飙车技术了得,拳脚功夫也上乘,一人肩负两人的未来,没成想细看之下,她的肩背却如此单薄。
雷啸先前听过温雨眠的家庭情况,但没实感,温雨眠给他补课之前是无甚交集的班长、学霸,补课后是学习、社会技能一把抓的财迷,她身上从未有过苦难的影子。
但此时再去回溯那天夜里阿姨们嘴里的只言片语,每一个字都是她稚嫩肩膀上被出磨出的血痕。
黑夜里猎豹般疾驰在公路上的背影与穿着校服的单薄身影逐渐重合,雷啸手指不自觉收拢,握紧掌心的手机,喉头处似是堵着一口浊气,忍不住咳嗽出声。
朱婉面对密密麻麻的方块字根本看不进去,她甚至有好多字不认识,还有好多字认识,但合在一起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学渣,温雨眠是学霸,但从未想过,在语文这一科上,她和温雨眠的差距居然比人和狗还大……
正神游天外,突然听见雷啸的动静,朱婉福至心灵,她这个考两百多分的学渣都看不懂的东西,雷啸这个考一百多分的学渣岂不是更看不懂?!
雷啸给温雨眠的打赏哪里是因为她写得好,分明是变着花样示好!
连砸钱都砸得这么用心,这到底是什么神仙爱情!
她朱婉何德何能有机会现场磕糖!
手机界面字里行间的凄风惨雨,全变成浮光掠影,她眼里盈着快满溢而出的粉红泡泡。
时间在三人各怀心事中流逝,燥热渐消,窗外树上的一只知了突然亢奋鸣叫,引发一片争先恐后的蝉鸣。
朱婉越想越兴奋的内心在这声声鸣叫的撩拨之下更加激动,忍不住哼唱出了声。
“打雷要下雨,雷欧,下雨要打伞,雷欧~~”
歌声在安静的卧室里异常突兀,两人四目齐刷刷望过来。
朱婉意识到自己的突兀,清了清嗓子,想装作若无其事,奈何嘴角比AK还难压。
温雨眠:“笑什么?”
朱婉打哈哈,“班长,你写得太好玩了,我好久没看过这么精彩的小说,有些兴奋。”
温雨眠:“开篇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主角父母双亡,主角被打入大牢,好玩儿吗?”
朱婉有些发愣,开篇是这样吗?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低头作不好意思状,“我看不进去,你写的都是文言文的,不信你问雷啸,我语文成绩比他好都看不懂。”
在大学霸面前承认自己不行,没什么丢脸的。
不过,这个回答最重要的目的是点出雷啸根本看不懂,给这本小说打赏不是因为小说写得好,而是因为写文的人是班长大人~
为自己嗑的CP助攻,是每个人义不容辞的义务。
说完,她还微微抬头,悄悄咪咪打量温雨眠的表情,试图判断她是否理解自己话里的深层含义。
朱婉一抬头就对上温雨眠似笑非笑的眼神,完全看不出到底有没有理解自己话中蕴含的深意。
正当她组织语言想要再添把火时,温雨眠开口了,“你说错了两点。”
朱婉立刻被温雨眠的话吸引注意力,“哪两点?”
在朱婉狐疑的目光中,温雨眠娓娓道来,“第一,这不是文言文,是白话文,不过为了贴近古代背景,参考了一些文言文的遣词造句,至于这第二嘛,”
话到这里,温雨眠侧过头和雷啸对视一眼,眼神里是满溢出来的调侃。
朱婉被这个眼神甜得不行,啧啧啧,两人之间都有小秘密了,爱情啊,真让人陶醉。
温雨眠起先只是转头,现下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一副接下来要说大事的姿态,只见她轻笑一声,然后说道:“你还记得刚才我们看的那条微博下的第一条留言里提到的伪装学渣吗?”
朱婉不明所以地点头,“记得,怎么了?”
温雨眠对着雷啸的方向扬了扬头,“他真的是。”
朱婉一愣,下意识问:“他真的是什么?”
下一秒,难以置信的表情出现在朱婉脸上,她疑惑出声,“你是说雷啸是伪装学渣?”
“他学霸装学渣?!!!!”
“他他他,我我我!!”
“我读书少,你们不要骗我!”
