脚步,月光将沈时的眼睛照得很亮,就像他没有毒发时一样,干净透亮。他的手轻抚着他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对不起。”
沈时抬起头,看着模糊面容的他,疑惑道:“王爷为什么又要说对不起,我没事啊。”
魏闻寒将他一把揽在怀里,不停在他耳边跟他说对不起,声音痛苦懊恼无助。也许一开始他就不该奢求,是自己把他拉进死亡的漩涡。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可以替他遮风挡雨替他挡住这个世间所有的恶意和算计,但现在他所遭受的一切,却都是自己带来的。他本可以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过一生。
是自己,将一切都毁了!
可是,现在他却对着自己这个罪魁祸首说谢谢!
他配不上!!
似是感受的他的痛苦与压抑,沈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伸出双手回抱着他,轻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告诉他: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
晚上的月光很亮,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黑灰的剪影叠加在一起,在这条安静的巷道无声的纠缠。
午夜时分,书房灯火通明。
铭一将迷信呈给魏闻寒,垂手立在旁边,等待指令。
迷信中楚概要求和魏闻寒面议,地址选择在两国相交,却处于独云境内的边陲小城内。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他知道魏闻寒手里没有可供交易的筹码,但是他却有!
他拿捏着他的软肋!
魏闻寒将手中的书信,放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燃起,直至化成灰烬。
“回信楚概,本王如期赴约。”
“王爷,这其中必定有诈,请王爷三思!”铭一跪地,请求。
“无需多言。”
“王爷——。”铭一抬头看着魏闻寒不容置疑的脸,将要出口话转为:“是,铭一领命。”
“王爷,那里就是方圆城。”舟车劳顿半月有余,魏闻寒率人到达楚概约定地点。
魏闻寒站在山顶俯瞰着远处的小山城。山城处于盆地内,只要在山上有埋伏,只要一进去,就等同于瓮中捉鳖。
铭一指着山坡两处地方,继续回报:“这两处楚概已经暗中安排了兵力,能够最快速包抄约定酒楼。”又指向城中主通道以及周边小道:“主路和周边小路都已派兵把守。山顶也有哨子时刻紧盯。”
魏闻寒冷哼一声:“很周全。”
一挥手,随行人员便跟随他的脚步下了山,朝约定地点进发,同行的还有被黑布盖住的囚车。
酒楼四周人声鼎沸一派热闹景象,但个个眼光犀利盯着魏闻寒一行人。
街角卖菜的大爷都是一身精壮的肌肉,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对着青菜扇苍蝇,菜叶子都要被扇烂了。本应该是少女在街边兜售鲜花,现在也成了糙汉子,一身不甚合身的长袍,手里抱着一捧花。坐在柜台里面专心算账的掌柜,手一个劲儿拨弄着算盘,帐却一个字都没记。
魏闻寒目不斜视,骑着马从容穿过街道,手里的扇子悠哉悠哉的扇着。随行人员并不多,个个面无惧色眼神犀利。
一行人不急不缓,穿过热闹诡异的街道。
酒楼门口。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一见魏闻寒,便手脚麻利的引他上楼,没有一丝犹豫。
房间内,楚概立于窗前,将刚刚的情况尽收眼底。
听见开门声,转过身来,一脸笑意如沐春风,眼神淬着毒:“贵客到来,有失远迎。”
“大皇子准备很充分。”
“招待贵客,自然不能失礼。王爷,请。”
房中已摆好酒宴,歌姬奏乐一个不少。边上还站着几个容貌较好的小童,个个穿着轻薄举止轻佻。像是得到某种授意,一直对着魏闻寒做出挑逗夸张的动作。
“小王听闻王爷爱好独特,特地命人寻来,还望能入闻亲王眼。”楚概眼睛毒蛇一般盯着魏闻寒,笑得意味深长。
铭一面露怒色手握剑柄,剑呼之欲出,魏闻寒一个眼神,铭一收住了剑,垂手立在身后。
魏闻寒脸上风轻云淡不甚在意:“多谢大皇子美意。”
挥挥手,让人将楚美钰押了进来。“作为回报,这是送大皇子的礼物。”
楚概看着面目全非只剩半口气的楚美钰,啧啧两声,嫌弃道:“闻亲王这礼物过于寒酸了吧。”
“哦?大皇子不喜欢?”
甚是嫌弃:“不合我意。而且脏死了!”捂着自己的鼻子,后退了两步。
魏闻寒看了眼铭一,楚美钰就被当成一块破抹布一样,随意丢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连直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散乱的头发下,眼里满是不甘和怨恨。透过散乱脏污的发缝,他看清了此刻楚概虚伪的面目。
“是本王考虑不周了,望大皇子见谅。那——”魏闻寒直入主题:“大皇子想要什么?”
楚概笑而不语:“这事,我想和闻亲王两人密谈。”
“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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