朱婉语无伦次,右手慌忙地指来指去。
温雨眠耸肩,“不信拉倒。”
电风扇吱呀的摇头晃脑中,徐徐吹拂的微风让朱婉稍微冷静下来,将信将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一会儿觉得可能是真的,两人的表情不像作假,一会儿又觉得现实中怎么可能发生这么戏剧的事,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解锁手机,将屏幕凑到雷啸面前,指着屏幕上那个从未见过的字问:“这个怎么读?”
雷啸并不想加入这种学渣华丽蜕变为学霸的戏码,奈何温雨眠努嘴示意他快念,只好无奈地念道:“ yǒu ”
朱婉转头盯温雨眠,温雨眠点头。
朱婉翻了两页,又指另一字,“这个呢?”
雷啸:“xī”
朱婉盯,温雨眠再次点头。
朱婉作最后的挣扎,“那你说说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前面一句,【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的意思是不出家门,便能知晓天下的事,不透过窗户望,便可掌握自然的规律。”
“后一句,【圣人在天下歙歙,为天下浑其心】意思是圣人领导天下,会收敛自己的私欲,让百姓们的心灵都变得干净淳朴。”
朱婉转头盯温雨眠,温雨眠眼睛一亮,看雷啸的眼神中带上几分欣赏,“解释得不错,点赞。”
雷啸上半身向后仰,两只手掌撑着身后的地面,懒散地答道:“小时候跟一个民国的老师学过。”
温雨眠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民国的老师?”
“嗯,民国的老师,”雷啸回忆道:“那个时候他应该有八十多岁了吧。”
两人这边聊着民国的老师,朱婉那边吭哧吭哧地百度两句话的意思。
一眼扫过屏幕上的发音和解释,朱婉悲从中来,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爱情的陶醉就变成了学渣的心碎。
说好的要渣一起渣呢?前几天分明还是同一战壕的战友,怎么高考后就叛变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已经叛变,朱婉浑身萦绕着凄凄惨惨戚戚的氛围,想要吟诗一首抒发内心的沉郁,却根本想不起来任何一句诗,更难过几分。
当初听伪装学渣多兴奋,现在就多烦躁,烦死了,怎么会有人真的伪装学渣!
CP变成了她最爱的强强,但一点都不好嗑!
震惊心碎后,朱婉渐渐回过神来,等等,这种只在文艺作品中描述的情节真的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如果是真的,这背后绝对有故事!而她对八卦最感兴趣!
朱婉重重地哼了声,吸引来两人的注意。
她昂着下巴,“你们没什么想说的吗?”
被打断聊天的雷啸:“没有。”
“至少说说学霸到什么程度吗?真的能考700分?”
一脸无辜的温雨眠:“我不清楚具体程度,能不能考七百分,就只有天知地知雷啸知,不过过段时间你应该就会知道是不是真能考七百分。”
朱婉捂着胸口,她分明挖掘出有史以来最大最惊人的八卦,他们却不愿意将给她听,这究竟是什么人间疾苦!
缠了两人半晌,朱婉到底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在温雨眠去厨房做完饭,雷啸跟去帮忙时,她选择不搭理两人,双手抱臂坐在温雨眠床边上生闷气。
狭窄的厨房里烟雾缭绕,橙红的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将锅里升腾起的烟雾解构出紫黄的色彩。
雷啸盯着这不太常见的一幕发呆,温雨眠抬手推开窗户,嘴上催促道:“快剥你的蒜。”
“嗯。”雷啸回过神来应声,右手在蒜瓣上划一刀,左手顺势一捏,一个白白胖胖的蒜瓣“啪嗒”跳进装了小半的碗里。
手边的蒜剥完,雷啸双手抱臂,靠在流理台上,侧头看着温雨眠行云流水的炒菜动作,漫不经心地问:“你做饭挺好吃的,有什么秘诀吗?”
温雨眠随口答:“熟能生巧。”
这个回答显然在情理之中,温雨眠母亲去世,父亲不管,张兰亭又截瘫,家里的重担落在她身上毫无意外,可她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口,又让人忍不住唏嘘。
雷啸沉默半晌,低声道:“辛苦了。”
温雨眠摆摆手,“不辛苦,有钱赚怎么会辛苦。”
雷啸蓬勃的情绪立马被堵了回去,已经在嘴边的“还有什么我能做的”也被咽了回去,他笑骂道:“你钻钱眼里去啦?”
温雨眠盛起锅里的尖椒肉丝,满脑袋都是下一个菜,随口敷衍道:“被你发现了。”
然后立刻将盘子塞进雷啸手里,吩咐道:“端出去。”
雷啸端着盘子走到厨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温雨眠正低头切菜,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他突然想起那句【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强大】,笑着走出厨房。
一顿饭做了一个半小时,朱婉总算消了气,其实也不能算消气,说起来,应该是饥饿战胜了气性,生气虽然很重要,但吃饭更重要。
吃饭时,外婆没表现出任何异样,也没人提下午发生的事情,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除了朱婉时不时不满地嘟囔两句,氛围还算融洽。
吃过饭,三人一起收拾完碗筷,朱婉要给表妹送资料,也没多停留,抱着对八卦的欲求不满悻悻而去。
雷啸接了个电话,收拾好电脑包,向俩人道了个别,就匆忙离开。
人都走了,温雨眠想把地拖拖,今天几个人走来走去,客厅里的地板有些油腻。
刚开始拖,就听张兰亭说:“你休息一下,我来拖。”
对上温雨眠望来的目光,张兰亭拘谨地举起右手做了个健身先生的姿势,嘴角试图扯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我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走路不太行,拖拖地不在话下。”
她肉眼可见的强颜欢笑刺得温雨眠心脏发痛。
温雨眠将手中拖把杆靠到一旁的墙上,上前两步环抱住外婆的脖子,低低叫了声外婆。
声音有些喑哑,还微微发颤。
温雨眠弯着腰,像小时候一样,将脸埋进张兰亭的肩窝,温热的皮肤相贴,她带着眷恋地蹭了蹭。
“你这孩子怎么还撒上娇了。”
张兰亭刻意装出若无其事的声调调侃,开头几个字的颤音却出卖了她。
温雨眠搂住张兰亭的手紧了紧,喃喃道:“外婆,我只有你了……”
张兰亭硬撑出的笑容瞬间被击溃,豆大的泪珠一连串地自眼角滑落,顺着干瘦的脸一路往下,汇聚在瘦削的下巴,点点滴滴,是泪水,也是这许多年的苦水。
这些苦水也曾将温雨眠溺于其中,惊慌无度,几欲窒息。
温雨眠紧闭着眼睛,但泪水还是汨汨地渗出,从眼角滑落,濡湿了张兰亭的颈侧。
两人沉默地哭着,终是卸下所有的伪装,将多年来的压抑、磨难、痛苦统统宣泄而出。
就像一场银河倒泻的暴雨,冲刷去整个世界的阴霾。
天边最后一抹橙色褪去,狭小的客厅里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温雨眠泪水渐渐止住,耳畔的呼吸声也逐渐均匀,她吸了吸鼻子,又深吸一口气,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道:“外婆,你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能陪在我身边,我就已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张兰亭抬起右手,在黑暗中轻轻梳理着温雨眠搭在她胸前的马尾,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
“傻孩子。”
温雨眠抹去脸上残存的眼泪,直起身,刚直到一半,弯太久的腰部传来一阵疼痛。
温雨眠“嘶”了声,按着外婆轮椅的扶手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怎么了?”张兰亭担心地问。
温雨眠扶着腰苦哈哈道:“腰弯太久,直不起来了。”
张兰亭哭笑不得。
温雨眠坐着的这张单人沙发正对着客厅窗户,窗帘没拉上,荧荧的路灯光洒在靠近窗户的那一小块区域,温雨眠望着那看了十几年的场景有些走神,沉默好半晌才开口道:“外婆,我想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你再给我几年时间。”
张兰亭望向黑暗里看不清五官的人影,轻轻摇头,“外婆不想过更好的生活,外婆只想要我的乖乖幸福快乐。”
温雨眠探身搂住张兰亭的胳膊,“我希望外婆过得更好我,外婆希望我幸福快乐,那就祝我们都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张兰亭拍了拍温雨眠手背,“好好好,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温雨眠起身去开灯,“咔哒”一声后,光明重新笼罩这个狭小但温馨的客厅。
看着彼此泛红的眼神,两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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